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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的黎波里的大衛嗎?”
雖然知道這個特意前來奉承自己的貴族只是在明知故問,雷蒙還是難以控制地露出了驕傲的神情,他一邊盡力掩飾著自己與有榮焉的神情,一邊強作鎮定的回答道:“是的,那個騎士就是的黎波里的大衛,我的獨生子。”
“這是一個多么英勇又無畏的年輕人啊,我從來沒有看見過比他更為俊美,瀟灑,又高大強壯的騎士了。我們應當去找一個畫家,讓他將這一幕畫下來,而后交給女工們編織成掛毯,懸掛在所有人都能看得到的地方。”
雷蒙已經難以掩藏自己的笑容,不過他還是嚴肅地說道,“這樣對一個年輕人可不太好,會滋生他傲慢的心理。何況這只不過是他的首戰,今后還會有更多更為激烈與神圣的戰役等著他,完全無需如此鋪張。”
既然是來向雷蒙示好的,這個貴族當然不會把這種故作謙卑的話語放在心上,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微笑著看向戰場,已經計劃好了,該去定制一張多大的畫毯,獻給的黎波里伯爵。
不得不說,這次雷蒙突如其來的改弦易轍起到了令人無法想象得到的奇效。
即便他并未想到,居然能夠從這群等同于被姆萊豢養的人中,找出一個不單單只是在憎恨他,還能夠拿出真正致命一擊的家伙——他沒有將石匠留在城鎮里,而是把他帶入軍隊,叫兩個扈從看著他,一方面是為了保證他的安全,另外一方面也是為了驗證他的話語。
如果他敢說謊,伯爵會知道讓他知道,比地獄更可怕的東西多的是。
幸而他并沒有說謊。當他們組裝起工程器械,用青銅公羊頭的攻城槌敲打著那個可能隱藏著一具尸體的地方時,確實傳來了不同的翁鳴聲,人類的軀體可不是結實的石頭和泥沙,雖然當時有監管的官員來檢查,但若是只是用人類的眼睛看,當然看不見層層疊疊的泥沙下所隱藏的尸體。
人類的內臟,皮肉腐爛的很快,即便骨骼更為堅硬,也支撐不了多久,他們也打探過,那里的人,確實抱怨過這個地方特別的臭,他們四處尋找,卻找不到源頭,最后只能以有人在此多次便溺而草草了事,等到臭味消散,更是不會有人想起這里有過異樣。
而對于這個石匠,甚至十字軍來說,他們是幸運的。
石匠幸運于,在這具尸體所形成的空洞造成了城墻地面塌陷,墻體變形之前,十字軍們就已經來到,并且掌控了奴役著他的這個城鎮,十字軍嘛,幸運的則是守軍們尚且沒有發現這個漏洞,也沒有人去修補和加固。
伴隨著最后一聲沉悶的轟隆聲,推動著攻城槌的士兵們身不由己地向前跌去,他們才摔到地上,就發出了一聲喜悅的大叫,攻城槌擊穿了城墻,隨著基層被破壞,上方的城墻也如同雪崩一般的滾落下來。
在上面對他們傾倒滾熱的糞水,石頭以及沸油的家伙們都悲慘地隨著城墻一起跌落,有些馬上沒有了聲息,而一些還在呻吟,城中的守軍看到這一景象連忙沖了過來,想要堵住這個缺口,但正如洪水沖垮堤壩,十字軍們早已期待已久,他們猛沖上前——之前墜落的磚石形成的斜坡成了他們沖鋒的階梯。
最前面的正是大衛,身著鍍銀的鏈甲,戴著鑲嵌了一個十字架的帶鼻頭盔,在鏈甲之外套著空心十字架(的黎波里紋章)的寬松罩袍。他揮舞著一柄戰錘,正如他所感望到的圣人法蘭克的克洛維那樣。
在他面前沒有一合之敵,哪怕是戴著翻毛皮帽的突厥貴族。
但叫人揪心的事情隨即發生了,在漫天的塵煙中,有一個卑鄙的家伙射出了一支弩箭,大衛雖然避開了,他身下的馬兒卻沒有。
這匹雖然比不上鮑德溫的波拉克斯和塞薩爾的卡斯托,但也俊逸強健的坐騎哀鳴了一聲,睜著大大的眼睛,悲慘地倒下了,大衛的半個身體都被它壓在下面。這時候他的扈從連忙上來援救自己的主人,但他們距離大衛還有段距離的時候,從漫天的硝煙與灰塵中,竟然沖出了一隊窮兇極惡的突厥人。
一看大衛的裝扮,他們就知道,這肯定是個貴族,甚至可能是個王室成員,無論是俘虜他還是殺死他,都能夠對十字軍的士氣造成很大的沖擊,又或是索要一筆高昂的贖金。
他們發出怪叫聲,猶如追獵雄鹿的狼群般跳躍著沖上前來,一直關注著這里的雷蒙,不由得變了臉色,他的身體在馬上直挺挺的立著,似乎還想要站起來,看得更清楚些。
而那些跟隨著大衛的騎士更是焦急萬分,無奈大衛沖得太快了,不過大衛并不需要他們的援救——他做了一件叫在場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情,他從馬下掙脫出來,不僅如此,他還抓住了他坐騎的鞍帶,一邊為自己忠誠的朋友流著淚,一邊將它高高的舉起,直接扔向突厥人,當場就將為首的三四個人砸得人仰馬翻。
正如字面意義上的人仰馬翻。
一匹強健的阿拉比馬至少有八百磅重。而大衛提起他的時候,就像是提著一個木頭做的小馬那樣輕松,而他投擲出去的距離也至少有幾十尺,速度加上重量,那些人即便是被一顆巨石碾過也不會比現在更凄慘了。
而他們身后的那些人,也并未因此得到赦免,大衛揮舞著戰錘,伴隨著雷霆般的怒吼從天而降,戰錘發出尖銳的呼嘯聲,無論是敲擊到哪個地方,哪個地方就會猛烈的凹陷下去,頭骨、胸膛、肩膀,甚至是盾牌——突厥人固定在手臂上的小圓盾牌根本無法承受得了這樣的重擊,一錘下去不但盾牌碎成了無數片,就連里面的手臂也會如同一段折斷的樹枝般被打飛。
大衛殺死了好十來個最兇猛的敵人,當他怒吼著將戰錘投擲向一個正在倉皇逃跑的膽小鬼時,后者居然只是踉蹌了一下,沒有當即倒地身亡,而是繼續奔向了一處巷道,隨即便轉身不見了,這時候大衛才發現,他的戰錘已經徹底的變了形,手柄也折斷了。
他拒絕了扈從送上來的新戰錘,拔出了自己的長劍“來啊,”他高聲叫道,“你們這群骯臟的異教徒!下作的盜匪!惡魔的糞便!野狗般的東西!”他一邊這樣罵著,一邊沖入了姆萊的城堡。
起初的時候,突厥人中還有想要與他一爭高下的,畢竟他們之中也有受了先知啟示的人,但在越來越多的尸體累積在他經過的道路上時,他所看到的,漸漸從一張憤怒的面孔變成了一個卑劣的背影。
他們開始潰逃了。
但這次雷蒙既然是為了雪恥而來的,就不會在軍力上過于吝嗇,他帶來的人足以將姆萊的城堡整個包裹起來,一絲縫隙也不漏,只可惜他們終究還是低估了姆萊的無恥,他雖然做出了一副要死守到底的模樣,但事實上,這只是他的虛晃一槍。
在戰斗開始的時候,他就對這場戰事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于是他就帶著一些親信,從他早已設置的密道中逃走了。
雖然成功攻占了城堡,姆萊的失蹤卻讓這場大勝帶上了一絲瑕疵。
不過大衛隨后帶來的消息又仿佛彌補了這點缺憾。
大衛說,他擊倒了一個突厥人,或許是因為大衛之前的戰績,或者說他現在的形象太過恐怖了——他身上那件雪白的罩袍早已被染成紅袍,頭盔與鏈甲上堆疊起一層厚重無比的深色污穢,他的頭發被汗水和血浸透,不斷地往下滴落著令人畏懼的液體。
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魔鬼,不是一個人。即便這個突厥人的裝扮已經說明了他是一個貴族,代表著他可以付出贖買自己的贖金。但他見到大衛如此,還是在恐懼之下語無倫次的提高了自己的價碼:“他知道姆萊最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
“鐵礦,姆萊發現了一個鐵礦。”
任何一個騎士,爵爺,領主,乃至于國王都不會對鐵礦無動于衷的,而作為打下了姆萊以及其領地的將領,雷蒙完全可以要求將此地作為自己的封賞。
從姆萊能夠將這個秘密保留如此之久來看,這個鐵礦一定非常隱秘,而若是他得到了這里,完全可以與附近的亞美尼亞貴族結成聯盟,暗中開采鐵礦,打造兵器。
甚至讓鮑德溫四世知曉了也無所謂。
他雖然對年輕的國王有著諸多不滿,卻也要承認,他要比他的父親更加慷慨。
雷蒙甚至想到,若是他去懇求,但不是以自己的名義,而是以大衛的名義,說不定鮑德溫會看在他們以往的情分上做出更多的讓步也說不定。
他留下一部分軍隊駐扎在姆萊的城堡以及臨近的那個城鎮里,帶著另一半軍隊——而這個軍隊中多數都是他的附庸,以及他認為可信的騎士與大衛一同趕往鐵礦。
雖然人們總是說幸運不會聯袂而至,不幸才會并肩騎行。但今天對于雷蒙來說確實是一個再好也沒有過的日子,他們不但找到了鐵礦,還在那里阻截到了姆萊。
姆萊的失敗以及死亡,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的貪婪,他在鐵礦的附近建造了一個工坊,有一些被他擄掠或者是買來的鐵匠在這里,晝夜不停的為他打造所需的軍備。
最新的一批,他還沒有來得及運出,留在此處的庫房里,他打算把他們取走,作為之后的生存與晉升的資本,但他沒想到城堡中還留了一個知曉了這個秘密的突厥人。
雷蒙也足夠果斷,立即拋下了其他戰利品,徑直奔往鐵礦。
戰斗的結果無需多說,姆萊身邊只有一兩百個人,這些人對他未必也有多少忠誠,雷蒙帶著的是他身邊最得力,最忠誠也是最強壯的騎士們。
最終姆萊狼狽不堪的被騎士們拖到了雷蒙面前,的黎波里伯爵高高地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的對他咧嘴一笑。
雷蒙以為可以將這份好心情一直保持到回到國王身邊。但他沒想到是,當晚他的兒子就和他發生了一場爭執,原因是大衛竟然想將在鐵礦中服役的那些奴隸全都放掉,甚至會給他們一些錢和食物,讓他們回到自己的家鄉。
聽到自己的兒子這么說,雷蒙只覺得眼前一黑,他之前還在感嘆自己的兒子無論如何也不會有亞比該那么蠢,現在他發現他比亞比該蠢多了。
“但他們是基督徒,基督徒不該成為另一些基督徒的奴隸。”姆萊劫掠了他們,然后強迫他們在他的鐵礦中工作——一個盜匪可不會那么好心,搶走了你身上所有的錢財之后,就會放你走。
人本身也是一種商品,若是能夠付得出贖金,被姆萊抓住的人或許還能有一絲生機。但若是他找不到愿意付一筆錢來贖買他的人,他就會成為姆萊的貨物。
姆萊會和那些奴隸商人們討價還價,以一個讓他滿意的價格把它賣出去。但也總有一些人——男人,丑陋,年老,至少沒有年輕到可以做宦官,或者是工人。
姆萊把他們留下來,可不是為了好吃好喝的養著他們,只是這些人就算賣給了奴隸商人,也是廉價貨色,與其賣了他們,然后多此一舉地向奴隸商人重新購置奴隸,還不如直接把他們變成奴隸呢。
于是這些人就被帶上了木頭的足枷,沉重的木塊會讓他們無法快速行走或者是奔跑,但依然可以保證他們能鑿開、挖取和搬運礦石。
而且在礦洞中,他們也不需要直立起來行走,只需要匍匐著,敲下礦石,裝進身后的簍子里,然后拖著簍子送上地面。
他們之中的一些人很快就會死去,即便能夠堅持下來的也不能說是幸運兒,但他們依然是一筆資產,被折磨到猶如骷髏般的奴工尚且如此,那些珍貴的鐵匠就更是別說了。
有很多小貴族的私生子,即便無法得到父親的承認,他們的父親也會為他們安排一條勝過平民無數的路——多數都是去做鐵匠。
鐵匠往往有著一副結實的體魄,強健的手臂,他們擅長打擊,無論是鐵塊,或是別人的腦袋,而且,一個鐵匠若是擅長打造武器,你就可以把他看做一個預備戰士——不知道怎么使用武器,怎么能打造出讓騎士們滿意的刀劍?
有很多時候,大領主需要擴增軍隊的時候,鐵匠都會是第一個入選的。而在之前的經歷中,也不乏有鐵匠一路攀升,最終成為達官貴重的事情。
由此可見,鐵匠對于此時的人們來說是一種多么寶貴的資產,最慘烈的戰爭中,鐵匠和他的家庭也能得以保全。
“這里有七個鐵匠——就算巴黎有一千個工匠,鐵匠也只有四十個,就算不把他們留在手里,賣出去也是很大的一筆錢。你怎么會有這個想法呢?”雷蒙大惑不解,“好吧,就算你憐憫他們,也完全可以讓他們繼續留在這里為我們做事。
他們若是惦記家人,我們也可以將他的家人接來,或是給予他們新的家人。只要我們寬容地對待他們,他們會覺得快活的。說實話,在哪里做鐵匠不是做鐵匠呢?”
“但父親,如果站在這里的是鮑德溫,又或是塞薩爾……他們會釋放這里的每一個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