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書頁

第480章 寧可我負天下人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盛唐挽歌

  “鏘!”“鏘!”“鏘!”“鏘!”

  太原城附近,唐軍晉祠大營外的一條小河邊,赤裸上身的高仙芝,正在一塊磨刀石旁磨刀。

  他露在外面的一塊塊腱子肉,在陽光下有一種剛健的美。特別是胳膊與前胸那一道又一道早已愈合的傷口,更是一種血染沙場,百戰幸存的功勛章!

  “高將軍,你也在磨刀啊。”

  李嗣業扛著他那把碩大無比的陌刀,也來這里磨刀。不過看他的模樣,似乎是有話想說,來此不過是借著磨刀的由頭而已。

  “大戰在即不磨刀,上陣了可沒時間了。”

  高仙芝微微皺眉隨口敷衍道,似有心事。

  “高將軍,你說如今雁門的賊軍,到底還有多少呢?”

  李嗣業忽然問了一個很要命的問題。如同平地驚雷,在高仙芝耳邊炸響!

  “斥候怎么說?”

  “斥候沒怎么說,那邊什么情況,高將軍應該是懂的。”

  李嗣業不動聲色說道。

  留下三千精兵守雁門,十萬唐軍也無法短期內攻破,只能靠堆人命一點點的磨。

  留下三萬精兵守雁門,其實效果也是差不多的。

  關隘的入口就那么寬,人多了也無法展開。

  更要命的是,外人看不出來這座關隘后面,到底有多少守軍,只能憑借一些蛛絲馬跡去判斷。

  但是鍋炤、旗幟、甚至是后勤的車隊,都是可以偽造的。

  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的把戲,都是將領們的基本功。

  史思明退守雁門,難道他就真的把所有軍隊都集中在這里么?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并不會這樣。

  太原北面的河北叛軍,很可能已經將主力回防真定了,而且這些人未必會大張旗鼓。

  問題僅僅在于,一切都是猜測,就跟猜大小一般,不是大就是小,看起來概率對半開,可實際上絕非如此。

  “你也覺得很危險么?”

  高仙芝沉聲問道。

  “高將軍,你能掌控的,不過是我們這些安西北庭的兵馬而已啊。別的邊軍,你指揮不動!”

  李嗣業哀嘆道。

  高仙芝沉默不語,李嗣業這話說點子上了。

  安重璋統帥赤水軍,高仙芝統帥安西北庭兵馬,李光弼統帥隴右各軍,郭子儀則負責管理河西除了赤水軍以外的兵馬。

  這十幾萬人,本來捏到一起,是一股誰都不敢去撼動的力量。分成四份后,如果不能有效支援配合,戰場上很容易出亂子。

  看到高仙芝不說話,李嗣業繼續說道:“高將軍與其他三人互不統屬,甚至都沒有多少交情。一旦有事,誰來增援,誰又肯增援?”

  “只是,我們若是感覺安全,那圣人就覺得不安全了。”

  高仙芝長嘆一聲說道。

  這回輪到李嗣業無語了。

  之前難道這支軍隊無人統帥么?

  并不是,王忠嗣在軍中就很有威信,眾將都服氣。可是,王忠嗣若是能在軍中一呼百應,那誰還會聽圣人的話?

  這個問題有點要人老命。

  “待攻下真定后,四面八方皆可能出現敵軍,高將軍有什么打算呢?”

  李嗣業沉聲問道,說完還看了看四周,發現無人靠近,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你以為如何?”

  高仙芝小聲問道,順手將橫刀插入刀鞘。

  “倘若真的兵敗如山倒,往南面鄴城而去,不失為死中求活之計。

  倘若往西退回井陘,或者往北去飛狐陘,必定是死路一條。”

  李嗣業說出了自己的計劃,從地上撿起來一根細樹枝,就地畫行軍路線圖。

  “最壞的情況,就是攻下真定后,我們繼續向北攻幽州,而后路被人切斷。

  賊軍若是想殲滅我們十多萬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他們要集中兵力,則鄴城必定空虛。

  等攻克鄴城,無論是南下河南還是從西面奔赴壺關,都可以走一步看一步。就算攻不下,也無人可以攔得住我們。

  高將軍到時候務必要提出,讓我們安西北庭的兵馬殿后。

  當然了,若是戰局順利,就當末將今日什么也沒說。”

  李嗣業壓低聲音建議道。

  高仙芝看了看地上那一堆鬼畫符一般的路線圖,腦子里想象著河北叛軍在真定以北部署重兵,頓時感覺頭皮發麻。

  圣人的計劃,總是那么樂觀,好像霍去病橫掃匈奴一般,比劃比劃就行了。

  但實際上并非如此。

  戰爭是一項非常精細的活計,容不得半點馬虎。

  “走了,回大營!”

  高仙芝長嘆一聲,招呼李嗣業跟他一路,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還未開戰,他就預感到要敗了,這種感覺可謂是以前從未有過的。

  太原城西城內某個不起眼的院落里,樹蔭下李光弼正在給王忠嗣煮酒。

  “大帥,圣人的軍略,好像不怎么高明啊。”

  李光弼一邊倒酒,一邊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何止是不高明啊。”

  王忠嗣搖頭嘆息,不知道該怎么評價才好,總之就是非常離譜。

  或者叫“正中下懷”也行。當然,是正中皇甫惟明下懷!

  多這么一個瞎指揮的廢物,不亞于給皇甫惟明那邊增加十萬精兵。

  正在二人嘆息不止的時候,高力士匆匆忙忙而來,看向李光弼說道:“李將軍啊,圣人有急事找你!快快快,隨雜家去面圣!”

  李光弼和王忠嗣二人都是一愣。

  明日全軍開拔,不至于說今日才“面授機宜”吧。

  但現在很顯然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李光弼對王忠嗣行禮后,便跟著高力士一起去了太原城內的天子行宮。

  也就是原來的太原節度使府衙。

  滿懷心事的來到書房,基哥便一臉淡然對李光弼說道:“坐吧。”

  待他坐下后,李光弼對基哥行禮詢問道:“不知圣人有何吩咐?”

  “長安出大事了!”

  基哥沉聲說道。

  這話李光弼不知道該怎么接,只好保持沉默,等待基哥繼續說下去。

  “有人想在長安擁立太子登基!”

  基哥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渾濁的雙目中有寒光閃過。說話的時候,幾乎是在咬牙切齒!

  “圣人是說……”

  李光弼有些猶豫,心中暗叫大事不妙。

  “你帶本部人馬,即刻出發,奔襲長安!將那些亂臣賊子給……”

  基哥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圣人,大敵當前,正是要出兵河北。調兵回關中會不會……”

  李光弼要被基哥給整得自閉了!

  “朕不管!又不是伱這一部單獨行動!朕只是第一個跟你說而已!”

  基哥的聲音近乎于嘶吼,已經壓抑不住內心的怒氣了。

  今日有長安派來的人告密,說有人正在醞釀讓太子李琩登基,而且這些人還不在少數,嚇得基哥魂不附體!

  如果李琩在長安正式登基了,那么太原這邊,就很難保證那些丘八們不會將自己強行扣押,扭送回長安當“太上皇”了。

  在基哥看來,比起李琩等人的釜底抽薪,皇甫惟明的河北叛軍簡直傻缺得有點可愛,居然還一點點的掠地!

  “圣人,朝令夕改,于軍心士氣不利……”

  李光弼不是個口齒伶俐的人,但他心里明白是非曲直。

  “你若是不肯回長安,朕就換一個將軍,總有人愿意當的。”

  基哥冷冰冰的說道。

  見李光弼不說話,基哥這才溫言安慰道:“你義父王忠嗣會繼續坐鎮太原,你不要有后顧之憂。”

  聽到這話,李光弼這才抱拳行禮道:“末將明白了,謹遵圣人之命。”

  “嗯,去吧。”

  基哥微微點頭,待李光弼離開后,基哥又把安重璋叫來,跟他說了差不多的話。待安重璋走后,基哥又把高仙芝和郭子儀也叫來“面授機宜”。

  等辦完這一切,已經是過了子時,基哥疲憊的靠在軟榻上,一陣陣的腦袋刺痛。

  從前當皇帝的時候,好像什么事都只要動動嘴就行了。怎么如今辦點事情,卻是千難萬難呢?

  “力士啊,你說朕要怎么辦才好?要把皇位讓給李琩那個逆子么?”

  基哥有些無奈的說道,似乎已經喪失了前進的勇氣。

  別看他在李光弼那些將領們面前態度非常強硬,似乎不回長安誓不罷休的模樣。

  可實際上,基哥內心非常緊張且擔憂,已經離精神崩潰一步之遙了。

  “圣人……”

  高力士有話堵在喉嚨里說不出來。他不知道究竟是該說好話,還是說實話,甚至是敷衍一下說廢話。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什么話不能說么?”

  基哥有些不滿的呵斥道。

  “圣人,您現在退位……已經太晚了。身后是萬丈懸崖,退不得啊!”

  高力士帶著哭腔,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基哥的一只腳。

  “是啊,已經太遲了。”

  基哥長嘆一聲,他很清楚,現在退位就是死。哪怕李琩不動他,也會有邀寵獻媚的人替李琩當打手!

  然后有仇的報仇,有冤的報冤!

  當了這么多年天子,他會沒仇人么?

  基哥心里有數。

  “他們為什么要背叛朕呢?”

  基哥喃喃自語問道。

  “他們”包括方有德、李泌、顏真卿,還有長安城內的那些權貴,那些關隴貴族的后人。

  基哥自認為他沒有虧欠這些人,只是那些人為什么要背叛自己呢?

  他想不通,迷茫了,出離憤怒。

  最后無能狂怒后虛脫了。

  “圣人,事不宜遲,帶兵回關中平叛吧。”

  高力士輕嘆一聲道。

  很多事情,站在不同的角度看,結果也不一樣。

  站在基哥的角度,現在長安某些人要干的事情,就是大逆不道!

  皇帝的權力,來自于貴族的認可與支持。一旦貴族不支持不認可了,那么皇帝的圣旨也就變成了一張擦屁股的紙!

  至于底層百姓,誰踏馬在意皇帝到底是誰啊!

  基哥現在是切實感覺到了自身權力的流失,而且是在加速流失。

  他不甘心,還想再掙扎一下。

  “方國忠,現在在干什么?”

  忽然,基哥想起了方重勇,心中有點后悔了。

  方重勇雖然是方有德之子,但是侍奉自己甚為恭順,沒有反跡。

  銀槍孝節軍更是首屈一指的驍勇善戰,不僅聚集了邊軍精華,更是從天南打到海北,戰斗經驗豐富。

  當初是有點草率了。

  基哥長嘆一聲,埋怨自己動手太早,沒有考慮后果,或者說被方氏這一脈的人際關系給嚇到了。

  “方國忠占據汴州,似乎投靠了李琩,被任命為宣武軍節度使,名義上掌控六個州。”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回答道,說的基本上都是公開消息。

  “比起方有德這個辜負朕的逆賊,方國忠確實是被朕冤枉了。

  要不你派個人去汴州跟方國忠聯絡一下,問他現在愿不愿意為朕效力。

  反正,他在雀鼠谷也沒少一根毛,朕下罪己詔還不行么?”

  基哥感慨嘆息說道,絲毫不記得當初他下令痛下殺手的時候,是怎么威逼利誘王忠嗣的。

  很多人做對不起別人的事情時,都是一副“寧可我負天下人”的姿態,認為別人都應該為自己犧牲而在所不惜。

  但他求別人辦事的時候,卻又將從前的恩恩怨怨都拋諸腦后。認為別人就應該“大人不記小人過”,輕輕將其放過。

  一如此刻的基哥。

  高力士都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或許所有的帝王都是這樣,絲毫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事情就該受到懲罰,一直認為“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圣人,還是……”

  “還是現在就寫罪己詔吧!”

  基哥從軟榻上爬起來,立刻揮毫在紙上寫下了一封“道歉信”。說當初是受到了奸臣顏真卿的蒙蔽,才會對方重勇和他麾下的銀槍孝節軍痛下殺手的。

  自從那件事以后,朕的內心也很痛惜。如今顏真卿在長安串聯百官迎李琩登基,朕才恍然大悟,是當初冤枉了忠臣。希望方重勇可以放下私人恩怨,以國事為重巴拉巴拉。

  寫完以后,基哥看了又看,感覺語氣還是太生硬了,又重新寫了一份,軟化了措辭。

  反正,他就是一個勁的強調自己被太原府的那些奸臣所蒙蔽。那些人都一口咬定方重勇這個節度使要謀反,朕又有什么辦法呢?

  畢竟,三人成虎,眾口鑠金的道理,也不是今天才有的啊!

  寫完后,基哥仍然覺得不太“誠懇”,于是切斷自己的一束頭發,放到信封中裝好。然后在信中繼續懇求,說自己犯了錯,要“割發代首”謝罪。

  這才滿意的將信封好,交給高力士。

  “派得力之人,務必要將信親手交到方重勇手中,明白了么?”

  基哥緊緊握住高力士的手說道,眼睛死死盯著對方的面容。

  “奴這便去辦。”

  高力士連忙將信揣入胸前貼身放好,然后對基哥行了一禮,轉身便走。

  等高力士走后,基哥這才垂頭喪氣的躺在軟榻上。

  如同一條躺在沙灘上折騰不動的死魚。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金屋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