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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德溫微微地向后退了一步。
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有點難得的孩子氣,畢竟這三年來,他和塞薩爾都在飛快地成長,現在他們已經有大約六法尺高,一百四十磅重。
塞薩爾還在擔心這種成長速度是不是正常的,引來了希拉克略與阿馬里克一世的一場大笑,能夠看到塞薩爾偶爾問出這些幼稚的問題,還是很有趣的。
希拉克略隨即就為他解除了疑惑,他說,若是在十四歲前就通過了“揀選儀式”,或者說,更早一些,孩子就會沐浴在天國的光輝下變得更加強壯高大,就像是麥苗在陽光下茁壯成長一般,每天都能看到他們有肉眼可見的變化。
這是件好事,也可以說不那么好,因為孩子若是年紀太小,就算熬過了“蒙恩”或是“賜福”后的反噬,在之后的時間里,驟然拔升的骨頭,膨脹的肌肉,甚至只是牙齒掉落引起的高熱,也會讓他們夭折。
如今他和鮑德溫走出去,幾乎已經與一個成年人無異了,就是肌肉還有些單薄,塞薩爾似乎天生如此,鮑德溫則是因為依然緊緊纏繞在他身上的痼疾。
阿馬里克一世在憂心忡忡的同時,也一直期待著第二個兒子的降臨,拜占庭公主與他結婚的時候已經十五歲,是個適合孕育后代的好年紀,但第一年的時候毫無動靜,等到第二年,國王為了祈求兒子的到來又建造了一座禮拜堂,并且許諾說,如果次子降臨,他會為圣母建造一座教堂。
拜占庭公主瑪利亞也因此受到了很大的壓力,每次與國王同房之前,她都堅持七天到十天的齋戒——事實上這種做法并不利于受孕,但塞薩爾沒法說——在登上床榻前,還要與國王一起祈禱,同房結束后,她也不會隨意下床走動,只派遣一個得力的侍女去為她禱告,免得浪費了珍貴的種子。
終于在九個月前,她被懷疑懷孕了,
希拉克略檢查了王后的尿液,確認其顏色灰白并且有沉淀物,然后又通過一些古老的方法,比如說將種子浸沒在尿液里,看看是否會叫種子提前發芽,又或是將尿液灑在懷孕的母獸身上,看看它會不會變得焦躁等等——來驗證,結果當然是皆大歡喜。
國王為此舉行了感恩彌撒,還有盛大的游行與施舍,并且懇請一名感望到圣約瑟夫(女性與家庭的主保圣人)的教士,以及感望到圣安東尼(失物者、窮人、受壓迫和孕婦的主保圣人)的圣殿騎士來到圣十字堡,請他們來安撫和保護胎兒與王后。
他甚至還將王后的房間搬到了主塔樓,原先的軍械室,理由是那里足夠安靜和隱蔽,不會讓孕婦受到驚擾,事實上人們都知道,國王是希望在真十字架的庇護下,王后能給他生個健康的兒子。
這個時代雖然還不至于讓眾人圍觀王后生產——那是幾個世紀之后的事情了,但產婦的房間依然被遮蔽得非常嚴密,窗戶上覆蓋著木板與掛毯,掛毯的內容都是精心挑選過的,不是圣人就是幾何圖形,沒有野獸和騎士,免得讓孕婦產生幻覺,讓胎兒因為恐懼畸形。
而這么一個黑洞洞的屋子里,只允許點一只小蠟燭,空氣混濁,人影幢幢,換做一個膽小的孕婦甚至會直接昏厥過去。
但地上確定都鋪滿了最新鮮的燈芯草和香草,保證這是一個“舒適的環境”。
萬幸的是瑪利亞公主身體強健,可以坐在椅子上生產,而無需侍女抱持,天頂上還有一根特意固定的繩子,在她感到痛苦的時候可以拉扯。
不過這些都是由幾位貴婦人轉述的,男性不被允許進入產房,國王與王子鮑德溫,希拉克略與塞薩爾,還有一概重臣都在禮拜堂內等待和祈禱。
塞薩爾聽到博希蒙德正在與雷蒙討論王后的臀部,這可不是不敬之舉,完全是出于對王國繼承人的擔憂與愛護,博希蒙德說,王后雖然年輕,但臀部寬大,雙腿有力,想來生個孩子不是什么難題,但雷蒙舉出了自己的例子,他的妻子就是頭胎的時候難產死的——然后給他留下了一個蠻牛似的兒子。
他說,年輕固然是個好處,但經驗才是最難得的,一個生產過的婦人就不會這樣叫人擔憂。
事實仿佛也正在往雷蒙所說的方向走,一般來說,一個產婦,即便是初產,也應該在一個白晝,頂多加個夜晚就能把孩子生下來,但瑪利亞王后的房間里遲遲沒有傳出喜訊。
雅法女伯爵面色凝重地走進禮拜堂,她的腰上系著圣母腰帶,王后腰上也有那么一條,還有受召而來,擔任著監督與接生重任的諸位貴婦也是如此——她們被稱之為“上帝的姐妹”。
在產床上還會有一條羊皮紙束腰帶,但與其說是一件飾品倒不如說是一個卷軸,上面寫滿了祈禱分娩平安的禱詞和與生育有關的圖畫,據說能夠保證王后生產順利。
但這些圣物似乎并未能讓王后擺脫魔鬼的捉弄——女伯爵請求取走一片真十字架的碎片,好讓王后握在手里,國王同意了。
王后發動的時候是在深夜,如今已經是第二天的黎明,國王看向窗外,覺得不能繼續等待下去了,“叫她進來吧,也叫他們進來。”
她是指一個骯臟而年老的女人,提著籃子畏畏縮縮,籃子上搭著一塊布,但在衛兵們檢查的時候,塞薩爾還是看見了里面的剪刀和鉤子,她是一個村莊里最容易被指證為女巫的人,但有時候,她又不可或缺,因為在女人難產,而丈夫還要這個妻子的時候,她會把胎兒勾出來——不能的話就切碎。
鮑德溫也看見了,他就是在這時候退了一步的,雖然這三年里他們也跟隨著阿馬里克一世經歷了好幾場大大小小的戰爭,有對撒拉遜人的,對塞爾柱突厥人的,也有對盜賊的,但想到那個被切割的是他的弟弟或是妹妹……
他們則是一群罪犯。
瑪利亞王后被移動到房間的窗口,確定已經就位后,在國王的命令下,侍從們就開始大力抽打罪犯,他們用盡了力氣,在漸漸明亮起來的天光下,那些赤裸的脊背頓時一片鮮血淋漓,罪犯們的哀嚎此起彼伏,他們祈禱,求饒,詛咒……
他們很明白,如果王后還是生不下孩子,他們就會被鞭撻到死。
“如果王后不是拜占庭的公主,”博希蒙德幸災樂禍地說道:“這鞭子就要抽到她身上了。”
而叫人感到欣慰的是,受到了驚嚇的公主似乎迸發出了最后的力量,隨著侍女與貴婦們驚喜的叫喊聲,大約在天色完全亮起的時候,一個嬰兒呱呱墜地。
但叫人失望的是——真十字架也沒能保證魔鬼在最后一刻將王后肚子里的兒子調換成了一個女兒。
達瑪拉確定自己看到公主希比勒笑了。
她馬上低下頭,連呼吸都放輕了——自從艾蒂安伯爵離去后,那樁烏龍婚事就不再有人提起,但也只是不被提起而已,所有人都把它記在了心里,并時不時地拿出來品味和嘲笑,至少希比勒公主是這么認為的。
雅法女伯爵的到訪與責備,更是雪上加霜,在女伯爵打了公主一耳光離去后,希比勒公主罕見地大哭起來,并且連續幾天都沒有好好地用餐。若這樣的情況發生在這樁事兒之前,說不得會有很多少年人來安慰,但那幾天他們都像是死了。
哦,不,也不該這么說,至少亞比該堅持要來探望公主,不過他在艾蒂安伯爵還未安全返回圣十字堡之前就被他的父親派遣騎士送回了安條克,據說他“走”的時候臉頰腫得就像是一只被蜂蜜腌制過的桃子,而那兩個騎士對待他的態度也很糟糕,只差給他套上枷鎖和鏈條了。
這樣的情況直到阿馬里克一世與拜占庭公主瑪利亞結婚后也沒多少好轉,這些少年人似乎都在一夜之間長大了,他們對待公主依然尊重,熱情甚至殷切,但那種微妙的疏離感就連單純的達瑪拉都能感覺得到,尤其是在瑪利亞王后被確定有孕之后。
達瑪拉的父親給達瑪拉分析過,如果瑪利亞王后沒能生下一個兒子,那么亞拉薩路的繼承權就必然會落到公主希比勒或是其后代的身上,而只要成為公主的丈夫,正如博希蒙德曾經期待過的那樣,最低程度可以與公主共治亞拉薩路,甚至可以取而代之。
但如果王后生下了阿馬里克一世的次子呢,那么不用多做考慮,鮑德溫可以將王位直接傳給自己的弟弟,在亞拉薩路這也不是第一次了,而希比勒公主的繼承權就會被推后——如果她的弟弟很快結婚有了孩子,那么借助她來取得亞拉薩路的可能性就更是微乎其微了。
當瑪利亞王后那里傳來消息說,王后生下的是個公主,而不是王子后,希比勒的笑容真心實意,她轉向侍女——如果不是之前在艾蒂安伯爵這里吃過了虧,她幾乎要與她們分享自己的喜悅!
而正如她所想的,不久后國王就派人來,叫她到禮拜堂去,和眾人一起為新生的嬰兒祈禱。
鮑德溫的眼神幾乎是敬畏的……他雖然沒發出聲,但塞薩爾可以分辨得出他正在懇求圣人給予他庇護,沒錯,是給他,他在戰場上面對四五個兇悍的敵人都不會顫抖,在一個襁褓面前卻是手足無措,搖搖欲墜。
塞薩爾不得不扶住他,在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妹妹時,亞拉薩路的王子,將來的國王如果因為激動而昏厥過去了,人們準能津津樂道上好幾年。
他低頭看著那個嬰兒,她被好幾層雪白的亞麻布包裹著,從下巴一直纏繞到腳尖,這時候的人們認為,嬰兒的骨頭是軟的,如果不用這種方法把他/她包裹起來,嬰兒就會長成一個侏儒或是怪物——他之前在實習的時候見過不少嬰兒,看得出這個嬰兒長大后應該很像是鮑德溫……
她繼承了阿馬里克一世的不少特征,但最重要的那點沒能繼承到,國王絲毫不掩飾對這個女兒的輕視,他甚至叫人將嬰兒抱給鮑德溫看,但就算這三年里鮑德溫的病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可這種漫不經心地的態度——他已經開始和博希蒙德,還有雷蒙討論起有關于遠征的一些事情了。
國王的不愉快塞薩爾也能理解,畢竟他們已經確定了要在這一年的九月出征,避開燥熱的夏季與寒冷的冬季,這一次出征可能要耗費好幾年的功夫。
也就是說,在這幾年里阿馬里克一世不可能再和瑪利亞公主同床共枕,孕育子嗣,這個女兒完全不在他的期待之中。
鮑德溫倒是欣喜萬分,只是依然不敢碰觸和接近他的小妹妹,“你幫我抱抱她。”
塞薩爾就將公主抱在了懷里,鮑德溫靠著他的手臂看了好一會兒。
“父親。”他興致勃勃地問道:“你給她起名字了嗎?”
阿馬里克一世倒是準備了一個兒子的名字,女兒……“伊莎貝拉。”
伊莎貝拉這個名字源自希伯來語,意為“上帝的誓言”或“神圣的承諾”。
如果不是在即將遠征的時候——這個名字倒也算得上莊重典雅,但在這個時候,就不由得讓人猜測這個“誓言”和“承諾”是個什么玩意兒了。
鮑德溫也覺察到了,在回到左塔樓的路上,他嘆著氣,和塞薩爾抱怨,阿馬里克一世的態度著實過于冷漠了,就算阿馬里克一世一直在期待一個兒子,但他依然很年輕,他和瑪利亞王后今后會有很多的孩子。
在這方面塞薩爾還真是沒法予以勸解。
“你不用陪我了,”鮑德溫說:“去睡吧,你也是一整天都沒睡。”
雖然這么說,但塞薩爾回到房間后,還是喝了杯咖啡,消除了不多的睡意,他叫來一個侍童,讓他去看看達瑪拉睡了還是醒著,如果醒著,她有沒有興趣和他一起去市集。
因為需要籌備糧草軍械的原因,原本每周一次的集市變成了每周兩次,而且即便不是在集市日,也有商人走進來買賣貨物,只要不那么顯眼,監督官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塞薩爾沒有缺過一次集市,不過他都是以陪伴達瑪拉為名去的,為此他匣子里的金幣少了整整一層,達瑪拉并不是一個貪婪的人,但塞薩爾從來就不會叫人做白工。
這天他又離開了城堡,直到午后經(下午兩點至三點)的時候才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只來得及掩上房門,還沒能走到窗前,掀開遮光的掛毯,就聽到有人輕咳了一聲,“你買了什么?”
塞薩爾手一松,掩藏在斗篷下的一大包東西就掉在了地上。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