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瑟夫只覺得哭笑不得。
蒸汽機為所有人打開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門，于是各種匪夷所思的發明也隨之涌現。但事實證明，其中大部分都是誤入歧途而已。
這也是技術探索之路上所必須的試錯。
但現在有他這個“開掛”的人把關，大部分試錯就可以直接跳過了。
“尊敬的王太子殿下，我想請您看一下這部機器的效果，它真的很有用。”一名三十來歲的男子說著便向蒸汽機里添了幾鏟子煤，并示意助手推來了一車糞便。
卡諾幫介紹道：“殿下，這位就是‘城市衛生壓縮機’的發明者施拉姆先生。”
“哦，不必了。”約瑟夫朝施拉姆擺手，“我們需要規劃城市排污……”
他說話間后者已經拉下了拉桿，早就預熱過的蒸汽機飛速旋轉，通過齒輪箱帶動一根粗壯的螺紋桿向下頂壓盤。
鐵罐中傳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噗唧”聲，旋即暗黃色的汁水從鐵罐下方的縫隙中流出，周圍的惡臭瞬間濃郁了數倍。
約瑟夫差點兒沒忍住吐出來，第一反應就是這東西可以送去情報局，當做刑具用來逼供。
他正準備離開，就聽到“咔嚓”一聲，壓縮過程結束。
施拉姆用扳手迅速松開卡扣，指揮助手用杠桿升起壓盤，然后從鐵罐中吊起一片20厘米厚的“黃餅”。
“黃餅”落在地上發出“邦”的一聲，果然如米拉波所說，硬的就像木板一樣。
施拉姆還在講解：“為了便于成型，里面摻入了少量黏土……”
約瑟夫已經被熏得后悔來這里了，匆匆丟下一句：“感謝您的展示。”轉身就要逃走。
但就在他走到大門的瞬間，地上的“圓形木板”和他腦海中的另一樣東西重迭了起來。
他不由得停下了腳步，回頭。
鐵罐下方還有液體在滴落，流入一旁的收集桶里，加上那塊“黃餅”，約瑟夫想起了那是什么：“豆粕，榨油。”
“啊？”米拉波、卡諾等人紛紛看了過來。
約瑟夫回憶了一遍后世的機械壓榨過程，興奮地對施拉姆道：“您真的發明了一樣了不起的東西。
“如果把花生，或者大豆放進這個鐵罐里，就能非常迅速地將其中絕大部分的油壓出來。
“而剩下的殘渣可以方便地運往鄉下，當做飼料喂給牲畜。”
在場的人們好半天都沒轉過彎來，著實壓糞機和榨油實在難以產生聯系。
卡諾最先點頭道：“是的，殿下，沒錯！這部機器只需要不到1分鐘，就能榨出十幾千克的油。
“而使用傳統的方法，這至少得一個小時才行。”
米拉波立刻補充道：“而且壓榨得更加徹底。”
約瑟夫則吩咐施拉姆：“您立刻把這里收拾一下……不，還是換個車間吧，然后制造一部新的‘壓縮機’。哦，以后就叫做‘榨油機’了。
“另外就是增加密封性，盡可能提升壓力。
“如果您完成得出色，我完全可以授予您一枚‘優異服務勛章’！”
是的，機械榨油看似沒什么，但其實是一個極其巨大的產業，發明者完全夠格獲得法國在民生領域的最頂級勛章。
榨油這種事情雖然數千年前就有了，但無論是捶打法還是滾壓法，都只能進行小范圍的生產。
因為這些傳統方式壓榨出來的油很難長時間保存——
首先就是對原料的預加熱不足，導致榨出來的油容易水解變酸。而蒸汽機壓榨則可以隨意加溫，且在高壓條件下本身就會產生大量的熱，保證了油脂質量穩定。
其次，傳統壓榨技術很難杜絕雜質，原料中大量的蛋白質、糖類、植物纖維碎屑會混入油里，進一步加快變質的速度。而蒸汽壓榨幾乎可以得到純油脂，易于長期保存。
最后就是壓榨速度。傳統壓榨過程緩慢，油脂必須長時間暴露在空氣里，導致氧化。蒸汽壓榨耗時極短，榨出的油立刻就能密封保存。
總的來說，施拉姆的機器令榨油變成了一種工業生產過程，而獲得的油脂可以當做商品銷售到非常遠的地方。
當然，還有蒸汽壓榨的巨大成本優勢。
往后就是優質而廉價的法國橄欖油、豆油在短時間內擊敗所有的傳統榨油坊，占領全歐洲的食用油市場。
這產業規模輕松就能達到幾千萬法郎！
而且便宜油的普及，還能極大改善法國民眾的生活水平，甚至能提高身體素質。
施拉姆當即激動得聲音發顫了，用力躬身道：“是，殿下，我只要一個月，不，半個月就能組裝出新機器。我一定會讓您滿意的！”
約瑟夫等他換掉身上沾了污漬的衣服，招呼他一起去了卡諾的辦公室，吩咐道：“榨油還需要粉碎機，您可以讓卡諾先生一臺。
“最好還能加裝自動上料的皮帶輪……”
到午飯時間，施拉姆已在卡諾的幫助下整理出了全套蒸汽榨油設備的規劃。
路易十六讓人來叫約瑟夫去吃午飯。米拉波則跟在約瑟夫身后，非常自責道：“殿下，我回去之后立刻就重新評審所有的項目，一定不會讓榨油機這樣的發明被埋沒……”
約瑟夫擺手道：“這不能怪您，您取消的項目大多是正確的。施拉姆先生的機器……是特殊情況。”
他說著又感覺哪里有些不對。
按理說科研項目的審核應該由“科技部”或者“自然科學委員會”之類的專業部門負責。然而法國的科學教育系統是教會在管理，這才不得不交給了工業部。
但工業部本身要管理全國的產業，事情非常多，同時對高精尖技術又缺乏了解，評審還得去大學找專業人士進行。
約瑟夫瞇了瞇眼，看來教會改革已經到了不能再拖的地步了。如果能拿回教會手里的大量土地，那對法國的發展就更加有利了。
他隨即想起被自己丟在巴黎圣母院的教皇，心中暗道：這或許是個可以利用的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