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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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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北郊的皇家禁苑內,草叢里星星點點,那是一只又一只美麗的螢火蟲在飛舞。

  幽暗的夜晚,皎潔的月色下,那些草叢里閃爍著的綠色熒光,讓人迷醉。

  大唐天子李隆基,正趴在一個兩層樓高的禁苑行宮閣樓圍欄處,看著樓下不遠處草叢里的螢火蟲。

  以及追捕螢火蟲的宮女。

  “哈哈,我抓到啦!抓到了!唉喲!”

  歡快的叫喊聲戛然而止,剛剛發出聲音的宮女倒在血泊當中,她身邊站著一位手里拿著石塊的宮女,正在原地喘著粗氣。

  剛才用石頭砸向對方后腦勺的時候,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此刻腎上腺素衰退,讓她全身癱軟下來,幾乎站立不穩。

  這位宮女將石塊丟到地上,俯下身將那位宮女手中提著的“燈籠”拿了起來。

  輕紗做成的“燈籠”,里面裝著閃著綠光的螢火蟲!

  “我終于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她輕嘆一聲,將手放在那位死不瞑目的宮女眼睛上,手拿開后,對方剛才還睜著的眼睛此刻已經閉上。

  “不要怪我。”

  這位宮女喃喃自語了一句,剛剛起身要走,忽然感覺背后傳來難以忍受的痛楚,一把匕首捅穿了自己的腹部。

  她低頭看著刀尖,艱難的轉過頭,便看到熒光照耀下,鮮血從剛才倒地那位宮女額頭上流過,此人看上去恍若鬼魅!

  “你……”

  她難以置信的說出一個字,此刻感覺自己的生命似乎在飛速流逝。

  “誰也別想奪走我的螢火蟲,我要當貴妃!

  我!要!當!貴!妃!”

  從地上爬起來的宮女惡狠狠的咆哮道,一字一句的咬牙切齒,那模樣好似來自地獄深淵。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左手抓住對方的秀發,右手不斷捅刀,鮮血濺射在自己身上穿著的潔白宮服上,好像是畫作草稿上的顏料一般。

  一刀根本不夠,一口氣捅了十幾刀,累得不能動了才停下來。

  捕蟬的螳螂一時不察,被裝死的蟬所反殺,當真是令人唏噓。

  后發制人者奪回裝著螢火蟲的燈籠,踉踉蹌蹌的朝前走,她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后腦的傷口在不斷流血。終于,這個滿是雄心壯志的宮女,支持不住,摔倒在地上。

  剛才的反殺,亦是她垂死的掙扎。

  燈籠開口處的輕紗被地上的碎石捅破,里面的螢火蟲逃脫牢籠,飛向草叢,轉瞬即逝。

  這一幕就發生在基哥面前,他居高臨下,饒有興致的完整欣賞了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臉上浮現出滿足的笑容。

  很多人地位非常低,命也很苦,但爆發力卻不可小覷。在短暫的生命中,往往某一刻會綻放出奪目的光彩。

  “力士啊,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句話是誰最先說的呢?”

  基哥將胳膊壓在高力士的肩膀上,輕嘆一聲問道。

  “回圣人,這么高深的問題,奴也不知道啊。”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眼前這位大唐天子,他是越來越捉摸不透了。

  今夜宮女們在禁苑內抓螢火蟲,實際上是基哥下令組織的一場活動,不強求,原則上報名自愿。

  抓到螢火蟲最多的十個宮女,便可以侍寢天子。

  當然了,如果不愿意侍寢,那么也可以選擇回家,這是她們應得的。活動時間有十天之久,每天天亮之前要把抓到的螢火蟲,交給負責籌辦活動的宦官。

  總之,報名參加這個活動的宮女有數千人,這些女人要么想回家,要么想侍寢天子,每個人都帶著自己的目的。

  而基哥便是作為觀眾,四處巡視,欣賞宮女們為了爭奪螢火蟲而使出各種手段。

  “棣王李琰的人馬,要什么時候動手呢?看時間也快了吧?”

  基哥漫不經心問道,那張蒼老的臉上帶著濃濃的譏諷之色。

  他覺得很好笑,棣王李琰準備動手的三天之前,也就是大前天。棣王府里告密的人,就有好幾位把消息送到高力士這里了。

  方有德帶著神策軍前往華山腳下的華縣練兵,只是在釣魚而已。事實上,他訓練了一支精干高效,全部由騎兵組成的神策軍“快反部隊”,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回防長安。

  確切的說,是抓捕叛亂人員。

  基哥當然也知道這些,事實上,“引蛇出洞”之策,正是出自這位大唐天子的謀劃。

  這便是讓皇子們遷出長安城卻又不離開京畿的妙處了。如果皇子們還在長安,這些人發難的時候,天子不見得每次都能應付得過來。

  畢竟,長安很大,但宮廷卻相對較小。

  “回圣人,很多消息說是今夜在禁苑動手。

  全忠已經帶著一個營的神策軍,悄悄從華山返回長安周邊,今夜就在云陽縣城郊外埋伏著。

  一旦李琰的刺客在禁苑動手,神策軍便會沖入云陽縣,蕩平棣王府。

  一個人也走不掉。”

  高力士的語氣非常平靜,但話語之中的殺機,已經顯露在外,不加任何掩飾。

  李琰以為是在跟基哥打牌,可這場牌局從裁判到賭具再到游戲規則,都是基哥制定的,牌面也是單向透明。

  李琰沒有任何機會。

  正在這時,一個叫魚朝恩的年輕宦官,走到基哥面前,躬身叉手行禮說道:“圣人,有群不知名的賊人從禁苑南門殺入,金吾衛的人正在跟他們搏斗。場面已經控制住了。”

  “收網吧,沒想到這個孽子如此不經打。”

  基哥疲憊的擺了擺手,意興闌珊的說道。

  棣王李琰非常愚蠢,這場刺殺,從策劃開始到最后收網,全都在基哥的掌控之中。

  大概,只有李琰一人感覺自信滿滿。跟這樣愚蠢的一個人斗法,讓基哥感覺不到任何興奮,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有些想笑。

  反而像上次壽王李琩那樣,只有他一個人策劃和實施的行動,才有可能會成功。

  讓基哥驚出一身冷汗。不,李琩上次幾乎已經成功了。

  “派人通知方將軍,可以收網了。”

  高力士瞥了魚朝恩一眼,輕聲說道。

  魚朝恩什么也沒說,躬身行禮便離開了。

  “圣人,這次抓螢火蟲得勝的十個宮女,要如何安置呢?

  莫非,圣人真要她們侍寢?”

  高力士小心翼翼詢問道。這其實是廢話,因為“游戲規則”本身就是有言在先的。

  “剛才草叢里的廝殺,高將軍莫非是沒有看到么?

  這女人要是發狠起來,那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啊。”

  基哥微笑反問道,只是臉上的笑容有點冷,語氣也很不善。

  就在剛才,宮女甲抓到了螢火蟲,被宮女乙偷襲砸到了后腦勺。宮女乙搶奪了對方的螢火蟲,轉身的時候又被剛才裝死的宮女甲暴起捅了十幾刀。

  二者雙雙死于草叢,螢火蟲也飛走了,可謂是兩敗俱傷。

  而基哥跟高力士,甚至連她們的名字都不知道!

  能在這樣殘酷廝殺中活下來,并拿到螢火蟲的女人,那得是多么妖孽與心機深沉?

  對于一個生理衰退的老皇帝來說,這種女人留著作甚?留在自己身邊搞事情?

  高力士聯想到基哥年輕時,在武媚娘壓迫下的戰戰兢兢,就明白對方現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機關算盡太聰明的女人,在基哥眼里都該死!這些人連吐出的空氣都是污濁的!

  “請圣人放心,奴會安排好的。”

  高力士叉手行禮說道。

  “嗯,朕要去就寢了,其他的事情你看著辦吧。”

  基哥轉身便往行宮臥房的方向走去,心情非常平靜。

  今夜,對于某些人來說,必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今夜,對于某些人來說,也必定是彌足珍貴的一個夜晚。

  因為他們將看不到第二天太陽的升起了。

  這年春天,長安發生了一件不算大事的“大事”。

  一群來路不明的刺客進入長安北郊禁苑,妄圖刺殺天子。結果這些人被早就埋伏好的金吾衛全殲,刺客中被特意留下的活口,供出了幕后指使之人。

  正是棣王李琰。

  神策軍大將軍方有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入棣王府所在的云陽縣,抓捕了李琰一家,一個人都沒有走脫。

  事情發生的第二天,天子的處置結果就出來了:

  李琰的王妃韋氏,被勒令出家為尼。

  棣王李琰被圈禁在某個皇家莊園的豬圈內,三日后自殺身亡。并以平民之禮下葬,由宗正寺將其名號移出族譜。

  李琰的妾室被下令殉葬,不過后來基哥法外開恩,允許其中姿色出眾者被發配教坊司,其余的活埋。

  李琰的子嗣被削為庶民,事后沒多久就莫名其妙的死了,而棣王府中的下人,全部以謀反罪被處死。

  連一條活著的狗都沒留下。

  暴風雨來得急走得快,自此便劃上句號。棣王李琰謀反案來得非常突兀,結束得又異常倉促。

  從刺客行刺到塵埃落定,也不過三天時間而已。

  時間雖然短,但其中諸多細節卻非常值得推敲。

  比如說方有德所率神策軍,本來在華山腳下的華縣練兵,到云陽縣有數百里的距離。

  然而其事發當晚就抵達了云陽縣,將棣王府的所有人一網打盡。這行軍速度未免太快了點。

  再比如說整件事里面,唯有沒有子嗣的韋王妃毫發無損出家脫困,其他人都倒了大霉。

  類似這樣古怪的事情都非常耐人尋味。

  只是朝野上下,從長安的普通縣尉到右相李林甫,都對此三緘其口。

  所有人都只當棣王李琰這個皇子,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樣。

  棣王李琰之死,雖然在朝堂內外波瀾不驚,沒引起什么討論度。但這件事在皇子圈子里面,卻引起了軒然大波!

  永王府,永王李璘所在書房里。

  這位皇子正焦躁不安的圍著桌案走來走去,而他的貼身宦官高尚,則是一臉淡然站在一旁不說話,雙手垂在小腹。

  “來了來了來了!李琩的詛咒來了!

  該死!

  所有人都會死,都會死的!

  本宮該怎么辦!該怎么辦啊!”

  李璘嘴里說著高尚裝作聽不懂的話,整個人都陷入極端焦躁之中,熱鍋上的螞蟻都比他鎮定幾分。

  “殿下請稍安勿躁,這件事的后果沒有殿下所想的那么嚴重。”

  高尚對李璘叉手行禮說道。

  “你讓本宮怎么冷靜!啊!啊!”

  李璘一把抓住高尚的衣領,額頭上青筋暴起。

  隨即他又無力將手放下,整個人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

  “那天,李琩說了很多話。他說李琰在家里扎圣人的小人,還說什么拿著一尺長的鐵釘。

  呵呵,本宮還以為他在說笑。”

  李璘自嘲一笑,回想起當初的場景。那時候李琩的話好似天方夜譚,現在只感覺后背發涼。

  李琰是不是真的在詛咒基哥呢?

  永王李璘不知道,甚至他從前根本就不相信。

  但從剛剛發生的行刺天子案來看,這件事極有可能是真的,至少李琰是在做賊心虛。

  或者換句話說,類似的事情,都是屬于“自由心證”。

  事實的真相是怎樣的,其實并不重要。

  關鍵在于,天子本人是怎么想的。只要他認為誰有罪,那么那個人就必然會受到懲罰,僅此而已。

  證人證據什么的,完全沒必要。

  很明顯,李琩那一次說的話,基哥是完全聽進去了。并且不動聲色的暗暗準備。

  這一次是李琰,那下一次,會不會是自己呢?

  李璘不知道,但他很害怕。

  “殿下請放心,您也好,太子也好,穎王也好,現在都是同生同死的。

  只要殿下不犯錯,那么這個游戲就可以一直玩下去。殿下現在需要做的事情,便是靜待時機。

  一動不如一靜。”

  高尚不動聲色勸說道。

  “唉,那也只能這樣了。”

  李璘長嘆一聲,無力跪坐在桌案前。

  高尚心中暗罵李璘是爛泥扶不上墻,不過臉上還是堆起笑容勸慰道:

  “殿下現在是時候派人找太子的茬了。

  長安縣的那些陳年舊案,可以找些苦主,到京兆府衙門跟前鬧騰。”

  高尚對著李璘行了一禮,眼中精光一閃。

  “本宮這么瞎胡鬧,真的有用么?”

  李璘微微皺眉,面色不虞的反問道。

  高尚氣得想拿棍棒砸碎這個蠢逼的腦袋,他壓住內心的怒火,擠出笑容,用溫和的語氣勸說道:

  “殿下,圣人現在并不擔心您瞎胡鬧。反倒是很擔憂殿下太過賢明。

  這件事不必瞞著誰,殿下只管大鳴大放的做,等圣人斥責殿下的圣旨下來后,再停下來便可以了。”

  “嗯,伱說的也有點道理。”

  永王李璘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說道。

  “待殿下引起了圣人的注意以后,便可以計劃下一步的行動了。”

  高尚壓住內心的興奮說道。

  “下一步?”

  李璘面露疑惑之色,隨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哈哈大笑掩飾尷尬道:“對對對,安祿山,安祿山!”

  “如果能拉攏方重勇,殿下的勝算更大。”

  高尚幽幽說道。

  “那個就別指望了。”

  李璘無奈擺了擺手說道。方有德是基哥手里最快的刀,他兒子怎么可能會被皇子拉攏!

  “殿下,奴現在便要回長安一趟,在圣人面前說殿下的壞話了。”

  高尚對李璘深深一拜,繼續說道:

  “麻痹圣人的辦法,不是要奴什么都不做,而是在圣人面前需要把殿下描述為一個不學無術,胸無大志,對圣人不滿卻不敢發作的人。

  要是這些話傳到殿下耳邊,殿下該發火的時候就要發火,該對奴動粗的時候就要動粗。”

  “本宮明白,明白的!”

  李璘走過來將伏跪行禮的高尚扶起來說道:“將來等本宮榮登大寶后,你要什么本宮就給你什么,哪怕你要當右相,本宮也絕不會吝嗇!”

  李璘一副禮賢下士的深情模樣,差點把高尚給整吐了。

  他忍住內心的不適,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感激涕零道:“為永王辦事,何來辛苦之說。請殿下放心便是。奴這便啟程前往長安。”

  “嗯,去吧。”

  看著滿臉淚水的高尚,李璘感慨的點了點頭。

  宮女抓螢火蟲侍寢,可是基哥在歷史上給后世皇帝們留下的非物質遺產。我這也算是致敬經典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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