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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海青的“忘恩負義”,似乎成為了一個轉折點。
此前,方重勇這一路上的心情還是很放松的,哪怕聽岑參說控鶴軍向汴州求援,他也沒有當回事。方重勇相信車光倩可以處理好,要不然,當初也不會將對方召喚回汴州主持大局了。
然而,當茶樓內雷海青暴起傷人后,方重勇的心情明顯沉重了許多,臉上也不再浮現隨意的笑容。回軍中之后,他就深居簡出,不再離開軍營范圍。就算要巡視民情,也只是派岑參等人去周邊逛一逛,回來稟告即可。
大軍抵達巨野澤的時候,這里雖然還沒春暖花開,但湖面上的薄冰早已消融,漕船你來我往好不熱鬧,可謂是天未暖,水已熱。
運河沿岸積壓了一個冬季的貨物,開始玩了命的運輸。汴州漕運的發展,帶動的并不僅僅只是淮南的物流,還有膠東半島也是一樣,只是運輸規模沒有淮南那么大而已。
方重勇命崔乾佑在巨野澤征集漕船,從梁山泊出發一路向東,前往齊州歷城。待抵達后稍作休整,就直接換海船,從濟水出海,前往登州。
從汴州走白溝到巨野澤,再從巨野澤的梁山泊進入濟水,最后在濟水之畔的歷城(濟南市)換海船出海去登州,這是一條開發十分成熟,只是歷史上曾經一度廢棄的水路。
基本上不需要在陸路上行走,靠船就能搞定一切,這條線將膠東與中原緊密聯系了起來。
方重勇入主汴州后,又將這條路線重新啟用。渤海國來的貨物,從登州口岸卸貨,便走這條路進入汴州,再從汴州銷往大唐各地。
隨著水路的不斷開發,當初將汴州設為都城的操作,正在將這個政權推入經濟發展的快車道。
除了雷海青這般死忠于基哥,懷念大唐盛世的人之外,其他人,多多少少都看出了一些門道來。關中的蕭條,并不全是由于戰亂,很大程度是因為交通,特別是水路的不便,造成了物流費用無法承受。
如此經濟就沒法發展起來。
長安是大唐的記憶與符號,沒有規模宏大的長安,那歲月史書里記載的便不是大唐。
放棄長安,便等同于再造新朝,看破不說破的人,又何止是一兩個?
新時代和舊時代開始逐步交替,哪怕雷海青這樣的人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認:時代確實變了。
它的腳步,不管是升斗小民,還是達官貴人,誰也攔不住。
雷海青他們放不下心中的執念,于是一有點小火星,就將心中的執念點燃,讓他們如飛蛾撲火一般,自我毀滅。
方重勇也明白,這樣的人并不止雷海青一人。他們或許不如雷海青那般剛烈。
他們的身體雖然已經邁進新時代,但是靈魂依舊活在舊時代里,無法擺脫。
或強顏歡笑,或故作淡定,或惶惶不可終日。
對此,方重勇也只能尊重這些人的選擇,放棄圣母情結。
大軍順利抵達歷城,方重勇命岑參去城內與齊州刺史溝通軍隊后勤事宜,自己則是留在軍營里面,沉下來體察軍心。
這天中午,營中將校士卒正在吃飯。
方重勇身著士卒軍服,隨意找了個一火,在里面吃飯。一火有十人,設火長一名,實際上這種編制跟吃飯有莫大的關系。這十個人在戰時就是圍在一起吃飯的。
和其他稅警團士卒一樣,方重勇分到了兩張白麻胡餅,兩個不知道是什么餡料的馎饦(造型跟英國的司康有點像,里面有餡料),還有兩個冬橘,肉湯不限量。
他沒喝那個湯,不過聞味道的話感覺是魚湯,齊州靠著濟水,不缺水產,甚至還有專門的水產養殖,軍營里吃魚湯也不奇怪。
漁民們在河邊挖池塘,打洞引入濟水。然后用竹子將入口圍起來,在洞口鋪設漁網養魚。這種水塘以養魚為主,但一般也兼顧養殖水稻,被稱為“魚田”。
齊州富庶,物產豐饒,所以軍需官提供的伙食還不錯。
但若是去了人跡罕至的地方,那就只有啃干胡餅和所謂的“專用軍糧”了。
那是一種將小米煮熟后又曬干,反復晾曬蒸煮,哪怕是泡冷水也可直接食用的玩意。味道極差,但是能果腹。
中午這一餐居然沒有肉,方重勇決定事后就把齊州刺史給擼掉,讓他來汴州吏部接受考核質詢。這個年代不把軍中伙食搞好,不是腦袋迂腐,就是藏有壞心。
無論是哪一個,都值得挨一頓老拳。
“你們身上的軍裝,是不是保暖?過冬冷不冷?”
方重勇也顧不上吃飯,忽然開口詢問坐在身邊,正胡吃海喝的一個稅警團丘八。
那人拼命將嘴里的東西咽下去,這才壓低聲音說道:“大帥,軍服可不保暖,咱們這沒有銀槍孝節的棉被,冬天出去巡視一圈,兩條腿直打擺子。您可千萬別跟其他人講這話是我說的。”
要是方重勇問軍服有沒有保暖的功能,這丘八那肯定回答是有的,而且比一般的布袍要暖和,絕非質量低劣。
只不過也就那樣了,在棉花出現之前,不穿皮裘,冬天受凍是常態。
軍中將校與權貴們,冬天都喜歡在肩膀上披一件大氅,那可不是為了好看。而是冷的時候可以用大氅直接把身體包裹住,不冷的時候又可以隨手將其摘下。
棉花產量有限,推廣面積也有限。生產成本雖然遠遠低于絹帛,可是物以稀為貴呀!這棉布與棉被的價格,沒個幾十年打不下來。草棉一年一種,十年也就種十次而已。要替換掉市面上哪怕一半的絹帛,那是得多大的量?
需求遠遠高于產出。
至于皮草,不提也罷,不可能普及到士卒階層。
丘八們都知道方重勇沒什么架子,很好說話,所以有什么也就直接說了。反正只要是跟他反映的是正經事,是客觀上的困難,而不是在胡攪蠻纏,通常問題在短期內都能得到解決。
這是句實在話。
“本帥帶兵,就是要把你們身上裹得嚴嚴實實的,把你們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士卒們冬日里穿衣不能御寒,軍中用餐居然無肉,這是本帥的過錯啊。”
方重勇長嘆道。
聽到這話丘八嚇壞了,連忙對方重勇作揖,結結巴巴道:“可不敢說這個,大帥待我等甚厚,卑職是從河北來的,和那邊比起來,這稅警團里面已經是神仙一樣的地方了。”
“無妨,再苦也不能把你們苦著了。
吃不飽吃不好,穿不暖穿不好,都跟本帥說。就算本帥沒錢,這天下豪強地主們家里卻是有錢,本帥出面找他們要錢。
有本帥一口吃的,就不差你們一日三餐。”
方重勇拍了拍那個丘八的肩膀,站起身去大營內的別處巡視了。
等他走后,這一火的其他人都圍過來問道:“方大帥可還好說話?”
“大帥說要讓我們吃得好穿得好,沒錢他替我們找那些豪強地主們去討要。”
剛剛那丘八自豪的拍拍胸脯說道,就好像是他去要錢一樣。
“方大帥還是記著我們的,想某當年在地主家當佃戶,嘖嘖,那日子可苦得沒地方說理去。
軍中但凡要點臉的,誰上陣不往死里出力氣?”
其中一人搖頭嘆息道。
“現在不一樣了,有方大帥撐腰,哪個大戶不肯正眼瞧咱們一眼,某就用這個跟他們商量。”
火長拍了拍腰間橫刀獰笑道。
“是啊,跟著大帥混,一天吃九頓。某揮刀看不到殘影,那叫一個快。
要不我現在耍兩招你們看看?”
“你們說這次去渤海國有沒有什么油水撈?”
眾丘八開始七嘴八舌的商量接下來的戰役,內心都火熱了起來。當兵吃糧,主要還是為了自己為了前程,真金白銀才是最實在的。
方大帥就這點好,不會說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平日里給吃給穿給錢,那是真給!從來不欠著!
有方大帥在,他們立功不怕被上面貪墨了,揮刀就有勁!
這就叫軍餉有溫度,揮刀有力度,擁戴有態度!
方重勇對汴州本地大戶們的態度很一般,甚至還有重拳出擊的時候,得罪的人不是一個兩個。但他對基層的士卒們很好,真金白銀的給,在基層很有人望。
如果有一天真要鬧起來,天子李璘也不是沒有簇擁。只不過,簇擁他的人,或許能給錢,但絕對提不動刀,更是看不起能拿刀的人。
反倒是簇擁在方重勇身邊的,盡是些武德充沛之輩,而且將士歸心。
就算方重勇現在把元帥帥印交給李璘,他只需要一句話,同樣可以讓軍中的丘八,殺死李璘委派到軍中的親信,奪取兵權。
對于時代的變化,方重勇有著超乎常人的清醒認識。
話語權,終究還是掌握在握刀之人的手里。
開封府衙大堂內,韓游瑰如同熱鍋螞蟻一般,來回走動。
可是沒有一點辦法。
方清居然不在!汴州的這些官員,如嚴莊、李筌等等,一個個都諱莫如深。就是擺出一種“方清明明不在汴州,我卻害怕被你察覺”的姿態。
然后就讓韓游瑰在府衙大堂里面等。
不一會,李筌來了,韓游瑰看到他進了府衙,連忙焦急詢問道:“方大帥回來了嗎?”
“韓將軍,你隨某來,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
李筌正色說道。
韓游瑰點點頭,他也知道,對方是要上干貨了。
二人來到樞密院內一間比較偏僻的簽押房內。李筌也不廢話,直接將之前便準備妥當的調令交給韓游瑰。
一看這份軍令,韓游瑰傻眼了。汴州這邊用兵比較正規,軍隊調動都有記錄。
軍令上雖然沒有說方重勇去哪里了,但是,清清楚楚的寫著,汴州禁軍,也就是銀槍孝節,被調到了登州公干。
具體是什么事情,上面沒寫,只有“公干”二字。
領著銀槍孝節出征的,很可能就是方清。韓游瑰也終于明白汴州這邊官員的奇怪態度,到底是怎么來的了。
“渤海國國主過世,秘不發喪。方大帥想扶持大欽茂登基,也就是剛剛過世,那位渤海國國主的侄兒,現在已經在登州了。
若是韓將軍來汴州借兵,那李某只能回答:無兵可借。
方大帥也不在汴州,你等他回來,只怕已經是春夏之交那會了。何去何從,你自己考慮一下吧。”
李筌面色平靜說道。
韓游瑰沒有讀心術,無法得知李筌的話有幾分真假。
只不過,對方說的事情,邏輯上非常嚴密,沒有什么破綻。至于汴州軍是不是已經調到登州,其實這里水路四通八達,往來商賈眾多。
軍隊調度,動靜極大,不可能一點痕跡都沒有。韓游瑰覺得自己在汴州打聽一下,一定可以知道些內情,而且也不需要太費事。
他對李筌抱拳行禮道:“如此,那韓某先告辭了。”
“韓將軍慢走。”
李筌也不跟韓游瑰客套,直接叉手行禮,將其送出樞密院大門。
韓游瑰本就是喬裝改扮的,穿得跟個普通農夫差不多。他混入汴州渡口附近的街道,找渡口的漕工打聽,然后打聽到了一個重要情況。
嗯,或者說汴州很多人都知道的一個情況。
就在幾天前,汴州有一支規模不小的軍隊,沿著白溝向東而去,目的地正好是登州。
這跟李筌給自己看的軍令相吻合。
也就是說,汴州軍被調去登州,意圖扶持大欽茂在渤海國登基,極有可能是真的。當然了,韓游瑰覺得方清這么做也是無可厚非。
如果大欽茂控制了渤海國,那么將來配合出兵東北,兩面夾擊史思明,是大概率事件。
這并不是方清閑著瞎搞。
“遠水解不了近渴,為之奈何?”
韓游瑰一時間有些舉棋不定。
汴州居然無兵,這件事,實在是太過于匪夷所思。只是,從目前的情況看,貌似是真的。
該怎么辦呢?
“不如先回北中城吧。”
韓游瑰長嘆一聲,自言自語道。從汴州騎馬到北中城,如果中間不休息,不過一日即達。
先回去問問李懷光也好。
韓游瑰來到驛館,騎上馬便往北而去。
韓游瑰是下午走的,結果剛剛入夜,依舊在府衙里辦公的嚴莊,就等來了心急火燎的李庭望。
因為之前已經見過面了,李庭望也沒跟嚴莊客氣。他直接詢問道:“嚴尚書,方大帥在府衙么,李某有十萬火急的事情求見!”
急?你以為著急的就你一個?
嚴莊心中暗笑,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直接悠然長嘆道:“李將軍來得還真是不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