許將是奉旨帶娃,趙孝騫早已說過的。
再過兩年,趙昊到了該開蒙的年紀,趙孝騫已提前預定了許將為啟蒙授業老師,給趙昊開蒙。
對臣子來說,能夠被皇帝如此器重信任,教授皇帝長子的學問,無疑是一件非常榮耀的事。
而且趙孝騫也說過,雖然趙昊現在年紀還小,不到兩歲,但許將沒事可以多進宮帶趙昊玩耍,提前培養師生感情。
許將真把這話記在心里了,盡管樞密院事務繁忙,可最近他還是經常進宮,帶著趙昊在宮里瘋玩。
很好,師生感情親密,趙昊長大后再不爭氣,也不敢跟老師齜牙。
趙孝騫最近忙著處理南京的事,忙得昏天黑地,不僅沒空寵幸后宮的婆娘們,就連親兒子也忙得沒空帶他。
整了整衣裳,趙孝騫起身道:“走,看看許將把朕的犬子帶成啥樣了,他能寫八百字的小作文了嗎?”
許將帶著趙昊在延福宮的前宮范圍玩耍。
所謂前宮,大約是大慶殿,文德殿,秘閣等范圍,這些都是君臣開朝會,商議朝政的宮殿。
而大慶殿后方,便屬于后宮范圍,理論上臣子是不能進去的,當然,也有例外,一些特別受器重信任的臣子也能進,比如皇帝的寢宮福寧殿也屬于后宮范圍,但臣子們就經常在此被召見。
主要是皇帝懶,想見誰基本不想出門,讓臣子們自己過來。
今日許將帶著趙昊,正在文德殿外玩耍。
文德殿正門前方是文德門,左右兩側分別是鐘樓和鼓樓,殿外有一片非常寬敞的空地。
此時的許將帶著趙昊在空地的地磚上跳格子,趙昊玩瘋了,不時發出咯咯的笑聲,二人的身后,一群宦官小心地侍候著,他們時刻伸長了手臂,隨時攙住即將摔倒的小皇子,生怕他磕著碰著。
趙孝騫帶著鄭春和悄然走近,周圍的宦官見官家親臨,急忙躬身行禮。
趙孝騫含笑擺了擺手,然后注意到地磚上被灑了一層薄薄的河沙,河沙上用樹枝寫了字,每個地磚格子上寫一個字。
字跡蒼勁有力,非常秀美,不愧是狀元公的字,看著就賞心悅目。
上面的字是用楷體寫的,趙孝騫自然也認識,許將寫的是千字文的前面幾句。
《千字文》自南北朝而始,從此以后專門用于給孩童啟蒙之用,是一篇非常經典的啟蒙教材,可以說古代每一個孩子識字都是從“天地玄黃”開始的。
許將在格子上寫的正是“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八個字。
而他正站在格子外,笑吟吟地看著趙昊,一臉溫柔地問趙昊:“小皇子,‘天’是哪個字?你跳到那個格子上好不好?”
小小的趙昊懵懂地眨眼,咬著手指仔細辨認,半晌后,趙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小短腿一蹬,正好跳到“天”字上。
許將大樂,笑贊道:“小皇子真厲害,天資聰慧,可為棟梁,既然認識了‘天’字,小皇子能寫出這個字嗎?”
趙昊的眼神立馬清澈,眨巴著天真的眼睛,懵懂地接過許將遞來的樹枝,然后……抓耳撓腮地盯著地上那個“天”字,拿著樹枝比比劃劃半天,在地上畫出一串王牌程序員都看不懂的亂碼。
許將看著地上的一塌糊涂,他也不失望,笑容依然熱情親切。
“哈哈,是臣性急了,不忙不忙,咱們慢慢來,這次小皇子能否跳到‘地’這個字上?如果跳對了,臣送你一柄小木槍如何?”
趙昊頓時來了精神,低頭仔細辨認后,小短腿再次一蹬……成功地跳到“玄”字上。
許將臉上的笑容不變,趙昊還以為自己跳對了,頓時來了勁,一副文武雙全的得瑟模樣,揮舞著樹枝開始耍起了瘋魔棍法,哼哼哈兮的,小模樣特別欠抽。
看他耍弄的架勢,儼然跟當初大營里將士操練的路數頗有幾分相似。
趙孝騫嘆了口氣,這小子大概真跟“武”有緣,學文的能力反倒是有點稀松了。
他是真沒辜負“喪彪”這個小名啊。
于是趙孝騫又忍不住開始回憶,自己前世一歲多的時候是個啥樣。
回憶半晌,有點頹然。
前世一歲多的記憶完全一片空白,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個啥水平。
不管了,想必定是天選之子,文成武德,雄才偉略的。肯定比犬子強,親爹若是比不過兒子,那不是倒反天罡嗎。
于是趙孝騫突然沉聲喚道:“喪彪!”
趙昊扭頭,見親爹來了,頓時高興得流出了鼻涕泡兒,一套瘋魔棍法愈顯凌亂,完全不見章法,但氣勢很驚人,神擋殺神,佛擋殺佛,親爹來了也殺親爹。
見犬子揮舞著樹枝朝他奔來,趙孝騫眼皮一跳:“你給朕站住,把手上的破棍兒扔了!”
趙昊腳步一頓,瘋魔棍法終于收勢,聽話地扔了樹枝,仍然歡快地朝他跑來。
“爹——!”趙昊清脆地叫道。
趙孝騫老懷大慰,抄手便架住了趙昊的雙腋,將他舉高高:“哈哈,好犬子!想死爹了!……等等,啥玩意兒?特么的,尿了,尿了!來人!”
趙孝騫的笑容僵住,臉上還帶著幾分濕濕的溫熱,立馬將犬子扔給后面惶恐不安的宦官們。
“去洗刷刷,弄干凈了興許還能要。”趙孝騫吩咐道。
趙昊仍嬉皮笑臉,渾然不以為恥。
趙孝騫嘖了一聲,這小子一興奮就管不住尿,到底啥毛病?
鄭春和殷勤地遞上一塊干凈的手帕,趙孝騫擦了擦臉,然后才朝許將咧嘴一笑。
許將捋須笑吟吟地看著父慈子孝的一幕,眼里流露出羨慕的溫情。
趙孝騫走上前,道:“沖元先生見笑了,這小子……跟特么中華田園小奶狗似的,既管不住情緒,也管不住尿,還是個人來瘋。”
許將笑道:“小皇子才一歲多,世上哪個一歲的孩童能管住尿的?官家未免苛刻了。”
低頭看著地磚格子上寫的千字文前八個字,趙孝騫點了點頭,贊道:“不愧是狀元公,教孩童識字的方法都別具一格,朕請沖元先生當開蒙老師,算是請對人了。”
許將笑道:“小皇子天資聰穎,活潑靈動,且一點就通,臣能擇英才而教之,是臣的榮幸。”
趙孝騫嘴角扯了扯,道:“朕是親爹,你是老師,咱都是自家人,說話就不必昧著良心了,這小子橫看豎看都不是‘天資聰穎’的料,更別提什么‘英才’了。”
“朕對自己的孩子不會太過苛求,有天賦的話就重點培養,沒天賦的庸才也能接受,只要長大后安分守己,不犯法,不仗勢,會玩智能手機,下雨知道往家里跑,具備基本的繁殖能力,就夠了。”
許將愕然:“智……智能手機?”
“……你聽差了,朕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招了招手,趙孝騫招呼許將在宮里漫步閑聊。
“有個事情,朕想征求一下沖元先生的意見……”趙孝騫沉吟著道。
許將道:“官家請說。”
趙孝騫緩緩道:“這次大軍出征西夏,不大不小給朕提了個醒兒,沖元先生可記得,當時大軍都快出征了,朝廷的糧草軍械戰馬都準備齊全了,最后在挑選主帥這件事上,卻把朕給難住了。”
許將點了點頭,作為主管大宋軍事的樞密使,這事兒他當然知道。
當時確實有點為難,樞密院諸同僚在討論任誰為主帥這件事上,發生了不小的爭執。
如今大宋的主要兵力和能征善戰的將領,基本都集中在幽州國境前線,主要防備北方的遼國,如宗澤,折可適,郭成等。
于是就造成了大宋軍事上“北重南輕”的現象,朝廷突然決定對西夏出兵時,放眼朝堂竟挑不出一個主帥人選,除非把幽州前線的將領們調回來。
后來趙孝騫不得不將負責戍衛京畿的殿前司都指揮使種建中,臨時調任為主帥,這也是萬般無奈的選擇。
這件事趙孝騫記在了心里,然后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個想法。
“沖元先生,朕打算在汴京開設一個講武堂,類似于軍校的存在,從民間挑選習武或韜略上有天賦的年輕男子入講武堂,它亦可分為許多個科目,比如步軍科,馬軍科,火器科,韜略科等等。”
“這個講武堂專門給大宋培養軍事將領人才,或是軍事技術人才,他們在講武堂習得軍事知識后,再將他們下放到軍中的基層熬練,先學理論再實踐,慢慢為大宋培養出一批成熟的軍事將領。”
“沖元先生覺得朕的這個想法如何?”
許將呆怔半晌,道:“官家欲設講武堂?可是……官家莫非不知,其實咱大宋的國子監里便早已設了‘武科’?”
趙孝騫嗤笑:“國子監的武科形同虛設,朝廷的武舉選拔都廢弛多少年了?那玩意兒能作數?”
許將苦笑不語。
官家說的是實話,國子監確實有武科,立國之初便已設立。
但在大宋重文輕武的大環境下,歷年來的武舉科考基本荒廢,歷代君臣也都不重視,導致國子監武科徒有其名,實則廢弛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