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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往埃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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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接受了小主人的請求,但朗基努斯根本不抱什么希望。

  塞薩爾說得對,確實有些人,始終對自己無法舉行“揀選儀式”而懊悔和惱恨不已,他們總是將生活中所有的挫折都歸咎于親人的吝嗇與教士的貪婪上,就連朗基努斯,在圣地失去了自己的仆人,馬和甲胄的時候,也曾經在酩酊大醉中憎恨過自己的父親和兄長。

  但之后,他見到了很多和他有著相似經歷的人——他們來到圣地,尋找機會,卻始終無法成功,那些本性暴戾惡毒的人不必說,就連那些原本良善的人——其中的一些人甚至給過朗基努斯幫助也沒能逃脫詛咒。

  惡劣的處境,繁雜的人心,與看不見未來的黑暗能讓人崩潰在一夕之間。

  有人投入了騎士團,不過他們也只能成為最底層的步行仆從與雜役,或是馬童,就是朗基努斯曾經在圣殿騎士團中做過的那樣。

  他們懷抱著一絲僥幸之心,認為若是能夠參與到戰斗中,或許會被騎士團中的騎士總管或是教士看中,被提拔到扈從的位置上。

  也有一些人只是因為發了誓,要斬殺一定數量的異教徒,才能夠返回家鄉,或者說,也是為了返回法蘭克或是亞平寧后能夠得到一個立身的基礎。

  但這些人最后的結局都不怎么樣,至少朗基努斯沒聽說過——若是有,酒館和集市上的流言肯定早就被燒得火熱了。

  更多人則淪落為了乞丐和罪犯,或是兩者兼而有之。

  他們劫掠朝圣者,劫掠商人,劫掠教士,他們犯罪,肆無忌憚,每天都像是最后一天,朗基努斯的劍就是在他們身上磨利的。

  這些人的面孔每天都在他的噩夢里徘徊閃現,他們大笑著,伸出手臂,像是歡迎朗基努斯加入他們。

  其中有朗基努斯的朋友(他來到亞拉薩路后認識的),也有朗基努斯的敵人,他們像是祝福,又像是咒罵般地說,朗基努斯最終也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朗基努斯若是突然大汗淋漓地驚醒,那肯定是在他刺死了一個人后,翻開他的身體,看到的是自己的臉。

  但自從跟了他的小主人,這樣的噩夢就少了,但他還沒做過什么值得一提的美夢。

  朗基努斯屈曲著脊背,在祭壇邊跪下的時候,他想的是,如果他沒能被選中——這是最有可能的,他就假裝跌斷了腿,留在加沙拉法的城堡里。

  當然,這樣他就沒法償還小主人的債務,也無法完成殺死三個撒拉遜人的誓言了,但他知道塞薩爾要求他舉行“揀選儀式”,只是為了在之后的殘酷戰爭中爭得一絲生機——他總是那么好。

  朗基努斯搖搖頭,他抬起雙眼,凝望著苦像上的耶穌基督與環繞著他的圣人們,不由得回想起他帶著朝圣者們一個個走過松木大門,黑橡木大門與香柏木大門的情景。

  當那些虔誠的人跪伏在地面上,流著眼淚,盡情地慟哭與懺悔的時候,他在想些什么呢?

  在想錢。

  一個男人多少錢,一個女人多少錢,以撒人得翻三倍;輕罪多少錢,重罪多少錢;觸碰受洗石多少錢,踏進受難廣場多少錢,掀開圣墓上的羊毛布多少錢。

  要圣物嗎?蠟燭多少錢,十字架多少錢,哪怕是一塊石頭,一把沙子也各有價格。

  像他這樣的人,就算是地上裂開一條縫,讓他直接跌進火湖里,他都不會奇怪的,他怎么能指望,那些高高居于天上的圣人,會愿意垂下眼睛來注視著這么一灘污穢呢?

  在沒有遇到塞薩爾之前,他甚至想好了,到了再也不想活的時候,就搶一匹馬,沖到大馬士革或是任何一個有撒拉遜人的地方,與第一個沖出來的人廝殺,然后是第二個,第三個……直到他們把他殺死為止。

  這樣,就算是沒有擦圣油,做圣事,他至少不會直接掉進地獄,而能夠在煉獄中等待末日的降臨吧。

  所以如今的他心平氣和。

  能被選中那是莫大的榮耀與驚喜,若是沒被選中,他留在安全的加沙拉法,也免得他的小主人憂心,就這樣吧,做一個仆從也不錯,至少如塞薩爾這樣的性格,他說不定還能有一座不錯的墓地。

  朗基努斯是被一群憤怒的修士們敲醒的,他睡眼惺忪地被他們扯起來,拉拽著走出了很長的一段路,直到被一把推出了門,門轟的一聲在他身后關上。

  他抬起頭看看烏黑的天空,閃爍的幾點星星,以及灰白的沙地,在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在“揀選儀式”中睡著了。

  流浪騎士咂了咂嘴,只覺得喉嚨像是咽下了一把炭火似的,又干又燥。

  大概是什么時候了?朗基努斯猜應該是第二個申正經(凌晨兩到三點)的時候了,也就是說,他在教堂度過了一個白晝與一個黑夜,或許還要多點。

  這個又黑又瘦的家伙笑了起來,看來他的小主人要失望了,他似乎只是睡了一覺——雖然這是他這一生來可能睡得最舒服,最暢快的一次,還做了一個好夢。

  夢里他是個強盜,被關押在監獄中,而每一年,羅馬的總督都有一次赦免人犯的機會,他當然是希望能夠被赦免的,但也知道希望不大。

  因為就在他隔壁的牢房里,就關著一個好人,雖然他沒見過這個人,但也聽說過他是個具有大能,卻又慈悲且無私的人。

  他的罪行并不是殺了人,或是奸污了女人,搶奪了錢財,而是因為他的善行侵害到了那些以撒祭司與長老的利益與權威。

  尤其是在他進入亞拉薩路之后,人們爭先恐后地來看他,將棕櫚枝與衣裳鋪在他的腳下,簇擁他到神殿里,數不清的人都來聽他講道,傳播福音……

  這樣一個人,與一個卑賤的盜賊,誰都知道該怎么選吧。

  但事實就是這樣諷刺,被釋放的不是那個好人,而是他這個壞人。

  他以為自己會飛快地逃走,但他沒有,他將長袍披在頭上,注視著那個人被剝去衣物,遭受鞭笞,直至傷痕累累。

  接著,這個無罪的人被迫負起一根沉重的十字架橫梁,在羅馬士兵的箭矢下,一步步地走出亞拉薩路,走上髑髏地,在那里被釘上十字架。

  士兵的每一次敲擊,每一次戳刺都像是戳在了他的心上,他周身麻木,動彈不得,他想要大笑,卻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你為我死,”他喃喃道:“我為你活。”

  “我是巴拉巴。”

  然后,朗基努斯就被修士們打醒了。

  他撿起一起被修士丟出來的皮甲,武器穿戴上,走出圣洗者約翰大教堂的陰影,但還是有些混沌木然。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扭頭看了看自己的脊背,腿和肩膀,沒有任何異象表明他被選中了,沒有光,沒有樂聲,就和之前的每一天那樣平平無奇。

  “我需要喝點水。”他對自己說,而后借著明亮的天光觀察了一下周圍的情況——到了加沙拉法的第一天,他就沒停下過腳步,一邊完成自己的工作,一邊還騎著馬或是步行為他的小主人探勘加沙拉法周邊的地形與建筑。

  他的小主人塞薩爾有著一手叫人稱絕的本領——或許很多手。

  反正,在塞薩爾之前,朗基努斯從來沒有看到過一個人能夠單憑他的描述,就能徒手畫出一張八九不離十的地圖來的,他甚至還在上面畫上彎曲的線和標識數字,來表明這個區域是個凹地還是個丘陵,用陰影代表湖泊,用雙線代表河流……還有一些符號就連朗基努斯都看不懂。

  但就算是看不懂,朗基努斯也得說,只要有這么一張地圖,他都能率領著一支軍隊攻打加沙拉法。

  雖然它確實不怎么好看,沒有圣人的畫像,也沒有花邊和裝飾,更沒有房屋、樹木和旗幟,只有光禿禿的線條,數字和字母……可這才是地圖的本質才對。

  塞薩爾修改了很多遍,廢棄的地圖都被燒掉了,朗基努斯在收拾的時候,發現其中有四分之一張,可能只有手掌那么大的一塊奇跡般地完好留存,他撿起來后猶豫了很久,還是把它藏了起來,就放在自己的皮甲里。

  他記得距離圣洗者約翰大教堂不遠的地方,就有一座水井廣場,顧名思義,廣場中央是一座八角石井,里面的水冰涼甘甜,想到這里,他就再也忍耐不住,快步往那兒走去,想要盡快痛飲一番,緩解胸中的炙熱。

  廣場上悄寂無聲,一個鬼影子都沒有,朗基努斯暗罵了一聲,想起自己也沒提著壺和水桶,難道他還能跳到井里大口喝水嗎,早知道就該叫那些教士受苦,把門敲開問他們要水喝。

  但隨即他就想到了一個主意,他可以將皮甲里的棉布襯衫抽出來,用繩子放下去,浸透了水再提上來——這種水毫無疑問會帶著點味兒,可不講究地說,朗基努斯在沙漠里迷途的時候連騾子的尿都喝過,自己的味兒總不見得會比那個更叫他作嘔。

  可他才走到井邊,就踢到了一個木桶。

  朗基努斯的面色立即沉了下來,他不認為,這里的人會隨隨便便丟棄一個木桶——木桶對那些平民來說,也是一筆值得傳承下去的遺產,又是每個家庭甚至每個人不可缺少的家具之一。

  他慢慢地走到木桶邊,提起它,里面還有點水在晃動,他舉起桶,連喝代澆,那股火焰立即熄滅了,他的眼睛和耳朵也變得更加靈敏起來。

  流浪騎士聽到了猶如風吹過沙子般的嗚嗚聲,也聽到像是木頭在爐子中焚燒的呼呼聲,還有像是門扉敲打邊框,連帶著上面的鐵鉸鏈一同發出的嘎沓聲和乒乓聲,這些聲音都很細小,換了一個粗心或是謹慎的人,它們準會被忽略過去。

  有那么一瞬間,朗基努斯只想馬上離開,他之前見過了很多這樣的事情,從不會多管閑事。

  何必呢,他若是受了傷,可沒錢雇傭教士治療,只能靠著沙土和布條止血,他也發過熱,完全是天主的庇佑才靠著冰冷的石板降了溫——他可不敢賭被他搭救的每個人都是塞薩爾這樣的好人。

  但他想起了他的小主人,他說,他要走到殘暴的圣殿騎士面前,去說服他舍棄他的城堡,又走到國王阿馬里克一世面前,去說服他不要屠戮城堡里的人——只為了一些他從不認識的卑賤之人,而那些人可能永遠都不知道有個人曾愿為他們犧牲自己的性命……

  他站在那里,感覺可能有一百年那么久,但也就是風吹干他面頰邊最后一滴水珠的時間。

  朗基努斯陡然一轉身,大踏步地向一個方向走去,那是一個被廢棄的屋子,可能是原先占據這里的撒拉遜人用來清洗自己的洗浴堂,十字軍騎士占領了加沙拉法后,這些異教徒們用來褻瀆圣地的建筑全都被拆毀了——當然,那些輝煌廣闊的寺廟例外。

  這座洗浴堂只剩下了一些殘垣斷壁,任何有價值的東西都被拆走了,沒有門,也沒有窗,只有殘破的天頂與依然屹立著的墻壁,朗基努斯一轉過聳立的半人高磚石,就借著外面的微光看見了里面的狀況。

  那些風吹過沙子般的嗚嗚聲來自于一個少女被捂住的嘴巴,而那個呼呼聲則來自于暴徒沉重的呼吸聲,門扉敲打邊框,和鐵鉸鏈的聲音則來自于他們的鏈甲、盾牌與武器。

  無需任何人解釋,只要一看,朗基努斯就明白了,這個少女可能是乘著晚上人人都已經入睡的時候,偷偷跑出來打水的。

  至于原因,不必多說,隨著大軍逐漸齊聚在加沙拉法,整備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已經沒有當地人再敢接近那些牛皮帳篷了,國王阿馬里克一世也在不斷接到申訴——異教徒的,以撒人的,基督徒的也不是沒有。

  但這些事情從來就是無法避免的,朗基努斯還在故鄉的時候,即便是最小型的領地戰,農民和工匠都免不了受一番蹂躪。

  那里有三個身著罩袍,鏈甲的騎士,他們一個牢牢地抱著少女,不讓她喊叫,兩個手持長劍,警惕地望著來人。

  在看到朗基努斯一身流浪騎士的打扮后,他們的神情驟然放松,甚至還帶上了一絲不耐煩,一個騎士放下長劍,隨后在腰帶上摸了幾下,掏了一個銀幣扔過來。

  朗基努斯沒有接,銀幣落在了地上,滴溜溜地打了幾個轉。

  “已經不錯了,雜種,”那個騎士說道:“拿著錢滾吧,這里沒你的份兒。”

  “那女孩是誰?”

  “一個撒拉遜人,一個異教徒伎女,”另一個騎士回答說,女孩聽見了,拼命地扭動身體,瞪大了眼睛,露水般的淚水從她深褐色的大眼睛里流出來。

  “我們正要用虔誠的親吻和擁抱來感化她呢。”抱著她的人說,朗基努斯這才發現那家伙不是個騎士,而是個身著鏈甲的教士。

  “她會變得虔誠的,也會成為一個好的基督徒,”那個教士繼續說道:“若是她不愿意,又或是有人來打攪這個神圣的儀式,他們都會下地獄去的。”

  他滿意地看到這個流浪騎士開始猶豫,然后彎下腰,像是要撿起那枚銀幣。

  但下一刻,他就尖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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