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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敵羞吾去脫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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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房的桌案前,鄭叔清揉了揉自己酸脹的太陽穴。燭光下擺著的這封信,他看了,好像又沒看明白。倒不是說信里面交代的措施不知道怎么做,而是鄭叔清沒搞明白這么做意義何在。

  靠這些套路榨油,也榨不出多少油水啊!

  短時間內或許可以撈一大筆錢,但長期來看,這種“竭澤而漁”的辦法,也無法承擔隴右軍費的缺口啊。

  “也只能這樣了。”

  鄭叔清長嘆一聲將信收好,打算明天去找殿中侍御史顏真卿談一談。老鄭雖然要當這個什么院的院長,但實際上他也知道自己眼高手低,并無實際執行的能力,不依靠其他幫襯是不行的。

  硬著頭皮上,只會把事情搞砸。

  而顏真卿就不同了,他本身就在擔任殿中侍御史,對于糾察這一類的細活,很是拿手。對方最大的問題,恐怕就是性格有些不討喜,不太會跟圣人打交道。

  雖然鄭叔清跟顏真卿不熟,但處理這些公事也不需要很熟啊!若是這個鑒查院辦不好,最后打了圣人的臉,顏真卿不是一樣會倒大霉么?

  鄭叔清很有自信,如果只是處理方重勇這封信上所說的“雞毛蒜皮”小事,那么顏真卿一定不會拒絕的。

  第二天,鄭叔清親自上門找顏真卿商議鑒查院的相關事宜,他原本以為顏真卿會猶豫,沒想到對方居然欣然允諾,還摩拳擦掌一般的與他謀劃起執行的細則來,參與的興趣很大。

  顏真卿一直都想勸天子干正事。現在要把這些罰款充隴右軍費,這樣的事情,他當然不會拒絕。

  三天之后,朝廷正式下旨建立鑒查院,專門糾察官員不法,以及皇親權貴子弟的作風問題。并將御史臺中的殿中侍御史都撥給鑒查院辦事,算是剝離了御史臺的一部分職能。

  按朝廷的說法,鑒查院不是司法機構,也無須遵循大唐刑律,這只是一個專門針對特定人群的“紀律部門”。

  換言之,如果被鑒查院糾察出來的官員真的違法了,那么刑部或者大理寺該怎么判還是要怎么判,鑒查院的處罰并不影響他們的判罰。

  而鑒查院只會剝奪官員的官身,并不能把犯事官員怎么樣。

  簡單說就是:天子認為你不適合當官了,讓你回家種田去,與國家法度無關。

  同樣的道理,如果糾察出權貴子弟作風不正,橫行無忌,有辱門楣的話,鑒查院則會將其稟告天子,請天子下旨褫奪爵位。

  同樣也無權按律法審判這些人,更不能用刑罰。

  而這些犯事了的權貴子弟要怎么處罰,依舊是由大理寺與宗正寺之流的衙門負責,該怎么判就怎么判,不影響這些衙門的權力運作。

  那么,如果那些被查出來的官員和權貴子弟突然良心發現,“悔過自新”了怎么辦呢?

  所謂上天有好生之德,連老天都不會逼死人,天子又怎么會把人往死里逼呢!當然不會查出來問題就直接剝奪官職啊!

  對于那些“迷途知返”的官員和權貴子弟,這件事的解決之道就只有三個字:

  得加錢!

  說具體點,就是以絹帛贖罪,罰多少有一套明確而詳細的規則。

  原則上說,就是官越大,爵位越大,越是權貴家的嫡系子弟,所犯的事情越大,那么需要贖罪的錢就越多。

  詔書頒布之后,引起軒然大波,朝野上下群情激奮又暗流涌動,但始終都無人敢牽頭鬧事。

  至于原因嘛,那當然是因為鑒查院已經成立了啊!朝廷都已經下旨了,這個機構已經開始運轉了!

  這時候誰鬧事,誰就會第一波被干掉!誰會那么傻,往槍口上撞啊!

  沒人出來鬧場子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現在大唐的律法已經十分完備,長安官場很多官員都認為區區鑒查院,怎么可能鬧出事情來!

  他們平日里也就是在平康坊狎個妓,在自家衙門摸個魚,喝個小酒而已,不可能連這點事情都管吧?

  要是真管得那么寬,那長安數萬大小官吏,估計用不了多久,一大半都要被罷官。

  這種離譜的事情,想想也不可能吧!

  然而很快,這些人就發現他們實在是太年輕,想得太天真了。

  就在鑒查院成立的第二天,就發生了一件“不起眼”的大事!

  當中樞官員們進入皇城內的各部衙門辦公以后,皇城所有城門落鎖,不許任何人進出!鑒查院開始糾察中樞百官風紀!

  位于門下省衙門旁邊的議政堂內,左相李適之,右相李林甫正在辦公,桌案正好是面對面。

  二人雖然同為李唐宗室,但他們的關系卻很一般,確切的說,李林甫當宰相前都沒跟李適之說過話!自然也談不上什么私交。

  當然了,李適之并無過人才干,也沒有被李隆基視作心腹股肱,所以李林甫也沒太把他當回事。只要不妨礙自己辦公,李林甫就當沒這個人存在。

  今日,李林甫正在議政堂內琢磨南方地稅改革的問題,簡單說,就是更好更快的從遠離長安的富庶地區撈錢!再通過運河送到長安!

  方重勇前世很多政治小白,都認為橫征暴斂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只要是個昏君暴君都會玩。

  其實不然,這是一件非常有技術含量的事情,歷史上玩得好的君王并不多見。

  古今中外,無論是不是封建時代,都有很多不懂這項高深技術的統治者。經常弄得民不聊生的同時,自己也沒能撈到多少錢。至少是個人所得與弄出來的動靜完全不成正比。

  近期隴右邊軍欠餉的問題,牽扯了李林甫不少精力,讓他遲遲無法出臺在江南收稅的新政。

  這位大唐右相認為,補齊隴右軍餉并不是做不到,而是無法解決隴右那邊的根本問題,施政往往是治標不治本,效果并不好。

  表面上看,隴右那邊是邊軍軍餉偶有拖欠,實際上則是隴右數十年與吐蕃對峙,民生凋敝,已經無以為繼了。這就是為什么河西那邊打仗打了幾十年也不叫窮,隴右這幾年沒打仗都叫窮的真實原因。

  河西那邊可以自己造血,隴右則不行。哪怕是超發軍餉,也不能解決隴右當地資源欠缺的根本問題。

  以隴右節度使所在的鄯州為例,唐初時這里還有戶口五千多,開元中的時候就只剩下不到四千,現在更是快跌到三千以下了!

  隴右戶口實際上多年以來都是負增長!這在大唐不說是司空見慣吧,至少也可以說是絕無僅有了。

  邊軍軍餉發下去以后,這些人的家庭,需要用拿到的絹帛,去換取其他生活必需品。但本地商業斷絕,道路崎嶇,人口還因為戰亂不斷減少,產出也越來越少。就算拿到軍餉,這些軍戶家庭的生活又怎么可能好起來呢?

  當地生活必需品的價格,起碼是長安這種高消費地區的兩倍!

  只要是本地不產的,無論什么都貴;本地產的東西(如畜牧業產品)又沒辦法大規模販運出去交換生活必須物資,所以生活水平一直上不去,又加速了人口外流。

  這也是為什么長安天子沒有打開自己的內庫,去發軍餉的重要原因。

  高價物和奢侈品在隴右當地,壓根什么都換不到。

  基哥總不能把一個西域來的夜光杯,交給某個隴右邊軍丘八,然后對他說:這寶物價值一千貫,夠你一輩子的軍餉了,拿好慢走,給朕好好在隴右當狗看門。

  這位隴右邊軍丘八拿了價格不菲的夜光杯,他又能干啥呢?

  而限于隴右的交通條件,運送基本生活物資,物流成本是很高的,而且每年的運力都十分有限。后勤方面的欠缺,極大限制了隴右邊軍的戰斗力。

  一方面隴右本地戶口越來越少,造血能力越來越差;另一方面隴右駐軍又越來越多,所需靡費龐大,全靠關中輸送。

  而運輸條件又沒有本質性的改觀,最后隴右邊軍的窮困已經無需贅言,這不是補齊軍餉就能解決的問題。

  那么,為什么以前沒有這個問題呢?

  因為以前是府兵啊!

  就算有什么優惠,也不是送給丘八本人,而是給他們所在戶籍的家里!無形中就省了一筆運費。

  而現在是募兵,軍餉就是丘八們唯一的收入。不把軍餉親自送到他們手里,人家就會造反,沒啥好說的。

  所以李林甫想的事情就是,如何更大規模的販運江南與蜀地的布匹,以補足長安的缺口。然后加大關中輸送隴右的規模。

  可以預見的是,關中絹帛加大規模輸出隴右,已成定局。就算現在沒有,以后逐年加大供給也是必然,已經到刻不容緩的時候了。

  想著這些讓人頭大的事情,他忽然抬起頭,發現自己面前站著一個人,似乎已經站了一會。自己剛才想事情居然都沒發現!

  “顏御史……呃,顏院長到本相這里有何公干呢?”

  李林甫面帶微笑詢問道,心中非常不爽,卻是沒有發作。

  “本官是來給右相執法的。”

  顏真卿也是面帶微笑,對李林甫叉手行禮道。

  “本相犯了何事?顏院長可否言明呢?”

  李林甫一臉錯愣反問道。

  李林甫平日里經常跟兒子女婿們吹噓,自詡他當官的技術一流,不貪污也能搞錢,明面上不會違反任何法令。

  顏真卿要是能找他的茬,估計以前早就有別的人下手了,何必等到今天。

  “右相,您這三份奏折里面,都有好幾個錯別字,乃是對圣人不敬。”

  顏真卿從袖口里掏出三份奏折,放到李林甫桌案上。

  坐對面的李適之沒繃住,直接笑出聲來了。

  李林甫面色尷尬的打開其中一份奏折,只見上面有幾個字被朱筆圈了出來。嗯,確實是寫了錯別字,而且還不止一個。

  但是這也沒辦法,李林甫辦公是很忙的,一天要寫好多個奏折,多的時候一天寫十幾個!

  他哪里有那個閑工夫去查錯別字啊!再說了,以前這點屁事也不是個事啊!

  不過上綱上線的說,給大唐天子看的奏章里面居然有錯別字!這好像真的有點“大不敬”的意思。

  往小了說,這是審查不嚴,態度敷衍。

  往大了說,這是戲弄天子,其心可誅。

  就看這事怎么解讀了!

  “那顏院長想怎么處置呢?”

  李林甫沒好氣的問道,他是萬萬沒想到,鑒查院第一刀居然開到他這個大唐右相身上了。

  但是,這有沒有可能這是圣人授意的呢?

  李林甫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可怕的想法,隨即他越想越怕,壓住了自己的怒氣,不再對顏真卿辯解了。

  “呃,按右相這個級別,罰款五千絹。”

  顏真卿從懷里掏出小冊子,翻閱了一番后,對李林甫一本正經的說道。

  “行,本相下值后便派人送去太府寺。”

  李林甫無奈說道,五千就五千吧,他也不缺這點絹帛。

  只當是孝敬圣人了。

  “回右相,罰款不是送圣人內庫,而是送去專輸隴右邊軍的府庫,倉滿后便會送往蘭州金城。”

  顏真卿行禮說道。

  這個府庫并不是新建的,而是占用了長安皇城內一個規模不大的庫房。

  “輸送隴右邊軍啊。”

  李林甫若有所思,他大概明白基哥到底想做什么了。

  “本相明白了,顏院長請便,本相還要辦公。”

  “告辭。”

  顏真卿施施然走出議政堂,還沒走多遠,忽然想起什么,恍然大悟一般返回議政堂,走到左相李適之面前叉手行禮恭敬說道:“左相,您當值的時候飲酒,這可是典型的玩忽職守啊!這是對圣人不敬。”

  左相李適之連忙將左手邊的酒壺藏到身后,一臉疑惑看著顏真卿,企圖裝無辜蒙混過關。

  “左相,還是拿出來吧,這美酒香氣本相都聞到了。”

  對面的李林甫爽朗笑道。

  “罰五千絹,與右相一樣。”

  如果說宰相家資豐厚,又顧及顏面,被罰時氣氛友好而祥和的話,那針對長安權貴子弟的糾察,則充滿了暴力與激蕩!

  長安郊外,一百多個縱馬馳騁的權貴家子弟,被神策軍精銳統一“邀請”到一片草地上集中。

  而他們的女眷與家奴,則早已被驅散,各回各家報信去了。

  新任鑒查院院長的鄭叔清,親自帶著三百神策軍精銳,在長安郊外“抓捕”踏青的權貴子弟。當然了,也包括家里并沒有人當大官,也不是勛貴或者皇親國戚出身,但衣服穿得很好的倒霉蛋。

  為了震懾這些不學無術的宵小之輩,鄭叔清今日還特意佩劍,以示威嚴。

  只是他穿了龍袍也不像太子,身上帶把劍反而顯得文官不像文官,武官不像武官,在外人看來有些另類滑稽。

  “本官懷疑伱們當中,有人穿戴逾制僭越。

  你們是自己脫,還是本官下令讓人替你們脫呢?

  呵呵,你們當中肯定有人想事后讓你們家中為官的長輩狀告本官。

  請隨意,不過那也得等你們回去以后再說。

  現在,你們脫還是不脫!”

  鄭叔清環顧眾多長安權貴子弟呵斥道。

  聽到這話,在場諸多權貴子弟,五陵年少們的表現各不相同。

  少數人不以為然,對鄭叔清嗤之以鼻,但絕大多數人居然都是面色大變!

  甚至有人嚇得瑟瑟發抖!原因就出在他們身上穿的衣服上!

  其實,唐高宗時期就已經下令,開元以后又得以加強的某個規矩,就規定了貴族與百姓平日里的服飾要如何穿戴,穿衣服不能亂穿。

  某個人處于什么階級,就必須穿什么類型與樣式的衣服。其中最嚴苛的規定,就是士庶不得以赤黃為衣服雜色!

  明白點說就是:如果你不是皇族,那身上的衣服就別帶赤黃色,一點都不行,無論是主色還是配色。

  然而,即便是這樣,長安城內赤黃色布料的銷售,仍然是供不應求,經常性脫銷。

  試問,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宗室子弟,有那么多皇族宗親在買赤黃布呢?他們這點人又消費得了多少赤黃色布料?

  所以答案就是:包括很多朝廷官員在內,很多人就是喜歡外面套普通常服,看起來平平無奇。但里面的襖子和半臂(一種穿里面的衣服),都是赤黃色為底色或綴色。

  這就是典型的逾制僭越了!

  禁忌的衣服穿在里面,普通的衣服套在外面。既滿足了自己內心“高人一等”的虛幻優越感,又不會穿出麻煩來。

  這種習慣,在長安權貴圈子里面,已經成為“不是秘密的秘密”。大家都在玩,但誰也不說破。

  現在要“驗明正身”,在場這些五陵年少們,誰不怕啊!

  鄭叔清等了半天,發現居然都沒有一個人肯脫掉穿在外面的錦袍。眾多權貴子弟們一個個面面相覷,誰也不肯當出頭鳥,硬著頭皮死撐。

  “來人啊,替本官把他們外面的衣服扒了!”

  鄭叔清指著那一百多個五陵年少大吼道。

  今日他有圣人的力量加持,處于無敵的狀態。只是查穿衣逾制僭越而已,翻不了天!

  一陣鬼哭狼嚎的罵聲之后,一件又一件明晃晃的赤黃色衣物出現在眼簾,現場頓時陷入極度的寂靜與尷尬之中。

  這一百多人里面,居然十有八九,都穿著帶赤黃色布料的襖子和半臂。謹慎點的,就加點赤黃花紋作為點綴;膽子大的,則干脆整個都是用赤黃色的布料做了襖子!

  鄭叔清帶來的神策軍一干士卒都看傻眼了,隨行的太監魚朝恩更是看得欲哭無淚,他都不知道要不要把這件事報給長安天子。

  這踏馬事情鬧大了啊!

  “鄭院長,您看這事,要不要先緩緩,先報與圣人再說?”

  魚朝恩湊到鄭叔清耳邊悄悄詢問道。

  發現了一個小偷,那是有人入室行竊。

  發現了一百個小偷,那是出現了盜賊團伙,企圖占山為王。量變產生質變,性質完全不同了!

  鄭叔清也有點傻眼,要是查出幾個穿赤黃色袍子的權貴子弟,那就該罰款的罰款,該震懾的震懾,事情不難辦。

  可是現在這些人里面居然十有八九都逾制僭越,基哥會怎么想呢?

  多半不會有什么好心情吧。

  鄭叔清瞬間就明白問題出哪里了。

  “來人啊,將這些人都帶去大理寺關押!某現在便去面圣!”

  鄭叔清對手下那些當差的神策軍士卒喊了一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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