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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6章 金城定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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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城在黃河以南,隔河相望的便是隴右鎖鑰金城關。

  這座關隘的歷史,比金城悠久得多。金城關周邊有一系列黃河渡口,每個朝代數量不一,但無不是為了出征和防守金城關而設。

  金城最初的設立,也是為了在金城關附近謀一個與之相望的犄角,為朝廷提供控制這里的治所,為商貿往來的旅客提供一個落腳點罷了。

  在處置完河西的事務之后,方重勇留王難得及他本部人馬鎮守涼州,并在本地募兵,重建河西的防御體系。

  自己則是帶著汴州軍主力返回了蘭州,此刻季節已經從初夏轉到了秋收。蘭州本地百姓在田間收割,一副忙碌景象,似乎壓根沒有受到吐蕃人的影響。

  方官家帶著禁軍出征河西,并將其重新收入大唐懷抱,打通了前往西域的道路。邊鎮百姓恍惚之間,感覺自己好似穿越回了幾十年前的開元時代,那個唐軍想揍誰就揍誰的光輝歲月。

  至于戰爭的正義性,他們絲毫不關注。唐人的自豪感,讓他們不想去深究大唐在周邊四處劫掠奴隸有沒有合理性。販奴的隱性好處,讓他們對這些事情的黑暗面避而不談。

  當年方重勇在沙州看到有個大娘,十七匹絹就買了個叫“綠珠”的十四歲胡姬。敢起這個名字,想來姿色應該是不錯的。

  世上從來就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在那些家國理想的敘事背后,都是赤裸裸的利益糾葛。

  只不過,現在的局勢,遠遠沒有邊鎮百姓想得那般穩固。

  斥候來報,吐蕃在鄯州大興土木,建設了一連串的城寨城堡,花費之巨,以西北這樣的生存環境與運輸條件來說,殊為不易。

  用舉國之力來形容亦是不為過。

  河湟谷地的面積雖然只占后世青海省面積的百分之八,卻貢獻了本省百分之九十的糧食產量。方重勇揣摩著,赤松德贊此舉,可能并不是為了擴張,而是為了穩固政權。

  別看增加的這點糧食好像不起眼,對于吐蕃這個體量的農奴制國家好像關系不大。

  但實際上,有時候就是多了這么一點增量,從每年無余糧到有存糧,就能保障一個自然災害極多的高原國家渡過難關。

  他們爭奪這塊地方的決心是無與倫比的!

  這天秋高氣爽,是約定與吐蕃會盟的時間。

  而會盟的地點,正是金城對岸的金城關外。

  選擇這里會盟,方重勇心中是有點不舒服的,在他看來,應該在更西面的鄯州城下會盟才對。他就是想簽一個“城下之盟”,只可惜被吐蕃方面嚴詞拒絕了。

  隴右節度使的原管轄地段多山地,且貧瘠交通不便。拿著精兵去攻,得不償失,且補給線極長。不攻,蘭州與河西交界這塊地方,就像是人的咽喉一樣,很容易被吐蕃人鎖喉。

  方重勇權衡再三,不得不放棄了攻打鄯州的計劃,一句話,他壓根耗不起。拿下了將來也未必守得住。

  守住這里,需要一個開元時期的盛唐。如果沒有這樣的國力,還是不要輕易嘗試將力量耗費在無謂的地方。

  方重勇身后,一隊重甲兵全副武裝列陣,不遠處還有一隊精騎隨時準備沖鋒。

  他們都看到了遠處一支隊伍緩緩朝這邊走來,步伐穩健。

  “官家,對面的都是精兵。”

  車光倩在方重勇身邊低聲嘀咕了一句。

  “嗯。”

  方重勇大馬金刀的坐下,左手邊便是黃河濤濤,激流在拍打岸邊的礁石。他面前擺著一張香案,上面擺著三牲和一個香爐。

  與吐蕃“歃血為盟”,其中含義,只能說懂的都懂。

  那支隊伍靠近,在一箭之地停了下來。一個身材魁梧,穿著唐人錦袍的中年漢子走上前來,用生澀的漢話對方重勇抱拳行禮道:“鄙人尚贊摩,吐蕃大論,拜見方官家。”

  這位新任的吐蕃大論,面對方重勇態度十分謙卑恭敬,這讓方官家感覺有些奇怪。

  大論在吐蕃意味著什么,他心里可是非常明白的。

  擔任這個官職的人,有實力可以直接掀翻吐蕃贊普!其權勢遠遠高于漢人的宰相。

  “赤松德贊呢?會盟為什么是你來,而不是他來呢?”

  方重勇微微皺眉詢問道。

  赤松德贊議和的誠意是有的,穩固吐蕃國內的政局,更是非常急切,他不至于在這種事情上玩什么“欲擒故縱”。

  尚贊摩面露驚訝之色,隨即抱拳說道:

  “官家,您在大唐國內,地位與吐蕃大論無二。您在金城關擺好了香爐與祭品,那么由鄙人這個吐蕃大論與您簽訂盟約,乃是兵對兵將對將,并無不妥。

  若是贊普來此,那么大唐亦是要天子來簽,這是天經地義之事呀,又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呢?”

  呃,聽到這話,方重勇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

  你說尚贊摩說的沒道理吧,人家說得頭頭是道,邏輯上毫無破綻。

  但你要是聽了他的鬼話,那就是中了赤松德贊的奸計了!

  將來換一個大論,赤松德贊就能立刻翻臉不認人:你和大論簽的盟約,跟我這個贊普有什么關系?那位大論都下獄了,他出賣吐蕃利益巴拉巴拉。

  方重勇都能想到將來可能會發生什么事。

  吐蕃國內換大論可是換得很勤快的,也就比基哥換宰相稍稍緩和一點點而已。

  “赤松德贊不來,我看這盟約不定也罷!”

  方重勇站起身,一把將面前的桌案掀翻!

  方重勇身后丘八全都搭弓上弦,用箭矢瞄著尚贊摩。

  這位吐蕃贊普身后的親兵,亦是舉起弓箭瞄準方重勇,一時間本來還相當輕松的氣氛,頓時緊張到要爆炸。

  “官家,您這是什么意思?”

  尚贊摩面色不悅問道。

  “哼,赤松德贊若是有誠意簽訂盟約,他就親自來此。要不然,那就繼續用刀劍說話吧。”

  方重勇冷哼一聲,輕輕擺手。

  身后親兵放下弓箭,只是列成盾墻,讓開了中間的一條道。方重勇帶著身邊幾個親信,轉身便走,不作絲毫停留。

  尚贊摩臉上浮現出一絲無奈的笑容,嘆了口氣,也命令身邊親兵將弓弩放下,別再丟人現眼了。

  “這點小聰明果然是瞞不過方清。只是,他當年那般癡愚,如今卻狡詐如狐,是何道理?”

  尚贊摩小聲嘀咕了幾句,他非常確信,這位自己曾經見過無數次的“孩童”,已然忘卻了當年的事情。

  方清壓根就沒有認出他來!

  一天之后,尚贊摩回到了湟水城,城外正在大興土木,建造一座佛寺。

  見他回來,正在觀摩寺廟建造的赤松德贊詢問道:“會盟沒有完成么?你回來得有點早了。”

  他的聲音還是那樣平靜,甚至帶著一股女性特有的柔弱。不過赤松德贊無論怎么看,都是男子無疑。

  這位贊普的性格,可以說是以柔克剛的類型,政治手腕非常成熟。

  不動則已,動則必殺!

  尚贊摩內心對這位贊普是非常敬畏的。

  畏懼多于敬仰。

  “回贊普,方清得知您不去簽訂盟約,立刻掀桌子走了。”

  尚贊摩將他與方清在金城關外見面的場景都說了一遍。

  “哎呀哎呀,兄長是生我的氣了呀。”

  赤松德贊砸吧砸吧嘴笑了一下,卻沒有多說什么。這讓一旁的尚贊摩心中直打鼓的。

  二人就這樣一聲不吭的看著農奴們哼哧哼哧的搬運建造寺廟的木料。

  “我打算派遣僧侶去中土寺廟修習佛法,你覺得去哪里比較好呢?”

  很久之后,赤松德贊突然問了一個與當前局勢完全無關的問題。

  “回大論,還是去洛陽比較好,那邊佛寺也多。”

  尚贊摩小心翼翼的說道。

  “嗯,如此也好,那就派遣一百名僧人,去洛陽地方各寺廟修習佛法吧。”

  赤松德贊點點頭道,面帶微笑似乎心情不錯,并未因為方重勇掀桌子而感覺惱怒。

  “贊普,天竺僧人在邏些城已經有很多了,為什么還要去中土修習佛法呢?”

  尚贊摩感覺很困惑,當然了,他以前是信奉苯教的,對于佛教的理解,約等于沒有。

  “中土地大物博,定然有出眾之處。既然要簽訂盟約,倒不如趁此機會,派人去學習那邊的佛法,為我所用。”

  赤松德贊面色淡然說道。

  你說他睿智吧,他宗教迷信到了極致,走到哪里就要把廟修到哪里。

  可你要說他愚昧吧,他還知道“師夷長技以制夷”的道理。

  “贊普英明,說的太好了。”

  尚贊摩隨口敷衍的恭維了一句,就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了。

  大概是看農奴修建佛寺看累了,赤松德贊轉身對尚贊摩吩咐道:“派人去蘭州,就說之前是我大病初愈,不方便行走。現在我的病已經痊愈,可以在金城關外簽訂盟約,并且立碑為證。”

  呃,您這變化也太快了吧?

  尚贊摩腹誹了一句,卻是不敢多言,直接行禮告退。

  之前耍一耍小聰明,不過是試探對手的智慧罷了。既然已經試探出來了,該簽的盟約還是要簽的。

  大唐需要休生養息,吐蕃自然也需要。

  對于赤松德贊來說,收拾苯教勢力,將佛教在吐蕃國內普及開來,才是頭等大事。

  至于跟大唐之間的戰爭,既然現在可以停,那將來也可以開,沒有什么是一成不變的。

  就算不侵略大唐,吐蕃也可以把觸角延伸到西亞那邊,一點都不妨礙他們擴張。

  沒有必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忽然,赤松德贊像是想起什么,叫住了已經往回走的尚贊摩。

  “你與方清相見,他有沒有認出你來?”

  赤松德贊疑惑問道。

  尚贊摩,當年就是金城公主所居住封地的衛隊長,自然是跟當時年少的方清多有接觸。

  “沒有認出來,應該說完全不認識了。”

  尚贊摩嘆息說道。

  “嗯,知道了,你去辦事吧。”

  赤松德贊擺了擺手,沒有多說什么。

  幾天之后,還是金城關外,還是同一個地方,還是黃河岸邊濤聲依舊,甚至還是那張桌案那個香爐。

  方重勇看著坐在桌案對面的赤松德贊,只覺得這個人看起來……完全沒什么印象!

  “兄長當年對我特別好,雖然那個時候我是金城公主的養子,但是她對我視如己出。

  我叫你一聲兄長并無不可。”

  赤松德贊面帶感懷說道。

  國家之事,與個人情感完全無關。即便是方重勇當了吐蕃贊普,即便是他知道自己的父母都是漢人,母親還是大唐的宗室,他也會完全站在吐蕃人這邊!

  當一個真正的吐蕃贊普!

  換句話說,無論赤松德贊當年與那個“少年方清”的關系有多好,他現在都會以吐蕃權貴的整體利益著想。

  其他的,都要靠后。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方重勇嘆了口氣,說出了一句很多語境都能使用的經典七言。

  “記下來,翻譯成吐蕃語,刻在我寢宮的入口處。”

  赤松德贊對身邊的一名譯格巴(官名,吐蕃大官身邊的掌書記)吩咐道。

  “你看看有沒有問題。”

  方重勇將桌案上的盟約拿起來,遞給身旁的論惟貞道。

  后者一字一句的看完,湊過來對方重勇小聲說道:“并無問題,與漢文翻譯一致。”

  他臉上的表情很是糾結,或者說刻意的隱忍。

  這份盟約文字上是沒有問題的,只是論惟貞實在是不想大唐與吐蕃簽訂盟約。

  他想報仇。

  若是換一個昏庸之主,論惟貞或許真會玩點花樣,但方清并不是普通人。

  他只能壓住內心的憤恨不快。

  “立一座石碑,正面刻上漢文,反面刻上吐蕃文,就這樣吧。”

  方重勇站起身,也懶得跟赤松德贊喝血酒了。

  “兄長,盟約尚未完成,還要歃血為盟。”

  赤松德贊也站起身,輕聲提點了一句。

  “盟誓都是在心中的。

  心中有佛,則佛祖自在。

  心中無佛,即便是整日念經,修建萬千佛寺,那也不過是在掩耳盜鈴罷了。

  大唐與吐蕃之間有沒有盟約,你我心中都有數。喝不喝那杯血酒,區別大么?”

  方重勇反問道,他也不等赤松德贊回答,就直接轉身離去,留下了一個瀟灑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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