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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爾托薩城堡的主人終于將眼睛放在了塞薩爾身上,雖然將他的到來視作恥辱,但在看到這個孩子的時候,他也不由得在心中贊嘆了一句。
這座城堡的存在完全是為了軍事用途,即便外面驕陽高照,堡壘中依然昏暗沉悶,但他站在那里,仍舊好似一枚發光的珍珠。
瓦爾特也在國王的宮廷中,領主的城堡里見過許多美人,但出眾到這個程度著實叫人感嘆,這不是上帝盡其所能,就是魔鬼不遺余力,總之,人和人是絕對不可能生下這么一個完美無缺的造物來的。
他身邊的另外幾位騎士總管,臉上的神色也早已緩和了下來,仿佛他們就在等待這么一個借口,瓦爾特都懷疑,哪怕若弗魯瓦說的是——他剛才在城堡外撿到了一塊石頭,石頭上刻著此人受到上帝眷顧,這些人也會信的。
即便如此,瓦爾特也只是微微側頭,看向身后的扈從,瓦爾特的扈從也是一個機靈又清秀的小伙子,他立即心領神會地站了出來,與這位年少到難以想象的使者說話,“阿馬里克一世叫你帶來了什么消息?”
“如果你是在問阿馬里克一世的旨意——國王想要你們投降,降下旗幟,放下武器,卸除甲胄,捧著城堡的鑰匙來到門外,俯首向他請罪。”
瓦爾特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嘲笑聲。他看向兩側坐著的騎士總管,果不其然在他們的臉上找到了憤怒的痕跡。
他又瞧了若弗魯瓦一眼,仿佛在說,“你瞧瞧,你瞧瞧,這就是你擔保的結果。”
若弗魯瓦的臉皮堅如城墻,絲毫不在乎瓦爾特投來的目光。
“我們服侍的是天上的君主,可不會屈從于地上的國王。亞拉薩路的國王阿馬里克一世,我們對他沒有義務,他對我們沒有權力,我們只聽從上帝,或是上帝的代言人的命令。”
那個扈從說到這里,又看了瓦爾特一眼,瓦爾特點點頭,他就繼續說道:“看在我們的兄弟愿意為你擔保的份上,你可以走出這個城堡,但只有你,慶幸吧,孩子,我們不會在你身上涂滿瀝青,黏上羽毛,天主的造物不該被如此糟蹋。”
他停了一停:“我們會給你食物和水,一匹老馬,你會回到你的王子身邊,雖然吃盡苦頭,但還能留有性命。”
而后,讓他無法理解的事情發生了。只見這個還是孩子的使者突然向后退了一步,他們以為他會跪下感激他們的寬容,卻只見他脫下了繡著黃色亞拉薩路十字架的白色罩袍,露出了里面的鏈甲。
這幅鏈甲當然是鮑德溫緊急召喚工匠,按照他的身材打造的(他們還在成長期,鏈甲應該等到身體定型后再做),不但用料考究,做工結實,還鍍了一層銀,更襯得他面容生輝,不可直視。
他們只聽他說,“我已完成了國王交托的任務,不再是阿馬里克一世的使者了,但我要為另外一些人發聲,做他們的使者。”
“另外一些人,”一個騎士總管好笑地問道,“誰?撒拉遜人嗎?”
“或許,撒拉遜人,以撒人,基督徒,任何一個,手無寸鐵的人,心懷善念的人,將要為了這場戰爭付出沉痛代價卻無從得到報償的人。”
“若弗魯瓦,你帶來的是個苦修士?”另一個騎士總管語氣莫名地問道。
“這個嘛,嗯,”若弗魯瓦伸出手指,在空氣中戳了戳,“他們都叫他小圣人。”
“這不是阿馬里克一世在給他的兒子造勢嗎?”瓦爾特毫不掩飾地說道。
“確實有一部分。”若弗魯瓦望天,“但有些地方確實不假,他就是這么一個固執的家伙。”
瓦爾特的扈從手足無措,他們或許都有著各自的主意,但在表面上,或許心里也有一部分,確實是為了天主而來到這里的,為的是保護那些那些受到異教徒迫害與劫掠的朝圣者們。
現在,他們面前同樣站著一個為這些無人在意的塵埃、草木、牲畜說話的人,這些人反而如阿馬里克一世那樣難以置信起來,幾個騎士總管甚至下意識的看了看那暗沉沉的天頂,心想會不會咔嚓出現一條裂縫,從里面投出明亮的圣光和幾個天使來。
沒有,站在那里的只是一個凡人。
瓦爾特也如阿馬里克一世那樣開始細細端詳面前的這個孩子,與此同時,塞薩爾也在觀察他,他之前在若弗魯瓦那里了解過這個人——實際上從之前的行為就可以看出,他是一個剛愎自用,自視甚高的家伙。
他是接受了撒拉遜人的和約沒錯,但他并不認為這是對異教徒的妥協,對上帝的背叛。他只是如那些爵爺和主教一般,奴役和統治這些領地中的異教徒,叫他們為基督徒做事。
因此,當阿馬里克一世與“鷹巢”同樣達成了和平的目的,并廢棄了圣殿騎士與后者的和約后,他就像是一個被奪走了子民的領主那樣憤怒,尤其是這些“子民”是他以為的異教徒奴隸,而不是自由人基督徒。
他鄙夷阿馬里克一世,因為他竟然和一群異教徒談什么平等相處,他做的甚至不如一個小小的騎士。
“那么現在,作為那些……”瓦爾特似乎想要寬容地笑一下,但最終還是放棄了:“那些虔誠的基督徒們的使者,你想對我說什么?”
只見這個孩子沉默了一會,才問道:“您是否已經決定,在這座城堡里與國王阿馬里克一世打一場曠日持久的攻城戰?”
“是的,”瓦爾特回答道,“阿馬里克一世的長矛將會在這面堅實的盾牌上折得粉碎。”
“那么您應該知道在這場戰爭中,白白消耗的是更多基督徒的性命。”
“這是他們的義務與職責,為了天主。”
“您確定嗎,他們的犧牲是為了天主?”
瓦爾特的臉上露出了危險的神色:“你是想要指責我嗎?”
塞薩爾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我聽說這座城堡的周邊有著三個村莊,一個小鎮,里面的人呢?他們是否正在這座城堡里?”
當然不可能,瓦爾特如果容留那么多人在城堡里,不說能不能住得下,單單這些人的消耗就可以讓阿馬里克一世不戰而勝了。
“他們是您發誓過要保護的人。”塞薩爾繼續說道:“而您決定犧牲他們,也并不是為了天主,如果您舉起劍來是為了天主,您就不會留在城堡里,而是舉著旗幟,騎著馬,和撒拉遜人甚至阿馬里克一世面對面地交鋒。”
此時,這個黑發孩子的唇邊露出了一絲可惡的笑容:“但您并沒有那么做,或許您也明白,若是如此做,您,還有您的騎士,您的軍隊只會在一個照面內被您的敵人徹底的摧毀。”
若弗魯瓦聽到有人在倒抽冷氣。
瓦爾特怔了一怔,似乎沒想到,會有人在他面前這樣肆無忌憚地嘲諷他。
等他領會了這句話中的意思,不由得勃然大怒,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兇狠地走到了塞薩爾的面前——圣殿騎士們都有著一副高壯結實的身軀,瓦爾特也不例外,甚至稱得上是騎士中的佼佼者,與威廉.馬歇爾不遑多讓。
而他的面容呢,你可以說是石頭雕刻的,也可以說是黑鐵澆鑄的,若是蓄留胡須,他看起來或許還不會那樣的兇惡,但去掉了胡須的遮掩后,那猶如多棱角的錘頭般,沒有一處平整和光滑的上下頜和顴骨就怎么都掩飾不住了。
隨之而來的還有氣味,當然,在這個時代,氣味是最難以避免的,尤其是騎士——當你穿得密不透風(只有腹部以下大腿以上的部分可以透點兒氣),騎馬奔馳或是連續揮劍一段時間后,那股子氣味可能把石頭腌入味。
而瓦爾特身上還有另外一種,像是鮮血凝結在鋼鐵里后很久的氣味——它或許不會令人作嘔,但會讓你渾身發寒。
瓦爾特垂頭凝視著那張面孔,沒有任何的修飾,也沒有任何的遮掩,他知道有些騎士甚至會效仿女人涂脂抹粉……
“你應該感謝天主對你的眷顧,孩子。不過,”他沉聲說:“這是第二次了,你最好現在就閉上嘴巴,保持沉默。無論你代表的是阿馬里克一世,還是那些朝圣者——這都是我給你的最后一次機會。”
塞薩爾與他對視,不帶一絲畏懼。
“您是否已經看見了您的結局了呢?無論是出城一戰,如騎士一般地堂皇一戰;還是龜縮在城堡里,用無數無辜者的性命為你作保,來賭阿馬里克一世可能的退讓,您都注定了會失敗,所以您怕了,您在顫抖……”
“夠了!”
瓦爾特厲聲喝道,他伸出巨大的手掌,一把就握住了塞薩爾的脖頸:“蠢貨,我不知道你遇到的都是怎么樣的好人,但我并不是那種會因為他人言語或是懇求而受到約束的人!
告訴你,對我來說,吃喝、女人和酒,都是可有可無的東西,我只信奉我的天主和我的刀劍。
什么時候我才會感到喜悅呢?那就是我和我的兄弟,那些并不懦弱的兄弟站在一起,馬頭碰著馬頭,肩膀挨著肩膀,一起高呼‘耶和華啊,耶和華,榮耀不要歸于我們,不要歸于我們,要因你的慈愛與誠實歸于你的名下’,而后向著那些可憎的異教徒和異端們沖過去的時候!
無論他們是老人,是孩童,是女人,是男人,我們猶如農夫割倒麥子,孩童摧毀沙堡那樣殺死每一個我們見到的人!直到尸體里流出的血淹沒我的膝蓋!
你不會是我殺死的第一個孩子,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一時間,廳堂里有許多人都叫嚷了起來,有人在叫“哎呀!”還有人在喊“快求饒!”不單單是若弗魯瓦,就連那些騎士總管也不由得站起身來,一迭聲地為塞薩爾求情。
他們并不敢碰觸正在盛怒中的瓦爾特,卻都在勸說塞薩爾,免得這如同枝頭嫩果的少年當真隕落在這里,只是他們的話音還未落地,瓦爾特就先感到了不對——確實,如他所說,他曾經殺死過孩童和女人,也曾經扼住過不少人的脖子,他熟悉這種觸感以及隨后而來的掙扎——但這些都沒有。
塞薩爾在他伸出手來時,就已經微微低頭,抬起肩膀,繃緊身體,瓦爾特以為是自己把他提了起來,事實上卻是塞薩爾借著他的力道高高躍起,雙手環抱著他的拳頭,雙足猶如閃電般地踢向圣殿騎士的面孔。
如果塞薩爾只是一個普通的孩子,這一踢傷害到的可能只有瓦爾特的自尊,但在幾個呼吸前,他就開始祈禱,此時身上正有光芒閃爍,連綿不斷,在確定自己踢中了目標的時候,他擰身上翻——瓦爾特的手掌與他之間始終間隔著一層無形但堅硬的鱗甲,無論圣殿騎士怎么用力,就像是戴著鐵手套就別想要抓住一條滑溜的大魚——一瞬間,他就已經重新落回到了地上。
幾個扈從以為他會逃走,連忙跑到門邊,卻只見他一動不動,立在原地,不禁也要贊嘆他的勇氣。
人們都以為瓦爾特會愈發狂怒的時候,他卻只是擦掉了口鼻里流出的血:“你感望到的圣人是誰?”
“圣哲羅姆。”
“見鬼的圣哲羅姆。”瓦爾特說。
“您呢?您感望到了誰?”
“我不信若弗魯瓦沒和你說過,我感望到的是圣保羅。”瓦爾特昂著頭,自豪地說道。
圣保羅可能是僅次于圣喬治,騎士們最希望能夠感望到的圣人。
這位圣人生來便是羅馬公民,他年輕的時候十分殘暴,曾經數次迫害基督徒,但有一天耶穌基督與一位天使降臨在他的面前,讓他領悟到基督尊貴的地位和他妙身的奧跡,他便幡然悔悟,不但就此皈依,還成為了基督的偉大宗徒。
除了這位圣人也曾經是個勇武的戰士之外,騎士們如此崇拜他也有教會的關系——在十一世紀之前,只要是能將自己武裝起來的就是騎士,他們品行低劣,行為粗魯,比暴徒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教堂和修道院因為其富庶竟然成為了最常被劫掠的地方……
可憐的教士們就只能不斷地對這些“騎士”進行精神制裁,搶劫教會,攻擊教士,劫掠商人的“騎士”會被開除教籍,但這種方法可不比幾百年后好用,騎士們依然無所顧忌,最后教會只能從圣經中給他們找了一個楷模,那就是犯過罪但因為悔悟的足夠早,并且為基督做出了一番輝煌事業的圣保羅。
在教士們宣讀圣經中有關于圣保羅的部分時,騎士們都要起立,向這位圣人表示敬意。
騎士中能夠感望到圣保羅的不多,但瓦爾特就是其中之一,而他得到的眷顧也相當的豐厚——他的狂妄也并不是毫無根基的。
“我確實從若弗魯瓦這里聽說了有關于你的事情,”塞薩爾站在距離瓦爾特只有五六步的地方,鎮定地說:“我也知道您一直驕傲于圣人保羅賦予您的力量,那么……”
“什么?”
“既然您一直說,圣殿騎士只聽從天主的安排,那么您愿不愿意和我賭一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