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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不呢?”塞薩爾奇怪的問道,“在亞拉薩路,我就問過你有沒有‘被選中’,你回答我說,你連‘揀選儀式’都沒有參加過,那時候你的父親已經付不起這筆錢了。”
而且那時候朗基努斯的長兄已經把持了城堡中的大半事務,只等他父親死了,他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將幾個小弟弟全都打發出去,這筆可以置換一個葡萄園的錢,他寧愿用在自己的兒子身上。
“我愿意為你出這筆錢,”塞薩爾說,“也不會急著向你討還。你大可以以后再慢慢的還給我,而且我也問過了我的老師,他會為你開一分特許狀。雖然你已經過了參加‘揀選儀式’的年齡,但這并不是沒有先例的。”
也有過一些人,因為得到了一份意外的饋贈或是遺產而決定消除這份不甘,即便已經二十歲,三十歲,甚至六十歲了,也能設法向當地的主教請求特許,而后以超齡的身份舉行儀式——當然這種做法要付出更多的錢和更多的讓步。
但在亞拉薩路,朗基努斯的身份和年齡都不是什么問題。
“我知道。”朗基努斯回答說,“別人不了解您,我還能不了解您嗎?您是一個會為從未認識,以后大概也不可能認識的平民升起憐憫之心,并且予以幫助的人,我還是您的隨從呢?雖然我無法做到您這樣高尚,出色,但我認為,我并未辜負您的信任,完成了您所交代的每一份工作。
但在認識您之前,我……”
說到這兒,他有些羞愧,“我在圣墓大教堂做掮客的活兒,偷偷摸摸的從朝圣者的虔誠里牟利——我為圣墓大教堂的教士們做事,憑借著這份便利,我每天可以帶兩到三個人進圣墓大教堂朝覲,這是我用來賺錢的一個法子。
大人,我已經進過無數次圣墓大教堂了,也曾經無數次的跪在基督的腳下祈禱,但他從來沒有給過我回應,我也從未感受到任何一個圣人發出的呼召。
我想,正是因為我做了那樣褻瀆的事情,積累下了這樣多的罪孽,才沒有可能被選中吧。既然如此,又何必白白耗費您的錢和宗主教的恩惠呢?”
“可如果要這么說,”塞薩爾走在他前面,頭也不回地說:“那些從朝圣者們的口袋里挖錢,才允許他們踏入圣墓大教堂的教士們,又該怎么說呢?
你既然已經在亞拉薩路待了那么久,你就應該知道圣人的眷顧,似乎從來不以凡俗人能夠感受和看到的事情為標準。
誰知道呢?
或許威特也是一個虔誠的家伙。”說到這里,他都有些惡心了。
朗基努斯卻仿佛被他安慰到了。“或許您說的對,”他低著頭想了一會,說道:“就連那種家伙也能夠得到賜福,我至少比那家伙強點吧。”
“那么你要試試嗎?”
“老天,我已經三十歲了,我的小主人,我相信聽說這件事情的人,個個都會笑掉大牙。”
“他們還說你是一個奴隸的奴隸呢,這你都能不在乎,又何必在乎那些人酸溜溜的幾句話呢?就算你沒有被選中,你也有一個愿意為你出錢的金主,一個愿意為你祈禱的教士,他們有嗎?”
朗基努斯已經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他想起了那些在沉悶晦暗的酒館里度過的日子,那些讓他發誓永遠不要變成那樣子的人。
他們還真是一群好人,沒他們,也許他也早已墮落了,根本碰不到塞薩爾——一個除了有點小之外,簡直可以說是完美無缺的一個主人。
他在臺階盡頭停步,他知道,無論是鮑德溫還是塞薩爾,都不太會允許別人隨意進入他們的房間,他放下銅壺,向塞薩爾鞠了個躬就走了出去。
塞薩爾看著他轉過走廊的轉角,才推開門,先將干凈的亞麻布放在箱子上,然后將兩個銅壺拎進來,兩個銅壺里面一壺是沸水,一壺是普通的河水,他將河水放在屋角,然后提過第三個壺,里面是經過凈化的水。
他聽說古埃及人有一種用來凈化河水的裝置或是藥物,但隨著外敵入侵,它也如絕大部分發明創造那樣湮滅在歷史長河里了,他用的是木炭凈水法,將木炭洗刷干凈后靜置在水中,兩個白天和一個夜晚的時間就能夠得到干凈的水。
可惜的是,這種方法并不能夠被宣傳和普及出去。因為現在的人并不懂為什么將木炭投進水里,水就會變得干凈甘甜。他們只會認為這是一種巫術,大驚小怪也就算了,麻煩的就是依然在虎視眈眈的教會和那些居心叵測的人。
遠征在外,鮑德溫沒法每天浸浴,只能靠著擦洗來保持皮膚的干爽和清潔。
這對麻風病人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一個步驟,任何一處感染和破損,都會導致那里的皮膚迅速的潰爛,并且難以痊愈。
他忍著疼痛自己給自己擦洗,只有如后背這些看不到的地方,才讓塞薩爾上手幫忙,鮑德溫一邊扭著身體看自己的胳膊肘和膝蓋后方這些很容易被忽略的地方,一邊提醒塞薩爾戴上手套,羊皮手套可以完美的隔絕可能的侵害。
雖然塞薩爾說過,他是那種低感人群,也就是說不容易被染上麻風病。鮑德溫還是很難放心。
在沒有惡化前他還覺得他得到了上天的眷顧。在惡化之后,他就再也不敢對自己的病情掉以輕心。
萬幸的是,希拉克略拿到了塞薩爾撰寫的藥方后,沒幾天就將上面的所有藥材都大致配齊了——除了一些只能在遠東的大陸看見的植物。
但他也說,亞拉薩路原本就是一個連通東西的大城,一個宗教、經濟與商業中心。既然東方的絲綢和瓷器都能夠千里迢迢絲毫無損的運送到這里,沒道理一些曬干的花草反倒叫這些商人犯了難。
唯一的難處就是讓這些商人三緘其口。
“但如果你的父親能夠拿下埃及,或者至少拿下福斯塔特或是大馬士革,那些商人就算是為了自己的商路和性命,也會將這個秘密牢牢地保守住。”
“鮑德溫?”塞薩爾小聲提醒,鮑德溫才發現自己脊背上的傷口都已經擦好了藥,接下來就是他自己能碰到的那些地方了,他匆忙接過藥膏,用的是左手。
“你現在感覺怎么樣了?”塞薩爾問道。
“很好。”正是因為有著立竿見影般的效用,才讓他升起了貪婪之心。如果這些藥不起作用,他根本不會讓塞薩爾嘗試第二次。
他的左手原本是癥狀最明顯的,一開始開始惡化的時候,他幾乎感覺不到它,現在,他使用這只手的時候,只感覺到像是帶了一件薄薄的羊皮手套,觸感不那么敏銳,但也不會妨礙他平時做事和習武,上馬打仗更是沒問題。
擦完藥膏又稍等了一會兒,讓它的氣味全部消散,鮑德溫才穿上了絲綢的襯衣。
平時他們可不這樣穿,畢竟作為一個扈從,他們要喂馬、擦頭盔、搬東西和跑腿兒,如果穿著絲綢,一下子就會被弄破和弄臟。
這種奢侈的做法,就連蘇丹和哈里發都未必能夠承受得了——畢竟這時候的戰爭賠款,還是以絲質長袍為單位的。
但今天略有不同。今天福斯塔特來的使者將會覲見國王,并且向他遞交國書。
雖然知道其中的內容脫不開求饒、責問和恐嚇,但對于兩個孩子來說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國王早就決定要他們隨侍在旁,從中汲取難得的經驗。
而在此之前,希拉克略還特意給他們上過一課,讓他們大概了解一下現在的法蒂瑪王朝的狀況。
阿瑪里克一世為何會在這個時候來攻打福斯塔特呢?當然是有原因的。而這個原因最早要追溯到現在的法蒂瑪哈里發阿蒂德繼位的時候。
阿蒂德也是一個次子,他兄長繼位的時候,就是一個少年,沒多久就死了。他在繼位的時候還是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孩童。
“他年齡與你們相仿,老實說,就我們收買的商人傳回來的消息,他是一個相當無知而又懦弱,但又充滿了野心的孩子。他原先的大維奇爾,也就是他的首相是個老成可靠的好人。但這個大臣不久之后就死了,他的兒子繼承了他的位置。
此時有一個狡猾奸詐的家伙,叫做沙瓦爾,他通過阿諛奉承,獲得了小哈里發的歡心,于是他就趁機殺死了那個年輕人自己取而代之。
但他的行為激起了法蒂瑪宮廷中一些人的不滿,他們將他趕走,推舉了另一個人做首相。”
“這個沙瓦爾是不是就是承諾過,給我父親兩百萬個金幣的人?”
“對,就是他。他短暫的做了一段時間大維奇爾,但當人們都在反對他的時候,他就逃到了塞爾柱贊吉王朝的努爾丁那里。
努爾丁就派了他的兩個將軍來到福斯塔特,他們殺死了沙瓦爾的反對者,但沙瓦爾大概沒想到他的舉動完全是驅虎吞狼,狼沒了,老虎也不肯走了。
于是他就派遣使者,來請求您的父親,我們的國王出兵,趕走努爾丁的軍隊——怎么?”
“他們都是撒拉遜人吧。”鮑德溫問道。
“都是,之前我說過,”希拉克略說:“我們有拉丁教會和正統教會,他們也有‘傳統派’和‘正統派’,‘傳統派‘是’通過協商或選舉的方式選出合適的首領,而‘正統派’更傾向于首領是否有先知莫哈默德的血脈,法蒂瑪王朝是‘正統派’,塞爾柱贊吉王朝是‘傳統派’。”
“是不是類似于古羅馬長老會與凱撒以及其后裔的關系?”
希拉克略贊同地點頭:“沒錯,不過他們終究還是一根藤條上的兩只果實,所以也可以說,都是我們的敵人。”
他笑了笑:“但那個沙瓦爾似乎并不這么覺得,努爾丁的軍隊不肯走,他就向基督徒求救,絲毫不在乎自己的臉面和信仰。
您的父親看在那兩百萬個金幣的份上,答應了,那是在63年。”
“他沒有兌現承諾。”
“誰能想到法蒂瑪王朝的大維奇爾,竟然是個如以撒人般的背信棄義之徒呢。那次的勝利者是你們的父親,
但努爾丁的那名將領——一個庫爾德人,他煽動埃及人鑿開了尼羅河大壩,洪水將我們與努爾丁的軍隊間隔了開來。
而那時候已經快要入冬,補給不足,國王只能撤兵,沙瓦爾也借此為理由拒絕支付那兩百萬個金幣。”
希拉克略想了想補充道:“應該說他們連哈里發哈菲茲時期的大維奇爾盧茲克與我們簽訂的協議中,每年由法蒂瑪王朝向亞拉薩路繳納的貢賦都賴掉了。”
“現在的大維奇爾還是沙瓦爾嗎?”
“還是他,雖然站在基督徒的立場上,他是一個滿口謊話,卑劣猥瑣的小人,但從另一方面說,他也給了我們不少幫助。
他設法挑起了塞爾柱贊吉的努爾丁對那兩個庫爾德人的忌憚,軍隊沒辦成的事情,倒是讓幾份書信辦到了。
努爾丁將那兩個將領召回去了,他們現在可能在大馬士革。”
“除了那兩個人,”鮑德溫敏銳的問道,“法蒂馬王朝還有得力的將領嗎?”
“你們覺得呢?”
“他怎么會這樣做?”鮑德溫難以相信,“就算是最吝嗇的獵人,也知道該喂飽他的狗。”
“這就是人的多樣性。孩子們,如果此戰能夠達到你的父親,”他看向鮑德溫,“你的國王,”他看向塞薩爾,“他預期的成果。
很有可能,他會在戰場上為你們授勛,賜給你們劍帶和金馬刺,這是一份榮耀,任何人都無法質疑,但若是成了騎士,就意味著你們將要擔當起一個成年人在社會上所有的職責了。
你們接觸的人會更多,也會更復雜。你們要知道該如何判定一個人的心性,一個人蠢沒什么,一個人壞也沒什么,甚至你可以利用他們的蠢和壞。
但一個人一旦又蠢又壞,就像你說的那樣,一顆爛掉的桃子會迅速地讓周邊所有的桃子爛掉,對于這種不但害了他自己還會害到其他人的家伙,你們所要做的就是第一時間把他們干掉。
當然對于我們來說,站在敵人的立場上,這種人是越多越好。”
“他們來我父親這里是想得到些什么呢?”
“我想他可能會許諾需更多的金子,希望你的父親退兵吧。”
“退兵?我的父親已經在這方面拋擲了幾乎價值一整個亞拉薩路的錢財,他們連兩百萬金幣都要賴賬,怎么承擔得起這么大一筆賠償,或者他們愿意用福斯塔特做抵押?”
鮑德溫的話,讓希拉克略露出了一絲微笑,“畢竟之前他成功過。”他毫不留情的挖苦道。
當初阿馬里克一世就是為了沙瓦爾承諾的兩百萬個金幣出兵,結果白白耗費了心力、人力和財力,除了惹來嘲笑與不信任之外什么也沒能拿到。
所以這次就算是沙瓦爾說出花來,也別指望阿馬里克一世改變主意。
在結束了課程,他們就要到國王身邊服侍的時候,塞薩爾匆匆和老師提了朗基努斯的事情,“我并不是一定要他感望到某個圣人,但大戰在即,”只要在軍隊里就要作戰:“如果他能得到賜福,活命的機會就會大點,這也算我的一點私心。”
對于塞薩爾的請求,希拉克略沒有不同意的,何況塞薩爾手里的牌寥寥無幾,朗基努斯算一張。
希拉克略做事向來雷厲風行,第二天朗基努斯就被幾個修士拖去沐浴,齋戒,祈禱,然后在第五天的深夜丟進了圣洗者約翰大教堂。
與塞薩爾曾經待過的圣洗者約翰的修道院一樣,這里尊奉的也是圣洗者約翰,據說他曾經在約旦河中為耶穌基督,以及更多人洗禮,因此在眾圣人中擁有極其特殊的地位。
但朗基努斯對這座建筑著實有點不敢恭維……
因為這座建筑最底層的基座是腓力斯丁人的大袞神殿,等拜占庭人占領這里的時候,在上面蓋了教堂,等到撒拉遜人攻占了加沙拉法,又在教堂的廢墟上建造了寺廟……
等到十字軍奪走了這里,寺廟又變成了教堂。
它簡直就是一個套娃。
而且叫朗基努斯不太舒服的是,隨行的教士與有榮焉地告訴他說,舊約里參孫拽倒神殿柱子和敵人同歸于盡的故事,傳說就是在大袞神廟,也就是他們的腳底下。
他的意思是這里也是個圣地,但朗基努斯卻不那么愉快地想起,他的小主人也曾經因為力氣大,被修士們戲稱為“小參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