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納看到內克爾那驚懼的表情，如同大冷天喝了杯加了很多糖的熱可可般舒爽地瞇著眼，翻動一份份案件卷宗：“嗯，我們接下來是‘探討’您六年前和克拉森內銀行的協議，還是七年前和文森貿易銀行的……”
內克爾突然用力拍在椅子扶手上，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吼道：“卡洛納，你憑什么審訊我？你做過的那些事以為我不知道嗎？我要揭發你！揭發伱！就算坐牢，我也要拉上你一起！”
卡洛納輕松地看著內克爾，待他發泄完，從衣袋里摸出一份文件來，晃著微笑道：“不用您揭發，我的事情已經全都向王室坦白了。瞧，這是國王陛下簽發的赦免書，我的流放結束了。
“而且在我退回所有不合理的收益之后，將不再受到追究。”
內克爾頓時呆住：“這，這怎么可能……”
卡洛納笑得更開心了：“您知道您這輩子所犯最大的錯誤是什么嗎？
“就是嚴重低估了王室的能力。哦，您還私自公布過王室的花銷，將財政問題都推到王室頭上。
“而我，卻選擇堅定地忠于王室。所以，現在是我在審訊您。
“好了，我們繼續吧……”
在羅亞爾宮那邊，奧爾良公爵終于等來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拉維耶爾中校說，派去下毒的人已經永遠地閉上了嘴，不會查到他那里。更不會牽連到您。”
管家多納迪安低聲說完，瞥了眼奧爾良公爵略為舒展的眉頭，又將一支火漆封著的小紙卷遞了過去：“這是秘密警察那邊剛送來的。”
自從內克爾被抓之后，奧爾良公爵的內線每天都會送來巴士底獄的情況。
奧爾良公爵將紙條展開，發現這次的多了很多，忙快速看了一遍，臉色隨即變得漆黑無比。
大廳里已有十多名銀行業的巨頭，都是和內克爾有所牽連的，來此商量對策。此時他們看到奧爾良公爵的神色，慌忙圍了過來。
“公爵大人，是出了什么事兒嗎？”
“內克爾那邊怎么樣了，有什么消息？”
奧爾良公爵索性將紙條丟給了他們，一言不發地盯著窗外。
艾薩克伯爵拿起紙條，頓時驚道：“怎么是卡洛納在審理？他從流放地回來了？”
他頓了一下，又將紙條塞給一旁的貝朗杰子爵。
后者只看了一眼，便像是被燙到了手，將紙條猛地扔在了桌上——那上面寫著，他的銀行和內克爾搞的貸款操作已經包不住了。此時，警察和秘密警察應該正在趕去他家和銀行的路上。
“我，我的事被查出來了，這可怎么辦……”
其他人雖然很想看那紙條上的內容，卻沒人敢伸手去拿，似乎那是只隨時會蜇人的毒蝎一般。
貝朗杰已經完了，誰知道下一個會不會就輪到自己。
艾薩克伯爵見眾人一副噤若寒蟬之態，忙大聲鼓舞士氣道：“不用怕，我們這么多人，一定能想到辦法的！”
他說著看向奧爾良公爵，那是他們這些人的支柱與靠山：“您說是吧，公爵大人？”
十多雙眼睛頓時齊刷刷地朝奧爾良公爵望去。
后者也是心中一緊，他知道，此時自己只要退縮一步，就等于是宣告在與王室的斗爭中徹底失敗。
不，一定有辦法的……
他的額頭青筋凸現，手心里全都是汗，只是他的手段都已用盡，此時根本無計可施。
忽然間，他想起了艾薩克剛才的話來，嘴里喃喃著：“我們這么多人……人多。”
他的眼中突然又有了光彩，對啊，怎么忘了自己這邊最大的優勢——人多！
就算王室用內克爾抓到了大銀行的把柄又能如何？只要自己有足夠多的人，將事情搞得足夠大，王室還不是得妥協！
奧爾良公爵當即轉身，指向貝朗杰道：“你立刻公開承認所有罪名，然后宣布你的銀行破產。”
“不，”貝朗杰的臉都綠了，“您這是要做什么？”
“把森林點燃，讓人們陷入驚恐。”奧爾良公爵臉上閃過陰冷之色，“不用管什么債務和債權問題，不用處理債權轉移，扔下破產后的爛攤子讓其他人頭疼！哦，不但要宣布破產，還要公布銀行的賬目。”
“為、為什么？”
艾薩克伯爵的眼珠轉了轉，立刻想通了其中關鍵：“貝朗杰銀行賬面上的資金絕對不夠支付給儲戶和那些投資的貴族。宣布破產之后，他們必然會急于拿回自己的錢！”
呂多侯爵也是眼前一亮：“但銀行的錢大多拿去放貸了，而且大部分是政府貸款，短時間內根本拿不回來。而拿不回自己錢的人們一定會陷入瘋狂的。”
奧爾良公爵得意地點頭：“凡爾賽宮的大貴族們，超過一半都在你們的銀行投了錢。如果告訴他們，王室還會調查更多的銀行，而它們都會像貝朗杰銀行那樣破產，他們的錢全都別想拿回來了。
“你們認為，那些貴族們會怎么做？”
艾薩克露出冷笑：“他們一定會讓國王和王后睡不著覺的！”
“沒錯！”
貝朗杰看著眾人的興奮之色，顫聲道：“那、那我怎么辦……”
奧爾良公爵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道：“您放心，等事情過去之后，我會設法把您從監獄里弄出來的，并且給您一筆錢，或許那時您還可以重操舊業。”
第二天一早，當富歇的人和秘密警察還在貝朗杰銀行查賬，貝朗杰子爵那邊卻帶著銀行的一眾高管，當著無數記者的面，承認了銀行與內克爾的所有違法勾當，并主動上繳了部分不法收益——這樣銀行的賬面上就一個子兒都不剩了。
而后貝朗杰銀行便宣布破產，一頭霧水的警察在查封了銀行之后，便將貝朗杰及銀行高管逮捕。
突如其來的消息在有心人的傳播之下，迅速在凡爾賽宮蔓延開來。一時間貴族們皆是心急如焚，相互間見面了都會緊張兮兮地問一句：“您在那銀行投錢了嗎？”
緊接著，就爆出了貝朗杰銀行破產的內幕——內克爾曾與銀行搞了很多違法交易，眼下內克爾被捕，這些事也就被查了出來。
再然后，有“消息靈通”的人帶來了更為可怕的消息——和內克爾有過交易的銀行遠不止貝朗杰一家，隨著內克爾在巴士底獄受審，后面還不知會有多少銀行出事。
當晚，數十名神色焦慮的大貴族聚集在羅亞爾宮的大廳里，眼巴巴地望著幫他們出謀劃策的奧爾良公爵。
“這些銀行都涉及賄賂、違法交易之類，將會面臨高額罰款。”奧爾良公爵神色憂慮道，“所以根本不會有人愿意收購這些銀行，因為沒人愿意擔負額外的罰款。”
一名貴族苦著臉道：“那我該怎么拿回投在銀行的錢……我聽說克拉森內銀行也會有麻煩。”
“是啊，您幫我們想想辦法吧！據說有十多家銀行都被內克爾那家伙給坑了。”
“上帝啊，那可是我的一半家產！”
“如果銀行破產了，我積攢十幾年的錢就全都沒了……”
奧爾良公爵見煽動得差不多了，這才裝作為難道：“實際上，我在銀行那邊也投了很多錢。
“眼下，如果對內克爾的審訊繼續下去，那十幾家銀行肯定會接連完蛋的。
“所以，除非審訊中止，否則沒有人能保住我們的錢。”
“對！”立刻有人高聲附和，“必須停止審訊內克爾。”
“應該建議王室將他直接流放！”
“可是，據說這次證據確鑿，王室恐怕不會同意的……”
奧爾良公爵立刻指向了說話那人：“普羅多姆子爵說得沒錯。我們必須團結起來，給王室一些壓力，才能讓內克爾的審訊停下來。”
“可要怎么給王室壓力？現在連高等法院都聽王室的。”
奧爾良公爵露出笑意：“你們都聽我的就行，咱們要這樣……”
巴黎。
產業規劃局辦公室里，約瑟夫看著手中的報告，臉上滿是掩飾不住喜色。
貝朗杰竟然直接認罪，他的銀行也宣布破產了。
約瑟夫原以為他會掙扎一下，比如用認罪或者重簽貸款協議之類的做談判條件，來換取減刑甚至赦免。
而約瑟夫也準備靠這個來“痛宰”銀行一筆，卻沒想到對方直接投了。
貝朗杰銀行破產，甚至都沒有處理債務和債權，又沒有其他銀行愿意接手，所有債務就成了爛賬，也就是說，法國政府完全可以不用償還從它那兒貸來的款項。
畢竟合同是跟貝朗杰銀行簽署的，眼下又沒有什么破產法、清算法之類，合同一方“死掉”，合同就可以中止。
那可是整整3520萬里弗的貸款！
就這么一筆勾銷了。
這種爽快，遠比約瑟夫辛辛苦苦賺來3500多萬償還了貸款要強烈得多。
那是一種像是走路撿到錢的爽。
他扳指頭算了算，卡洛納曾說過，跟內克爾有非法交易的銀行一共13家，哪怕全都是貝朗杰銀行這個貸款額度，等將它們全收拾了之后，政府債務就能直接減少4.5億里弗！！
比搶錢還快！
而且貝朗杰銀行只是一家規模不大的銀行，像是克拉森內銀行這種大銀行，一家的貸款可能就有上億里弗！
法國的債務危機雖說不算就此解除，但總體來說就能輕松很多，并且徹底解決債務問題的曙光也會就此出現。
為債務的事情爽了一會兒之后，約瑟夫將文件放下，卻隱約覺得哪里好像有些不對。
是什么地方出了問題嗎？
他看到窗外燦爛的陽光，便打算在院子里散散步，同時思考問題所在。
然而，約瑟夫剛走到規劃局大門前，就隱約聽到有女子的啜泣聲從角落的辦公室里傳出，還有另一個聲音在安慰她。
“幸好你上個月取錢買了那兩條裙子，否則損失得更多。”
女子哽咽道：“可是還有整整80里弗在銀行里……它怎么突然就倒閉了啊？”
“我聽說是那些該死的銀行，為了一點兒黑心錢，跟腐敗的官僚做交易，被查了出來。”
“我該怎么辦啊？那可是我修繕房子的錢……”
“唉，這有什么辦法？我的鄰居比你損失得更多，好像有100里弗。”
約瑟夫聞言一愣，頓時明白是哪里不對了。
銀行的錢可不都是它自己的，還有很多來自于儲戶和投資人！
銀行破產，政府是不用還貸款了，而最后承擔這損失的卻是他們。
雖說自從約翰·勞搞出密西西比公司事件，導致皇家銀行大規模違約之后，法國人對銀行的信任度降到了冰點，從而使儲蓄率非常低。
例如，他的法蘭西儲備銀行用了四個多月才僅僅吸儲不到20萬里弗，但這點兒錢對于普通人來說，就會讓生活出現巨大的問題。
還有貴族們投給銀行的錢，那數額就要大很多了。
甚至有些銀行過半的資產都是來自于有錢的貴族，然后幫他們把錢貸款給政府來賺取利息。
他們雖說不會因為投資損失而難以生活，但他們拿出來的可都是合法的干凈錢。
政府債務確實一下子少了四五億，但法國突然出現這么大的資金黑洞，勢必會導致社會出現混亂。
想到這里，約瑟夫不禁皺起了眉頭。
看來這巨額的債務必須緩慢“蒸發”才行，而不是突然死亡。
但是要怎么操作呢？
正當他思索如何將銀行破產的影響降到最小之際，忽見兩輛馬車駛入了規劃局的院子里。
車門打開，布里安的隨從率先下車，將臺階擺好。
沒等他去開車門，布里安便已急不可耐地自己推門走了出來，迎面正好看到約瑟夫，忙焦急地上前行禮，而后道：“殿下，恐怕要出事情了！”
約瑟夫皺了皺眉，試探問道：“難道是和銀行破產有關？”
布里安點頭：“您也聽說了嗎？是的，貝朗杰銀行倒閉得太過突然，致使很多貴族損失慘重。據說，有人因此賠了上百萬里弗。”
他深吸了一口氣，道：“而更多的貴族因為擔心會有其他銀行突然倒閉，紛紛聚在小特里亞農宮，請求王后陛下頒布敕令，終止對內克爾的審訊。”
約瑟夫冷笑：“我本來是打算幫他們減少損失的，但要是他們想為此要挾陛下，那可別怪我不客氣！”
布里安抹了把頭上的汗水，急道：“殿下，這事恐怕會非常麻煩。
“我聽到消息，貴族們打算結成同盟，說如果不停止審訊內克爾，他們以后將不會給政府借一個子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