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孝騫獻的計策其實沒什么高明的,都是兵法里寫爛的招數。
但他的高明之處在于,他說的每句話,都是可以堂堂正正說給敵人聽的陽謀。
陽謀,最是無解。
宋軍圍鹽州,你救不救?不救我就打你西夏的國都了。
宋軍棄鹽州,分兵四散,在你西夏境內到處殺人放火,襲擾城池村莊部落,你追不追?不追我就奸淫擄掠,把你西夏國攪得烏煙瘴氣。
你如果要追,我宋軍分兵七八股甚至十幾股小部隊,你怎么追?除了分兵,還能怎么追?
五千火槍兵入西夏境內,犯下的罪行更是令人發指,你打不打?
一萬兩萬集結起來,五千火槍兵輕松滅之,如果配上戰馬,發揮高機動性,我特么能一路打到西夏西邊的甘州和肅州。
你氣急敗壞,再次糾集數十萬大軍圍剿我,那么原本分散各處的章楶麾下宋軍又要調皮了,就問你一句,顧頭不顧腚,屁股還要不要?
戰爭,也是講究節奏的。
三十萬敵軍入寇攻城,本來大宋陷入了被動防守,但趙孝騫的這條計策一出,局面瞬間翻盤,大宋主動掌握了節奏,西夏軍不由自主便被牽著鼻子走了。
誰掌握了節奏,誰就是戰爭最后的贏家。
這就是趙孝騫這條陽謀的厲害之處。
現在最大的風險是,龍衛營的五千火槍兵,究竟能不能扛得住。
畢竟最后西夏所有的兵力一定會集中到這五千火槍兵身上,如果扛不住,那么前面趙孝騫講的一切都無效,甚至宋軍有被西夏軍全殲的風險。
趙孝騫倒是不焦慮,誰說我一定要硬扛?敵人如果太多,打不過我就跑唄。
當年的霍去病是怎么干的?八百輕騎將匈奴的后方攪了個天翻地覆,我特么五千人馬還帶著超越現代兵器的火槍,這都扛不住,我不白來了嗎。
事關重大,正堂內眾人陷入沉默。
章楶闔目沉思,細細地推敲趙孝騫剛才的建議,每個細節都在他腦海中過了幾遍。
良久,章楶睜開眼,緩緩道:“郡侯之計,可行!”
眾將紛紛將目光投向二人。
章楶卻朝趙孝騫贊許地一笑:“老夫與汴京同僚常有通信,據聞汴京城中出了一位宗親少年,甚得官家器重,老夫本以為言過其實,沒想到今日郡侯卻教老夫開了眼。”
“不愧是少年英雄,能被官家如此器重,果真是有些斤兩的,此戰過后,老夫愿與郡侯平輩論交,戰后慶功,當浮一大白。”
趙孝騫扯了扯臉皮。
欣賞歸欣賞,敬重歸敬重,但喝酒……我只跟娘們兒喝,跟糟老頭兒喝不了一點。
章楶環視眾將,沉聲道:“便依郡侯之計,眾將馬上整頓麾下兵馬,派出快馬傳令各城兵馬集結,備妥后勤糧草軍械,明日一早出兵鹽州!”
眾將起身抱拳,轟然應是。
眾人散去后,章楶正要對趙孝騫說點什么,趙孝騫卻搶先開口了。
“章帥,此戰出兵宜速,十萬火急,最好在三十萬敵軍抵達洪州之前,我軍便已據鹽州而望龍州。總之,盡快拿出戰果。”
章楶掀眉:“郡侯何故如此急切?”
趙孝騫嘆了口氣,道:“三十萬敵軍入寇,消息若傳回汴京,朝中諸公有心抵抗者恐怕不多,我擔心的是朝中有人會提出議和,若真如此,我大宋戍邊將士付出生命節節抵抗的意義何在?”
章楶心中一沉,趙孝騫擔心的事,其實他也在擔心,不過他是一軍主帥,有些話實在不便說。
章楶在西北戍邊多年,對西夏采取的防御政策也頗具成效,若朝廷真打算議和,不僅將士們的血白流了,而且他這些年在西北做出的一切努力也成了笑話。
大宋議和,失去的可不僅僅是錢財,還有土地。
敵占的疆土已是既定事實,大宋很少有能討要回來的,被敵人占領了就占領了。
更重要的是,只要開了議和的先例,西夏的貪欲永無止境,以后和了再戰,戰了再和,宋夏邊境永無寧日,而且疆土日漸蠶食。
“郡侯不贊成議和?”章楶突然問道。
趙孝騫笑了:“我若贊成議和,就不會出現在這里了。”
“章帥的消息有些滯后,事實上,這次宋夏之戰,是我力主抵抗,為了這件事,我還得罪了您的族弟章相公呢。”
聽到章惇的名字,章楶沒好氣地怒哼一聲,道:“小人得志之輩,不是個好東西!”
趙孝騫兩眼一亮,哎?似乎有八卦?
同宗的倆兄弟好像不怎么和睦呀。
第二天一早,各部兵馬還在集結時,龍衛營的五千火槍兵已整裝待發。
趙孝騫自然要親自帶隊,這支火槍兵是趙煦心頭的寶貝,臨行前趙煦囑咐過,任何行動都必須趙孝騫親自帶隊指揮,不能讓這支精銳之師傷亡過大。
宋軍的戰馬很緊張,因為遼國占據燕云十六州后,大宋境內已基本沒有養馬之地,西北也是如此,全軍總共才五萬匹戰馬,但趙孝騫還是向章楶要了五千匹。
火槍兵是要在敵后進行高機動奔襲的,沒有戰馬還玩個屁。
章楶也知輕重,毫不猶豫地撥了五千匹精良的戰馬給他。
于是,五千火槍兵配備足夠的彈藥,還有十日的干糧,以及隨身攜帶各種刀弩箭戟,全員滿載,只待殺敵。
清晨的渭州城外,五千將士騎在馬上,靜靜地注視著趙孝騫。
另外兩萬五千名龍衛營將士,則在遠處的大營內羨慕地看著袍澤們。
若不是火槍不夠,這次襲擾敵后應該也有他們的一份,如今卻只能干看著袍澤發財。
奔襲敵后,意味著豐碩的戰功唾手可得。
自從兵役法頒行后,戰功的含金量猛漲,斬敵首級一枚便可得十畝良田,斬敵將首級一枚甚至可以當官,如此完美的無本買賣上哪兒找去?
趙孝騫騎在馬上,環視密密麻麻的五千龍衛營將士。
良久,他滿意地點點頭,從外表上看,大家的軍心士氣不錯,雖然寂靜無聲,但隊伍中已然透出一股沖天殺氣。
這才像一支真正的軍隊。
臨出發前,照例還是要由主帥訓話的。
趙孝騫不喜歡長篇大論,如果一定要講,他喜歡講干貨。
務實的人,就喜歡來點兒實際的。
清了清嗓子,趙孝騫揚聲道:“此去千百里,你們會很辛苦,餐風露宿,日夜奔襲,而且還會受傷,會流血,會戰死。但,你們的辛苦不會白費!”
將士們的注意力頓時被吸引了。
“入西夏境后,我們的任務是襲擾西夏的城池村莊和部落,我在此許諾,此途不必嚴求軍紀,諸位袍澤在敵境擄掠所得,可占為己有,我與龍衛營諸將分毫不取!”
五千將士頓時有些騷動,眼神漸漸興奮起來。
這道軍令,大宋立國以來聞所未聞。簡直喪盡天良,但又神奇地讓人激動難抑。
你好壞哦,我好喜歡!
趙孝騫笑了笑,道:“此戰能發多大的財,就看各位努不努力了,若自己不聽從軍令,殺敵軟弱無力,活該你一輩子受苦受窮,老天都幫不了你!”
將士們轟然大笑起來,一個個躍躍欲試的表情已說明了一切。
軍心,士氣,瞬間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高漲,直沖云霄。
“愿隨郡侯,奮勇殺敵,死戰不退!”種建中也感受到將士們高昂的戰意,立馬抓住機會抱拳大喝。
將士們動作劃一,紛紛附和:“愿隨郡侯,奮勇殺敵,死戰不退!”
吼聲震天,驚起寒鴉。
趙孝騫滿意地笑了。
能談錢的時候就別談感情,感情是虛的,錢才是真實的。
一道擄掠歸己所有的軍令,抵得過千言萬語的煽情。
至此,軍心可用,將士效死。
“好,出發!”趙孝騫揮手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