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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有人要說塞薩爾的內疚毫無道理,畢竟當初志得意滿,歡喜無限,自行走入這個圈套的,難道不正是阿馬里克一世和那些簇擁著他的貴人嗎?
這些人經歷過了這樣多次的戰爭,也見慣了宮廷之中的陰謀,卻還是因為一點虛榮心而輕易的上了別人的當,他們才應當是被譴責的才對。
但鮑德溫是塞薩爾來到這個世界時后,唯一一個以平等的方式來對待他的人。他不知道這是鮑德溫的天性使然,還是因為麻風病帶來的自卑,不過他更愿意相信是前者。因為多的是得了無法治愈的病而自暴自棄,對整個世界,尤其是那些健康美麗的人充滿了憎惡的病患。
他們不該被譴責,卻顯得鮑德溫尤其可貴,遑論他還有著一個遠遠高于其他人的身份。
塞薩爾看待鮑德溫,猶如一個兄長看待弟弟,也猶如一個朋友看待知己,尤其是,他們在某些地方是契合的,有著相同的觀念與看法,在這個時代,在這個地方,它又多么珍貴,不必言說。
他已經看見了鮑德溫那雙焦黑的手。
鮑德溫在遇到塞薩爾之前,和其他同齡人一樣,并不擅長也不熱衷打理自己,一個扈從或是騎士或許可以穿著顏色鮮艷的衣服,戴著金絲編成的發網,但絲毫不妨礙他們隨地吐痰,到處便溺——更小的男孩更是不用說了,他們有時候甚至會和豬一起在泥地里打滾。
而鮑德溫的病癥沒有在這幾年內迅速進展,一來是因為有著希拉克略與塞薩爾共同為他調制的藥膏,二來就是他嚴格遵守了塞薩爾給他制定的各種規定,從飲食方面的要求,到作息時間的調整,再到頻率極高,程序繁瑣的清潔工作,可以說,就算是一個成年人,也未必能夠完全遵守。
但鮑德溫全都做到了,他就像是一棵受了蟲害,但依然竭力伸長枝葉,迎接陽光和雨露的小樹,塞薩爾是看著那些發黃卷曲的葉子是如何重新恢復到翠綠欲滴的,他知道鮑德溫有多么的艱難,又有多么的幸運。
無論王子的課業多么沉重,扈從的工作多么忙碌,甚至有人暗暗嘲笑他愛護自己雙手和面孔的行為,就像是一個女人,他也從未動搖過。
他知道自己肩負的并不僅僅是己身的健康。
可就在今天,他完全忘記了塞薩爾與希拉克略對他的囑咐,他將那雙手直接伸進了火焰里,絲質的手套立即燃燒起來,引燃了里面的皮膚,并且一路蔓延到袖子和前襟。
他是所有人中受傷程度僅次于阿馬里克一世的,塞薩爾已經不敢去想,如果他們還能走出這座宮殿,緊隨著阿馬里克一世死去的會不會有一個鮑德溫。
借著擊退了又一波敵人的功夫,另外幾位將領和貴族,還有騎士們都來匆忙來查看了阿馬里克一世的情況國王的狀況讓每個人都露出了絕望之色,卻又不得不振作精神。
“他們是瘋了嗎?”博希蒙德朝地上唾了一口,他們剛才用小房間里的帷幔撲滅了一部分火焰,但那些有毒的霧氣還是在不斷的涌入房間。
這個房間僅有一扇窗戶,但已經被他們推倒了個柜子,死死地擋住了。不然會有撒拉遜人——或是宦官或是士兵——跳進來,試圖殺死他們。
“但這對他們有什么好處呢?”一個騎士咕噥道。
聽到了這聲咕噥的希拉克略嘲諷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沙瓦爾。
他已經完全不成人形,石油腦引燃的火焰,比木炭或煤塊引燃的火焰更灼熱,更犀利,一下子就能穿透士兵們的皮甲,或者是長袍,徑直燒穿他們的皮膚,啃噬他們的肌肉。
而沙瓦爾又曾經是一個那樣豐滿的胖子,很難說,在他身上燃燒的東西是石油腦,還是他身上的脂肪。
但無論是個最高貴的人,還是一個最低賤的人,他們身上僅有的,最公平的東西可能就是性命了吧,最高貴的人不會多出一條,最低賤的人也不會少出一條,對于這些人來說,這筆買賣做得實在是太劃算了,就算是教會的記載中,也要說,亞拉薩路的國王死于一群閹人之手。
何況他們還有信仰,他幾乎可以想到沙瓦爾在策劃出這個陰謀時,對那些決定留在城中,將自己連同來犯的敵人,一同化作火獄中燃料的人們是怎么說的?
他會說,無論他們之前的地位有多么卑賤,又犯下了怎樣的罪行,只要能夠將撒拉遜人最為強大的敵人徹底地埋葬在這里,他們不但能夠得到真主的寬赦,還能夠成為每一個撒拉遜人的先行者,等到了天上,他們所得到的榮耀和祝福,甚至連哈里發都要艷羨。
在地上的每個人都要向他們祈禱,祈求他們庇護自己,祝福自己,他們將一躍從地底的泥濘變做天上的月亮和太陽。
至于他怎么知道,嘿,因為他若是沙瓦爾,他也會這么說。
有了這樣的承諾,這些人只會面帶笑容地去死,他們堅信自己可以得到這樣的回報,比起永恒的天國,只有苦難的地上又有什么可眷戀的?
不那么堅固的小房間,受到了一波又一波的攻擊。如果不是唯一的窗戶已經被堵住,而大廳里還纏繞著如同毒蛇般的火炎,他們可能早就被這些隱藏起來的敵人殺死了。
幸而塞薩爾不惜一切地回到了他們身邊,圣人賜予他的恩惠似乎是無止境的,圣潔的光芒如同細碎的銀網一般在房間里展開,每個人都得到了他的庇護。除了安條克大公博希蒙德還在那里露出一番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就連頑固的的黎波里伯爵雷蒙,也不得不在作戰的間隙向他微微點頭。
并沒人去追問他剛才為何要離開宴會?
離開宴會的人大有人在,甚至有些人到現在也沒回來,不知道是已經被殺死了,還是看到這里起了大火,不敢靠近。
塞薩爾不但回來了,還給了這些尊貴之人此時最為需要的支持,他們確實都有賜福在身,但他們現在都被困在一個小房間里,阿馬里克一世生死未卜,王子鮑德溫也受了傷,還有不少騎士和扈從留在了外面,想來也是兇多吉少。
他們是來赴宴的,出于對沙瓦爾的輕蔑,雖然在絲絨和綢緞的長袍里穿著鏈甲,卻沒有攜帶著自己最趁手的武器,身上只有用作餐刀的匕首和禮儀性的長劍。雷蒙手中手中倒是有把從一個撒拉遜士兵手中奪過的短長矛,正好可以用來刺死那些想要從門窗中擠進來的家伙。
但其他人的狀態就大不如他了,何況這里還有叫他們不斷流淚的煙霧和毒氣。他們盡可能的不去說話,因為高溫已令他們口舌發燙,喉嚨干澀,甚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塞了一把炭火在肺里,他們急切的想要喝水,可惜的是,這個小房間里并未擺放水瓶。
如果不是還有幾分理智,雷蒙甚至想要撕開沙瓦爾的軀體,從他的血管里痛飲幾口還未凝固的血液。
“警惕!”他突然喊道,舉起了手中的就是短長矛,正有人沖過火焰和煙霧朝他們這里來,但緊接著,一個騎士驟然發出了一聲喜悅的呼叫。因為來人沒有纏頭,也沒有身著大袍,而穿著基督徒的服裝,等再近一些,那頭顯眼的紅發更是讓他們立即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是阿基坦的理……亞瑟!”雷蒙喜悅地說道。
理查將圍在小房間外的撒拉遜人全部砍倒,而后和其他人一起移開之前用作障礙的家具。
看到小房間里的人,理查難掩喜悅,他在趕過來的時候還遇見了布洛涅的斯蒂芬,弗蘭德斯的羅伯特,其中還有一支隊伍是由塞薩爾的仆人——那位流浪騎士朗基努斯帶領的,他們一看到城中起了火,就和理查一樣馬上想到,大維奇爾沙瓦爾所精心準備的只怕不是一場盛宴,而是一個陷阱。
即便如此,漫長的路程還是耗去他們不少時間,幸好他們趕上……了——理查的笑容在下一刻就凝固在了臉上,他看到了躺在小房間角落里的阿馬里克一世,還有靠在他身邊的鮑德溫。
“天主啊!”他下意識的呻吟了一聲,但也只有一聲,外面的火勢已小了很多,但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他隨即奔上前去,想要將國王抱起來,卻不知道該怎么著手。
阿馬里克一世身上沒一處地方是好的,理查都怕過于粗魯的舉動,會讓阿馬里克一世的軀體直接四分五裂。
“抬轎,我們需要個抬轎。”他急切地說,而此時朗基努斯已經帶著人跑了進來,他的反應要比任何人都要機敏。他一瞧當時的情況就立即沖出宮殿外,找到了之前撒拉遜人留下的長矛。
他們迅速的用斗篷和兩根長矛,做成了兩副簡易的抬轎,將阿馬里克一世和鮑德溫搬了上去,然后迅速的離開了這座可怕的煉獄。
沙瓦爾的計謀算是成功了,他毀滅了十字軍們的統帥,亞拉薩路的國王,基督徒的英雄,在他最為輝煌的時候——對于十字軍們來說,不可謂不是一個重大的打擊,但這樁計謀也不能說是完全的成功了,十字軍的重要人物并未如他所想的那樣,全都被一網打盡。
他們個個都帶著或輕或重的傷勢,但只讓教士們簡單地治療了一番后,他們就急著回到福斯塔特城,試圖將自己的騎士和士兵重新召集起來。
有些人想過是否能夠撲滅火焰,但等他們穿過了拱門,重新俯瞰這座城市的時候,就知道已經不可能了。
這見鬼的異教徒到底堆積了多少石油腦?
沒人知道,但他們只要知道,這些石油腦已經徹底地焚毀了這座城市,他們一眼望去,火焰已經席卷了整個視野,樹在燃燒,房屋在燃燒,人也在燃燒,他們或許在哀鳴,但燃燒的聲音更為響亮——整座城市都是明亮的,這種足以與正午的烈陽相比的炙熱與鮮紅,吞沒了城市上空的空氣,讓暗淡的月色更加混沌不清。
“我們要馬上離開!”博希蒙德大喊道,誰不這樣認為呢?這座城市已經無可挽回了。
而在火焰初起的時候,一些較為警惕,或者是對錢財不那么看重的騎士,早已帶著自己的扈從和仆人退了出來,甚至已經走出了城外。而另外一些以為可以肆意享樂的家伙們,因為喝多了酒或是舍不下自己搶掠來的錢財,白白的死在了火中。
“我們原應當殺死這城中的每一個人!”雷蒙憤怒地吼叫道,博希蒙德只是煩躁的看了他一眼。這時候說這種話有什么用?何況他們也并未限制騎士們進入福斯塔特城之后的行為。無論他們是想要屠殺,還是劫掠,甚至施暴和縱火,他們都沒有阻止過。
但這終究是一座十萬人的大城。
何況沙瓦爾又是那樣的狡猾奸詐,誰能想到,這么一個唯利是圖,只手遮天的小人竟然會有這樣的魄力,用整座福斯塔特設下了這張叫人不得不投入的羅網,就連他自己都成為了誘餌之一。他們還見到了哈里發阿蒂德——他們這里有人見過哈里發,他確實是……等等?
“哈里發阿蒂德呢?”
“可能已經逃往城外了。”當時他們誰也沒去關注這個沙瓦爾的傀儡,如果他們還要與沙瓦爾和其他法蒂瑪王庭中的人周旋,或許還會在表面上尊敬和看重一下那個少年人,現在連福斯塔特都是基督徒的,阿蒂德當然也成了一個不重要的小角色。
“別去管什么哈里發了,”雷蒙煩躁地說,“把人召集起來,然后離開這兒。”
他率先向王者門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他們都在擔心,會不會有撒拉遜人的士兵沖出來偷襲他們,但沒有,似乎這些撒拉遜人以為,火焰足以代替他們懲戒這些可惡的敵人,他們一直走到了王者門,騎士們跳下馬去推開城門,博希蒙德蹙眉,他沒看見那些應當守在這里的士兵。
陰沉沉的甬道里沒有點起火把,理查與博蒙德走在前面,忽然之間,他們停住了,走在后面照料著國王與王子鮑德溫的雷蒙忍不住詛咒了一句——抬著抬轎的士兵差點就撞在了他身上。
而出現在理查與博希蒙德面前的景象卻也不那么難以預料。
在在王者門前那塊空曠的平原上,在鈷藍色的天光與銀色的月光下,靜靜地站立著一支幾乎與遠處的山峰合二為一的黑色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