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佶神神叨叨,像個書呆子。
趙孝騫的一席話令他困惑,又好像悟了什么,一副矛盾糾結的樣子。
趙孝騫沒理會他的糾結,今日沒興趣跟他聊人生哲學,他的目的是近距離了解這個未來的昏君。
“佶弟是元豐八年被封遂寧郡王的吧?”趙孝騫問道。
趙佶點頭:“是,官家登基后,依制封了郡王。”
趙孝騫嘆了口氣:“我至今還只是郡侯,按理說我該給你磕一個……”
趙佶急忙道:“不不,折煞愚弟了,再說子安兄的郡侯可比我這個郡王金貴多了,我不過靠的是宗親出身,而子安兄的郡侯,卻實打實是靠自己的本事掙來的,此事在咱們宗族里也謂為佳話呢。”
趙孝騫笑了笑,然后又道:“佶弟的郡王府是在御街邊嗎?”
“是,距離子安兄的楚王府不遠。”
“我楚王府可不值一提,太小了,有心想擴建,又怕逾了制,再說,周圍的百姓民居也不樂意搬遷。”
趙佶不理解為何突然說起這個話題,但還是小心地道:“我郡王府也不大,畢竟延福宮已很小了,臣子的府邸總不能比皇宮大吧。”
“你郡王府里扈從幕僚如何?”
“扈從兩百余,屬官只有長史書記一干人等。”趙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愚弟喜丹青和書法,故而府中自募的幕僚,大多是一些擅長丹青和書法的文人,反正愚弟不能干政,不如尋些興趣相投的幕僚用以自娛。”
話題繼續,趙孝騫看似扯著毫無意義的閑篇,但每一個話題都有目的。
又飲了兩樽酒后,趙佶已搖搖欲墜。
而趙孝騫以閑聊的方式,已將趙佶的情況摸了個大概,包括郡王府的幕僚,護府禁軍的人數,長史和書記的名字,指揮使的名字等等。
通過這些情況,趙孝騫大致有了一些判斷。
趙煦親政,如今正是春秋鼎盛之時,而且早在元祐七年,趙煦已立孟氏為皇后,后宮還甚寵劉婕妤,這幾年里,孟皇后和劉婕妤已為趙煦生下了三個女兒。
也就是說,正常情況下,趙煦過不了幾年便會有后,生下兒子是遲早的事。
所以,至少如今的趙佶,應該是沒有主動爭取皇位的心思的,他很清楚自己沒機會。
從他郡王府的幕僚成色能看出來,大多是擅于丹青和書法的落魄文人,這樣的幕僚成不了事。
當然,具體情況是真是假,趙孝騫還需要去調查考證,總不能趙佶說什么他就信什么吧。
趙佶已醉,坐在蒲團上搖搖晃晃,趙孝騫甚為滿意,今日還算有收獲,對趙佶的性格雖然不夠了解,但已基本摸清了他的情況。
拍了拍掌,趙孝騫心滿意足地令掌柜進來結賬。
酒錢不多,今日也沒叫姑娘,二人只是純喝酒,大約十來貫。
趙佶已醉得趴倒在桌上,趙孝騫對自家兄弟向來不見外,于是將手伸進趙佶的懷里,掏出他的錢袋,里面裝著幾錠銀子。
數了幾錠扔給掌柜,見錢袋內還余不少,趙孝騫想了想,將錢袋塞入自己的懷里。
還是那句話,自家兄弟,不見外。
攙扶著趙佶走出雅閣,正要下樓,迎面卻遇到一名懷抱琵琶的白衣女子,趙孝騫本該與她擦肩而過,卻不防女子不知為何腳下不穩,一聲嬌呼,身子不由倒向趙孝騫。
趙孝騫一手攙著趙佶,另一手不得不摟住這女子,一時溫香軟玉滿懷,一股幽幽的香味沁人心脾。
“對,對不起公子,小女子不是有意的。”女子從他懷里掙扎起身,俏臉通紅地道歉。
趙孝騫忍不住打量她一眼,見她面若桃李,容貌絕色,姿容竟絲毫不弱于姜妙仙。
這時前面帶路的掌柜急忙折了回來,忙不迭賠罪。
“世子勿怪,這位是醉花陰新來的花魁娘子,名叫‘裊裊’,昨日剛來,不懂規矩,沖撞了世子,見諒見諒。”
名叫裊裊的女子抱著琵琶,垂頭站遠了一些,俏臉上的紅潤還未散去,不時抬頭悄悄看了看趙孝騫,然后立馬羞怯地垂頭。
趙孝騫樂了,哎呀,這帶著淡淡綠茶芬芳的小調調兒……
剛才崴腳倒進我懷里是認真的嗎?
心頭不禁浮起幾分疑惑,掌柜哪兒來的資源,剛走了一個花魁,立馬又來一個花魁,你去義烏批發的?
深深打量這位裊裊姑娘后,趙孝騫展顏一笑:“無妨,美人主動投懷送抱,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怪罪什么。”
裊裊羞怯地扭過臉,白皙的臉蛋兒又紅了。
然后勇敢地回過頭,裊裊朝趙孝騫盈禮:“公子若不棄,日后閑暇時不妨再來,小女子愿為公子撫琴唱曲兒。”
趙孝騫笑著點頭:“多多苦練簫技,我喜歡看美人羅裳半解,月下品簫,下次再來找你。”
裊裊聞言紅著臉掩嘴輕笑,小心翼翼地送了他一記小白眼。
攙扶著趙佶下樓,趙孝騫不經意回頭,發現裊裊仍抱著琵琶,正憑欄望著他,那溫柔的眼神,簡直快掐出水來了。
趙孝騫笑意愈深,冷不丁朝樓上的裊裊拇指食指交叉,比心!
裊裊又驚又羞,急忙縮了回去。
這女人,有點意思……
出了青樓,將醉意深沉的趙佶扔給守候在外的郡王府下人,趙孝騫轉身上了自家的馬車。
昏昏沉沉的趙佶上了馬車后,突然醒了過來。
此刻他的眼神清澈明亮,哪有半分喝醉的樣子。
馬車內,侍候他的是一名與趙佶年齡相仿的宦官,名叫王喜,自幼便是趙佶的貼身內侍,可以說是趙佶的心腹。
王喜見趙佶突然醒來,不由一愣:“殿下您沒醉呀?”
趙佶笑了笑,也不解釋。
感覺懷中空落落的,伸手一摸,發現自己的錢袋沒了,趙佶沉默半晌,突然笑出了聲。
“這個兄長,真有意思,是個妙人,哈哈!”
王喜打量他一番,突然道:“殿下,您腰間的玉佩呢?”
趙佶仍笑得不可自已,道:“今日不吉,出門不利,玉佩被人搶了,不僅玉佩被搶了,我的錢袋也被偷了。”
王喜呆怔之后,震驚地道:“誰……誰敢搶殿下?不要命了?”
“搶我的人名叫趙孝騫,是我的兄長,你幫我去討回來?”趙佶瞥著他道。
王喜自然是聽說過趙孝騫的,恍然道:“楚王世子?不對,現在應叫安樂郡侯了。”
隨即王喜氣道:“郡侯也不能如此跋扈,竟敢搶殿下的東西,此人品行如此惡劣,何德何能竟竊居郡侯之……”
話沒說完,王喜突然發現一道黑影閃過,啪的一聲脆響,臉上頓時火辣辣地痛。
愕然抬頭,發現趙佶正笑吟吟地看著他,但眼神里卻散發著陰鷙的寒光。
王喜陡然清醒,臉色蒼白立馬跪在馬車內磕頭請罪。
趙佶陰沉地道:“你一個廢物閹人,有何資格妄議我大宋宗親?趙孝騫是什么人,輪得到你來議論?王喜,你好像越來越不懂規矩了。”
王喜嚇得磕頭如搗蒜,臉上涕淚橫流,不停地求饒。
趙佶淡淡地道:“回府后自領二十棍,以后管好你的嘴。”
王喜急忙叩首道謝。
趙佶腦海里浮現剛才在青樓的畫面,趙孝騫說的每一句話,此刻都在趙佶腦海里重新過了一遍。
“又是問屬官,又是問幕僚……”趙佶喃喃道:“他何故無端試探于我?”
今日自從在福寧殿見到趙孝騫,一直到此刻分別,趙孝騫對他的種種態度,實在令他很費解。
趙煦面前表現得兄友弟恭,出了殿便踹人,還搶他的東西,強行邀他去青樓,又問了許多關于郡王府的情況……
令趙佶不解的是,他只是一個無權無勢從不參與朝政,與宗親和朝臣完全沒有利害關系的閑散郡王。
所以,趙孝騫為何要試探他?
此時的趙佶眼神沉靜,怎么看都不像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
這時王喜湊過來,打斷了他的深思。
“殿下,宮中眼線密報,本月劉婕妤侍寢官家三次,皇后卻一次都沒有,官家已半年沒碰過皇后了。另外,官家也未寵幸別的嬪妃,大多時候都在福寧殿處置朝政,往往一夜不眠。”
趙佶回過神,淡淡地嗯了一聲。
隨即趙佶又道:“府里新購了十匹蜀錦,著人準備好,我明日進宮,親自送給太后。”
“是。”
王喜應下了,作為趙佶的心腹內侍,王喜知道趙佶在做什么,但也不知道趙佶在做什么。
宮中收買眼線也好,關心官家的房事也好,經常給太后送禮也好,王喜一直覺得很正常,再正常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