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雖大,好戰必亡 “聽說了嗎,朝廷要取消進士入鄉里教孩童識字,說是有失體面。”
狀元樓二樓雅間里,一個圓臉考生壓低聲音詢問道。
“哼,什么體面,某看是官家去世,那些魑魅魍魎跑就出來了!”
一個白姓考生,大聲呵斥同桌道。
他叫白居易,得文豪顧況推薦,直接進汴州參加貢試。他父親是開封縣的縣令,可謂是家學淵源,頗有人脈。
不過白居易為人剛正,嫉惡如仇,他是有真本事的,考上進士不足掛齒。
年幼的時候,就有進士來他家鄉免費授課,白居易對此印象極為深刻。如今他也是考生了,飲水思源,自然打算考上進士以后,也參與進來。
也算是還愿吧。
“不過荒廢這一年去教那些泥腿子,也確實是個麻煩事,推還推不得。”
圓臉考生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朝廷的制度是好的,但落到那些“天之驕子”的進士身上,對于當事人就不太好了。去鄉下教那些娃娃們識字,對自身能有什么收益呢?
換誰都不樂意好吧。
“連飲水思源的道理都不懂,我看這科舉你也別考了,我們割袍斷義!”
白居易怒了,對著那位圓臉考生呵斥道。
“別別別,白兄別上頭啊,我也就隨口一說。朝廷是什么要求的,元某照做就是,沒有那么多講究的。”
這位叫元稹的考生連忙拉住白居易的袖口,讓他坐下。
“官家仙去才一年多,朝廷就開始亂起來了,這該如何是好啊。”
白居易憂心忡忡的說道。
官家方清于去年年初駕崩,四十多歲的太子方笑儒繼位,大赦天下。這位太子手腕軟綿,駕馭不住朝臣,朝廷的黨爭沒有方清壓制,已經有喧賓奪主之勢。
這些年,朝廷給普通百姓讓渡了不少利益,比如說官府免費提供石磨給自耕農使用,只要很少的錢就能借用騾馬馱運谷物售賣,為農戶提供低息貸款,還款期限可以拖延等等,甚至曾經因為災情而大規模減免貸款。
如今,已經有朝臣提出,不能長期給底層百姓輸血,這樣國家財政吃不住。
但有人提出要給江南和淮南的富商加稅,以彌補財政虧空時,又有人說這是在竭澤而漁,與民爭利。
朝堂內吵成一鍋粥,根本定不下新政。
“要是官家還在就好了,這種問題處理起來毫不費勁。”
白居易嘆息道。
如今大明表面上看烈火烹油,花團錦簇,商貿極為繁榮。
然而私底下,地方大戶們變著法子兼并土地,與朝廷官員互相勾結,聯姻結黨。再加上承平日久,人口也比大明建立的時候多了不少,因此地方上隱隱出現了一些亂象。
城內卻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原本方清設立了很多保障工坊雇工權益的法令,在他駕崩后,很快就被廢除了。原因也不復雜,中樞朝廷官員跟地方大戶的聯系沒有那么緊密,所以對于這些大族侵吞土地的事情,查得比較嚴。
可是這些朝廷官員,跟汴州的大商賈們,關系可就很密切了呀!
平日私下里的孝敬供奉,也很是不少。
方清在位的時候,就一直在查,可惜都是屢禁不止,治標不治本。
那些商賈們在背后吹風,早先的法案就以各種理由被“替換”了。
現在很多雇工過得比當年的奴仆還苦,失去土地的他們,對商賈又沒有議價權。方清提出的廢奴,主仆協議,全都成了一紙空文。
“二位,看看這個。”
一個帶著瓜皮小帽,穿著打著補丁布袍的年輕人,遞給他們一本書,上面標題空著沒有名字,作者這一欄的落款為“蘭林笑笑生”。
“這,這可是禁書呀!”
白居易大驚,卻是手腳麻利的將書揣進袖口。
這位年輕人對白居易豎起大拇指,微笑點頭,然后悄然下樓。
“這就是傳說中那本書?”
元稹一臉神秘的湊過來詢問道。
“對,這就是,那本書!”
白居易點點頭,面色凝重起來。
正在這時,外面有人大喊道:“死人了!死人了!”
白居易連忙伸出頭去看,卻見一個穿著紫袍的官員,躺在血泊之中,就在狀元樓的大門口!
“這是禮部侍郎啊!”
元稹大驚失色,他為什么認識此人呢,因為他……給這位送過錢。不是說他考科舉考不過,而是送點錢考過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這都已經不是潛規則,而是近似于明規則。
“出大事了!”
二人下樓,看到血泊里的那位禮部侍郎,他身旁還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五個字:
替官家除賊!
白居易和元稹二人都倒吸一口涼氣,彼此間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駭。
世間只有一位官家,那就是方清。太子方笑孺繼位后,便以“先帝名號不可褻瀆”的借口,將其束之高閣了。
現在他還是被人稱為天子。皇位受命于天,跟當初方清在任時的說法完全不同。
距離狀元樓不過幾幢樓的頂層,一位面相溫潤的中年人,正在跟一位貌美少婦閑聊。正在這時,剛剛那個戴著瓜皮帽的小年輕走了進來,對中年人抱拳道:“父親,事情辦好了。”
“嗯,做得好,像白居易這樣的科舉士子,可以慢慢的考察其品行。鋤奸的行動先暫停一下,看看朝廷的反應再說。
這個禮部侍郎李興公,仗著是太后(王韞秀)的遠親胡作非為。天子不好管他,我們替官家來管!”
這位中年人叫車有為,車光倩幼子,自幼放蕩不羈,喜好結交江湖人士。他還是方清實際上的駙馬,娶了江無煙愛女江金波,旁邊坐著的這位美婦就是。
江無煙性格灑脫,不想子嗣被皇權束縛,于是女兒都跟她姓,也不作為公主享用朝廷的供奉。
“殺幾個貪贓枉法的官員又沒什么用,那些尚書侍郎們,還不是一切照舊。”
江金波嘆息道,摸了摸丈夫的手。她就是愛極了車有為身上那種急公好義的性格,其實以車家如今的門第,車有為要什么都是有的。
根本不必像現在這樣。
“父親說過,官家也說過,私者一時,公者千古。那些禍亂朝綱之輩,殺多少都無妨。”
車有為嘆息道。
“父親當年最是討厭暗殺,要不是母親也同意這件事,我才不會用這個。”
江金波也嘆了口氣,這支殺手團,是江無煙留給她的嫁妝,都是江家人的后裔。
車有為拿出那本“禁書”,遞給江金波說道:“蘭陵笑笑生已經悄悄去了廣州,我打算在廣州舉事。官家曾經說過,這天下,不需要天子,車某深以為然。”
“真的要到那一步么?”
江金波一臉無奈詢問道。
那可是她的一個兄長,站出來反抗她的另外一個兄長啊,雖然都是同父異母的。
“萬一,那一位,跟這一位都一個樣呢?”
江金波反問道。
“那就再換一個!我就不信找不到一個像官家那樣的!”
車有為斬釘截鐵的說道。
江金波翻開那本禁書,只見扉頁上赫然寫著一句話:
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要創造百姓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
“我和你一起去。”
江金波緊緊握住車有為的手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