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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候在國王營帳前的塞薩爾可以清楚地看見戰場上的情況,圣殿騎士們能夠得享種種特權,榮耀和錢財并不是毫無緣由的,若說圣墓騎士團的騎士們猶如公牛,他們就是獵殺公牛的獅群,在初次的交鋒中,跌下馬的黃色亞拉薩路十字架要明顯地多于紅色十字架。
但國王的營帳前還有一隊以威廉.馬歇爾為首的精銳,阿馬里克一世并不了解威廉,但這不妨礙他知道該如何使用他——譬如在這時,威廉.馬歇爾徑直朝著最強壯的那個敵人去了,奇妙的是,他們感望到的竟然是同一個圣人,圣博德。
“現在就看圣人愿意庇護誰了。”阿馬里克一世喃喃道。
兩匹健壯高大的馬匹朝著彼此疾馳,他們的騎士放下了長矛,在對撞中,誰也沒能奈何得了誰,長矛折斷,他們就抽出長劍,在馬上相互劈砍,直到馬兒再也堅持不住,先是那個圣殿騎士,而后是威廉,他們先后滾落馬鞍,又從地上一躍而起。
長劍折斷了,換成斧頭,斧頭柄裂了,換成錘子,盾牌碎成一片片,頭盔也被斫開,兩人身上全都是血,但并沒有太多屬于他們自己——這些感望到圣人的騎士們,在戰場上就是鋼鐵的絞肉機,他們相互撞擊,交鋒和閃避,猶如滿是利刃和鈍器的漩渦,普通人一靠近,就免不了遍體鱗傷。
鮑德溫和阿馬里克一世一樣緊張,戰事正處于膠著狀態,騎士們幾乎都已經下了馬,不是被打下來的,就是被拉下來的,就在距離他們不到百來尺的地方,三個圣殿騎士正在與一群同樣落地的圣墓騎士團成員戰斗。
他們舉著盾,單手持著長劍與錘子,或是矛斧,其中一個尤其兇猛,即便身邊環繞著三四個敵人也是絲毫不落下風,他一手抬起盾牌,蕩開一個騎士的長劍,一手直刺,將長劍刺入一個只穿著絎縫棉甲的扈從心口。
他抽出長劍,轉身面對另一個敵人,對方舉著矛斧,高高跳起,將堅硬的尖端刺入他的盾牌,想要把它奪走。
他幾乎成功了,哪怕圣殿騎士牢牢地站在原地,但他的同伴都沖上前來,舉著連枷,長矛,將圣殿騎士擊倒在地——這對于一個騎士來說幾乎就是結局了,但無論他們如何急切,都無法劈開他的防御。
“再來,再來!”一個人嘶聲喊道,“圣人的眷顧是有限的!”
斫一次不夠,那就斫十次,十次不夠,那就一百次!
但這位圣殿騎士,不但勇武,圣恩深厚,還有著豐富的作戰經驗,即便處在這么一個惡劣的境況,他依然沒有慌亂,他一邊用盾牌覆蓋住自己的心口,腹部等要害位置,一邊看準時機,一腳蹬在一個扈從的大腿上,讓他踉蹌后退,包圍圈頓時裂開了一個缺口。
“別讓他站起來!”一個騎士急忙喊道,可惜太晚了,圣殿騎士的長劍由下而上,正刺入另一個騎士的鏈甲下擺與護腿之間的縫隙,他慘叫了一聲,按著血流如注的傷口后退,他的同伴還來不及咒罵,圣殿騎士已經挺身而起,之前取得的優勢蕩然無存。
他舉起劍來,與圣殿騎士刺過來的長劍絞在一起,而之前那個舉著矛斧的步兵再一次奔了過來,想要故技重施,這次仿佛也成功了,矛斧再一次深深地刺入盾牌,但從盾牌上傳來一股巨力,強迫他身體前傾,而這個時候,圣殿騎士高高地揚起了頭。
他猛地用頭撞向矛斧步兵,頭盔前方的銳角一下子就扎進了對方的臉,只聽一聲哀嚎,步兵按著臉,向后退了兩步,倒在了地上。
而后圣殿騎士轉向還在與他對抗的騎士,一手拔出矛斧的同時,借著那股反向的力道,一腳踹在了他的小腹上,隨后一矛斧過去,砸中了他的頭盔。
他現在沒有盾牌了,但他有了兩件武器,他殺入人群,勢不可擋,一個流浪騎士揮出鏈錘,圣殿騎士頭一歪,鏈錘擦著他的面頰過去了,留下了一絲血跡。
“他沒有眷顧了!”有人興奮地叫道。
一個人立即撲上去,抓住了鏈錘的手柄和其中一只錘頭,勒住了他的脖子,而另一個人則高舉短劍,刺向了他抬起面孔時暴露的喉嚨,圣殿騎士一把捉住了刺來的劍鋒,手套上的鐵鏈與短劍摩擦著咯咯直響,他發出一聲大吼,竭力一轉,竟然掙脫了身后的桎梏,一矛斧貫穿了后方人的脖頸。
但到了這里,他也已經精疲力竭,國王馬上叫來希拉克略:“快去,”他說:“別讓人殺了他!”
希拉克略立即跳上馬,飛馳而去,國王如此,也有萬一騎士已經瀕死,至少希拉克略可以為他做臨終圣事的打算。
阿馬里克一世目送著希拉克略遠去,正想要詢問身邊的鮑德溫,是否從中看出了些什么,吸取了怎樣的教訓,卻見一旁的塞薩爾面露焦灼之色:“怎么了?”
“我沒有看見瓦爾特.德.勒梅斯尼!”塞薩爾說,他留給了圣殿騎士們鮮明的印象,圣殿騎士尤其是瓦爾特又何嘗不是?自從開戰,他就一直在尋找瓦爾特的那柄火焰十字劍,卻始終沒能找到。
國王聞言,頓時警惕了起來,他正要跪下尋求圣人的庇護,卻只聽得一聲尖銳的示警:“圣殿騎士!是圣殿騎士來了!”
發聲的位置正在國王營帳的左側,這片平坦的戰場一側有著一片小而密集的樹林,之前國王已經派人過去檢查,并且派了一些輕騎兵駐守在那里,但從那里奔馳出來的只有圣殿騎士與他們的黑白旗幟。
阿馬里克一世一開始的時候并不怎么驚惶,他們之間還有一隊待命的騎士,只是他沒想到的是,拜占庭的騎兵突然沖了出來,擾亂了騎士們的隊伍,他們或許想要在新主人面前表現一二——但這支圣殿騎士隊伍的前鋒正是瓦爾特.德.勒梅斯尼。
他那柄得到過圣保羅賜福的十字劍,在陽光下確如一支升騰的火焰,白亮的光芒刺得人睜不開眼睛,兩名馬匹也著著鎧甲的騎兵,正如我們之前所說,他們是值得稱贊的勇士,但就在兩支隊伍碰撞的同時,瓦爾特的十字劍發出了尖銳的呼嘯聲。
那一瞬間,被撕裂的仿佛不是人,馬和甲胄,而是一張薄薄的羊皮紙,人和馬,甲胄只是畫在羊皮紙上的一張圖畫,他們被整齊地一分為二,斷肢殘體墜落在馬蹄揚起的沙塵中,鮮血隨后才如同流瀑一般墜落。
見到了這樣的景象,剩下的拜占庭人發出了驚恐的喊叫,四散逃開,留下了猝不及防的圣墓騎士團的騎士們,幸好此時國王安排的輕騎兵們已經上前,早已蓄勢待發的箭矢自空中墜落。
可惜的是瓦爾特率領的是圣殿騎士中的精銳,又才呼喊過自己的圣人,他們身上圣眷厚重,箭矢無法對他們造成什么影響,只射落了幾個侍從。
圣墓騎士團的騎士們這才來得及迎上新的敵人,但瓦爾特的目標并不是他們,除了阻攔在他面前的騎士,其他人他毫不理睬,只向阿馬里克一世而來。
“這是你們的第一戰,”阿馬里克一世說,騎上了鮑德溫為他牽來的馬:“很不錯的第一戰。”
這是塞薩爾第一次看到國王作戰,比起勒梅斯尼,他居然毫不遜色,即便他只能將圣光覆蓋在一柄具有實體的長矛上,而不是如鮑德溫或是瓦爾特祈禱得來的圣物,但與瓦爾特戰斗的時候,在他身上看不出一點畏縮或是遲疑,也絲毫不落下風。
雖然鮑德溫和塞薩爾也在戰場上,但騎士們一看到他們沒有戴頭盔,也沒有罩袍,劍帶,金馬刺(騎士的象征),知道他們是兩個扈從,并不與他們戰斗,而是他們留給自己的隨從——但他們受到的壓力也同樣沉重,圣殿騎士的扈從,武裝侍從有很多都已經成年了,其中也不乏得到賜福的人。
即便他們放眼望去的時候,看到的就只有幾十個敵人,但真正廝殺起來,敵人仿佛是無窮無盡的,任何一個地方都能刺出刀劍的利刃。
塞薩爾甚至不記得自己的馬兒是什么時候頹然倒地的,他只記得有好幾次,他都必須整個覆在鮑德溫的身上,才能讓他免受致命傷。
而鮑德溫的戰斗方式也確實令人擔憂,就和他下棋時那樣,明明平時待人接物,王子都稱得上溫文爾雅,謙卑和善,但一打起仗來,他就像是發了瘋,圣喬治的長矛就如同一道道貫穿戰場的雷霆,甚至能清出一條寬闊的白痕,而后才慢慢地被鮮血浸潤。
塞薩爾的戰斗方式則較為簡單,那層籠罩在他身上的光芒不但讓他如同沐浴了巨龍法弗納之血的西古爾德那樣無懼任何武器的傷害,還賦予了他如同大衛王般的力量,他只需要側身或是正面沖撞,就可以將他的對飛出去,再也無法起身。
如瓦爾特,威廉那樣,在他面前同樣也沒有可以戰斗到第二個回合的敵人。
看見了他的人,幾乎已經可以預計到一顆新的星辰即將升起,只可惜他還是個扈從,還沒有資格與騎士戰斗,他們無法對其發起挑戰。
塞薩爾只覺得自己仿佛已經沉入了一座血的泥沼,瓦爾特曾說,異教徒的血曾經淹沒了他的膝蓋,而現在他就在血里,他的鼻腔,口中,喉嚨,肺部,眼睛里全都是血,血的腥味,甜味和先是滾熱而后黏膩的觸感。
他幾乎無法看清周圍的東西,只能從那柄白亮的長矛所在的位置辨別敵友,那是鮑德溫,哪怕周圍的人都緊緊地擠在一起,他只要死死地靠在鮑德溫的脊背上,向著他刺出長矛的方向揮劍就行。
塞薩爾可能殺死了一個人,十個人或許一百個人,他們身邊是什么時候空下來的,誰也不清楚,直到國王命令人們將瓦爾特.德.勒梅斯尼捆綁起來,緩步向他們走去……
有人試圖阻攔國王,他們都是從戰場上下來的,當然知道第一次經歷了這樣陣勢的孩子要么嚇得渾身癱軟,只會哭叫,要么就是爆發出兇惡的心性,沉溺于殺戮無法自拔。
“沒事,”阿馬里克一世說:“我相信他們。”
希拉克略也已經趕到,聽了這話,修士的長眉微微一挑,隨即低下頭去。
國王只見已經遍體血污,沒有了一點光和神圣之感的兩個孩子靠著彼此坐在地上,聽到他的腳步聲,其中一個伸手推了推另一個,另一個匆忙擦了擦臉——沒什么用,他們的衣袖也被鮮血浸透了,但從這個動作中,阿馬里克一世可以辨認出他就是自己的兒子鮑德溫。
他驕傲地快步上前,將鮑德溫抱在懷里,而后拉起塞薩爾。
鮑德溫和塞薩爾沒有休息多久,他們才勉強擦了把臉,換了衣服,就被趕上戰場,履行扈從的另一樁重要任務了。
因為圣殿騎士們允諾了出城作戰,國王也答應了除了首惡,不再屠戮受征召和雇傭的平民,但在戰場上,雖然說死神的斗篷公正地籠罩著每一個人,但比起那些要么有圣人眷顧,要么有贖金與姓氏護身,或者兩者兼而有之的騎士們,他們就是路邊的蟲蟻,碾死多少都不會有人覺得可惜。
有被斫傷的,有被砍傷的,有被箭矢射中的,有被馬蹄踐踏的,還有些人只是倒霉地摔了一跟頭,或是被卷入了騎士們的戰斗。
他們頭破血流,哀嚎聲聲,當看到年輕的扈從們提著匕首或是短劍走來的時候——正如若弗魯瓦提醒的那樣,他們哀求,哭泣,告饒,斷斷續續地許諾,或是說謊自己是某個大人物的私生子。
塞薩爾的心卻令人稱奇地平靜了下來,因為他在另一個世界,也曾經見過這種慘絕人寰的景象,只不過那時候,災禍來自于大自然,而非人類。但在死亡的威脅前,人們的反應并沒有太多不同,他們眷戀著這個人世間,即便再不美好,再不公平,他們還是想要活下去。
而他要履行的職責仿佛也如當初。
來判定哪些人可以活下去,哪些人只能去死。
這里有比現代醫學更好,更快的治療手段,但教士和修士們不會為一個普通的平民治療,哪怕他可以支付祈禱的費用也是如此,他們得到的圣人眷顧要用在更寶貴的地方,即便此時并沒有什么貴人受傷,但誰知道下一刻就會不會有了呢?
而且這里是戰場。
只是骨頭折斷,皮肉翻卷,腦袋昏眩,撒上一把土止血后或許就能活的,塞薩爾就會叫農兵把他們搬到一邊,但那些明顯的大出血,顱骨骨折,器官破裂……他們除了茍延殘喘上一天,兩天之外,休想逃脫死亡的定局。
他們或許還在呼吸,或許還在呻吟,或許還有意識,他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你,這雙眼睛會在你的夢中重現很多次,鮑德溫擔心地看著塞薩爾,卻見他只是半跪下去,任由那個沒了希望的人握住了他的手。
“救……救救我……”
“我不能。”塞薩爾說,他并未移開視線,這個人的額頭塌陷了下去,胸部戳刺出一根斷裂的骨頭,即便是在一千年后,也未必能夠獲救:“我無法搭救你的軀體,”他低聲說:“我只能搭救你的靈魂。”
他的身上再次充盈起柔和的光芒,但這次不是為了戰斗,“我帶了圣油,你若是愿意,我就給你擦油,為你祈禱。”
那人原本潰散的瞳孔立刻凝結起了起來,他不敢相信地望著眼前的人,“啊,”他咕噥道,“我見過你……見過……啊,”他的臉上居然出現了喜悅之色:“你是……你是……你是我們的小圣人!”
“是的。”
緊緊捏著塞薩爾的手放松了,“太好了,”那人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回答說:“太好了,請……我能上天堂的,是嗎?”
“是。”
那人閉上了眼睛,在塞薩爾給他擦油,而后一刀刺入他喉嚨的這段時間里,他一直在笑。
“他在干什么?”
接過阿馬里克一世遞來的杯子,瓦爾特喝了一大口冰涼的葡萄酒,他一邊痛飲,一邊腹誹國王的小肚雞腸——居然沒加熱,也沒香料,但他也安了心,一般而言,贈給俘虜吃喝就表明后者不會被處死——阿馬里克一世可是處死過十二個圣殿騎士的,雖然過錯的性質不同。
他看到戰場上再次出現圣光的時候,還以為那孩子遇到了頑固的敵人呢。
“他是不是想加入圣殿騎士團?”圣殿騎士說是騎士,事實上應該說是武裝修士,所以他們才會說,只聽從天上之主的安排——圣殿騎士中的教士也確實可以給別人做圣事。
塞薩爾的行為只要不為自己牟利(損害了別人的利益),或是冒充教士和修士,也不會有太多人追究,畢竟眼睜睜地看著信徒墜入地獄也不是什么好事。
“這你就別想了。”阿馬里克一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