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機推薦:
開戰在即,阿馬里克一世當然不可能繼續待在圣十字堡,圣十字堡雖然是座宏偉的建筑,但也絕對容不下這場戰役所需的數千人,何況其中還有很多被征召或是被雇傭來的人,說不定就有幾個心懷叵測的奸細。
阿馬里克一世將營地設立在金門外的丘陵地帶,靠近客西馬尼園,這里種滿了郁郁蔥蔥的油橄欖樹,橄欖樹的陰影下則是難以計數的,一排排灰白色石棺——有以撒人的,也有基督教徒的,還有撒拉遜人的。
據說救世主將會從金門進入亞拉薩路,屆時第三圣殿將會重現于世,所有死去的人將會復活,與第三圣殿越近的人,越早復活。
在奪回亞拉薩路后,也有人提議將撒拉遜人的尸骨遷走,但被當時的亞拉薩路國王鮑德溫一世拒絕了。
他說,埋葬在這里的撒拉遜人曾經是哈里發歐麥爾一世的追隨者,他是一個賢良而又開明的君王,曾經允許基督徒,以撒人與伊斯蘭目人一同在這里禮拜,即便他早在六百年前離開了人世,也不該遭到這樣的羞辱。
既然鮑德溫一世這樣決定,之后的亞拉薩路國王更是不會去驚擾這些早已作古的賢人,阿馬里克一世甚至沒有允許士兵們去砍伐近處的橄欖樹,寧愿從更遠一些的地方采伐雪松和柏木。
一頂又一頂的帳篷被搭建了起來,一堆又一堆的篝火在黑夜中亮起,人們在篝火上搭起架子,在橫桿上掛上黑漆漆的鍋子,煙霧和蒸汽繚繞在帳篷之間,熏烤著騎士和扈從打來的獵物或是買來的肉條,還有他們的衣服——罩袍,內襯的棉甲和長襯衣,或許還有襪子。
不過這樣做的多半都是雇不起洗衣婦的騎士,他們的扈從和侍從經常需要如一個女人般地工作。
洗衣婦行走在營帳中,時常為了那些仍舊留著明顯污漬的織物發笑,她們通常端著一個很大的木盆,里面盛放著雇主的衣服,她們要將這些浸透了汗水、沙塵與血漬的衣服拿到河流邊洗干凈,晾干,然后拿回來——你要問為什么會有血漬?
是的,還未開戰,但那些以勇武善戰而自矜的年輕人們又怎么能夠安安分分,循規蹈矩地度過這段漫長的準備時間呢?
一個騎士可能與另一個騎士爭論哪一位貴女更值得尊敬,也有可能是一方偶爾聽到了另一方正在嘲笑自己,自己的朋友或是自己的領主(這種事情非常常見),甚至只是一次小小的擦撞,一個眼神……
雖然不能如比武大賽時那樣展開一場正式的決斗,但要找上一個小空地,用拳頭和刀劍(這個他們自己商榷)來完成言語之后的交鋒,也是一樁稱得上暢快淋漓的美事呢!
有時他們的扈從或是武裝侍從也會一同參與其中,或者說,一些事情就是這些家伙們挑起來的。
跟隨在騎士身邊的人,無論是扈從還是武裝侍從,未必都是與主人同階級的人,他們或許是工匠的兒子,或是富有農民的兒子,他們要比自己的主人更兇狠,下手更沒輕重。
金子當然好,銀幣也不錯,哪怕對面的隨從只有幾個銅子兒,能夠扒幾件衣服下來也能讓他們稱心如意。
一個扈從很不幸地在這種比試中失了手,被他的對手一錘子砸斷了手臂,他躺在地上,嘴里咬著木頭,一個修士正在為他正骨,但看起來情況不妙,他沒有大聲嚷嚷不是傷勢輕微,而是已經昏厥過去了。
他的主人正緊蹙眉頭,在和修士說話,修士搖著頭,主人則捏著錢袋,錢袋里空蕩蕩的,看來營地外的以撒商人又有活兒可干了。
方才圍觀了這場比斗的人們正從他們身邊走過,他們點評著方才的那場比斗,意猶未盡或是憤憤然,憤憤然當然是因為輸了錢——這種比斗很快就有人來做莊家,叫人過來下注,參與比斗的騎士和扈從也會下注,只要他們認為自己能贏。
一個衣著華麗的紋章官,身后跟著兩名修士,穿過喧鬧的人群,掠過躺在地上的扈從,走向一個懸掛著旗幟,紋章木盾和彩帶的帳篷,人們舉目望去,猜想他們又為帳篷的主人帶去了一個什么樣的旨意,是褒獎,還是指責,應該是前者居多。
在紋章官離去后,又有一個舉著一只矯健鷹隼的侍從走進了帳篷,他身著鏈甲戴著一個鷹隼式樣的鐵面具,在其主人的城堡中他應當有個正式的職位——貴族們在應召打仗的時候,帶著自己喜歡的鷹,狗并不奇怪,還有人會帶著侏儒,廚師和成群的牲畜呢。
或許會有人詢問,他們會帶著自己的妻子或是情人嗎?
基本上不會,營地外商人和伎女們堪稱期待已久——他們做爵爺和騎士的生意,也做扈從和士兵的買賣,對雇傭兵,雜役,馬夫的詢問也是來者不拒。
這次阿馬里克一世招募了大約一千個雇傭兵,他們多數都是如朗基努斯那樣沒有著落的流浪騎士,對于國王的征募,他們非常熱切,幾乎不怎么在意酬勞,叫一些教士看得牙酸——平時要雇傭這些人,他們可是會一個子兒一個子兒的談價錢,錙銖必較。
這也不奇怪,這場戰爭可以看做另一種類型的比武大會,那些交不起入場費的流浪騎士夢想著在戰場上縱橫決蕩,所向無敵,一下子就引起國王或是騎士團團長的注意,從而登上一條快捷的青云之路。
不過以上所有的人都加起來,都不如為了這場戰役被召集起來的農兵多。
他們的來源非常復雜,可能是從周邊的村莊與城鎮中按照三十比一,或是五十比一抽調出來的農夫或是工匠,也有可能是來到了圣地,但因為各種原因無法返回故鄉的朝圣者,更有甚者是逃亡的奴隸或是罪犯。
他們或是出于義務,或是因為錢財,或是為了信仰,聚集到了這里,承擔了所有瑣碎而沉重的工作。
像是搭建和拆除帳篷,收集飼料,食物和燃料,照看馬和狗,修筑粗陋的工事——木柵欄和壕溝,還有之后可能會被用到的攻城器械,制作消耗類的武器——木矛,圓盾和箭矢,準備一些如干酪、無酵餅、燕麥與雜果(就是若弗魯瓦吃過的那種)簡單的干糧……
這些農兵被要求自備甲胄和武器,也因為這點,他們看起來駁雜骯臟,混亂不堪,有些帶了弓箭,有些帶了錘子,有些帶了連枷(木頭的農具連枷),有些索性直接現場做了一根木棒或是木矛。
他們很少有人能夠帶上一頂頭盔,偶爾可以看到有人戴著一頂顱盔,這種看上去很像是教士的小帽子但材質是黑鐵或是硬牛皮的碗狀鐵片,是騎士們套在鏈甲兜帽外增強防御力的,但有時候,你知道的,在戰場上,它可能會滾到沙塵里,然后被打掃戰場的農兵撿到。
鏈甲,鱗甲和札甲更是不可能在他們身上看到,他們可能也就那么一身衣服,你或許可以看見一些類似于皮甲和鑲嵌甲之類的東西,但仔細一看,你會驚嘆于人類有關于拼湊與將就方面的想象力與創造力。
他們沒法成為戰場上的主力,即便有些時候他們也被歸入“步兵”,但與圣殿騎士們的劍盾步兵,十字軍中的長矛兵,弩手,神圣羅馬帝國的重裝步兵,拜占庭的重盾兵完全不同——他們只是用來干擾敵人視線,消耗敵人箭矢,充填壕溝的消耗品。
就算他們在戰場上僥幸存活下來了,也很少會有人愿意留下他們的性命——因為不值錢,他們的身價還未必能抵充他們吃掉的麥子呢。
而直到今天,塞薩爾才知道,原來在攻城戰前,大軍前方還有一支隊伍,里面是偵察兵、縱火兵與覓食者。
他們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如同篦子一般地篦過敵方城堡的周邊,焚燒房屋,驅逐人群,掠奪食物和毀壞田地,以此來切斷敵方的補給。
更常見的是,敵方會搶先一步那么做,如果遇到一個仁慈的領主,還會允許子民進入城堡避難,但如果他足夠殘酷,或是決定了要長期堅守,就會將這些沒有屋子也沒有食物的民眾阻擋在厚重的城墻之外,任由他們活活餓死,或是被來犯的軍隊殺死。
“這次……我父親可能不會那么做……畢竟這是基督徒對基督徒的戰爭。”這句話鮑德溫說起來也有點心虛。
在法蘭克也多得是領主與領主,領主與國王,國王與國王的戰爭,而涉及到攻城戰的時候,即便教會會說“殺死基督徒是罪惡的”,也阻止不了領主們的馬蹄踐踏田地,士兵們點燃房屋。
但平民們又有什么責任呢?
貪圖錢財的是圣殿騎士團,宣揚權威的是阿馬里克一世,但所有的罪過都要他們來承擔。
唯一可慶幸的可能就是在托爾托薩與亞拉薩路之間,并沒有太過密集的村莊和城鎮吧。
“你可以借我一樣珍貴的東西嗎,圣物,武器或是珠寶,都行。”塞薩爾低聲問道。
“我的箱子里,你高興拿什么就拿什么。但你要告訴我,你想要干什么?”鮑德溫說。
“我想去找找若弗魯瓦,問問他,托爾托薩的瓦爾特.德.勒梅斯尼是個什么樣的人?”
“然后呢?”
“我想去見見這個人,勸說他向阿馬里克一世投降。”
鮑德溫確定了他的意思后,也不由得露出了一絲迷惑的神情:“為什么,”他誠懇地說:“為什么,塞薩爾,我們已經相互立了誓,若是有人要你去做你不愿意的事情,你只要說,已經向我發過了誓,絕不將殺死一個不曾對你舉起武器的人——無論他是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還是異教徒。
這樣就行了,若是他們對你產生質疑,我會為你擔保,叫他們無法對你問責。”
“我也知道這是一種……很奇特甚至有些可笑的想法,但我這幾天,見到了這么多人……這件事情并不是不可改變的。”
“可這就是戰爭。”鮑德溫說:“這就是亞拉薩路。”
“我或許就如你們之前以為的,是個懦弱的人,我無法就這么看著,鮑德溫,不僅僅是這里的一千人,也不只是那里的一千人,會有更多人白白地失去自己的性命。”
鮑德溫氣惱地笑了:“懦弱?不,塞薩爾,這不是懦弱,你膽大妄為到令人驚駭,你竟然想要去做信使嗎?不是國王的,而是一群朝圣者和農兵的,你要怎么勸說托爾托薩的圣殿騎士?或許第二天我就能看到你的頭被充作石彈被弩炮射進我父親的帳篷!”
“所以我想知道,托爾托薩的圣殿騎士總管是個什么樣的人?”
“若弗魯瓦不會告訴你的,我的父親也不會允許你去,希拉克略老師也不會——就算你去了,一個圣殿騎士總管怎么會聽你說話,他會將之視作恥辱,與我的父親不死不休……”
“對啊。”塞薩爾說。
鮑德溫盯著他瞧了一會,懂了:“你已經決定了是嗎?”
“我需要你的支持。”
“然后看著你去死。”
“鮑德溫,我以為你能明白,”塞薩爾說,“這世上總有一些你明知道不能去做,但必須要去做的事情。”
他想他永遠忘記不了那兩個站在雪里剝樹皮吃的母子,還有從簡陋的泥屋里奔出來的那三個人。
若弗魯瓦肯定早已將那個屋子里的人忘得一干二凈了,要不然怎的,他每天入睡前還要數著他殺死過的人充作綿羊催眠嗎?
他和鮑德溫說了一樣的話:“你是要去找死嗎?”
“不,”塞薩爾說:“我并不是一個不懂得如何衡量輕重的人,何況這里也有我關愛的人和關愛我的人,但如果您知道瓦爾特.德.勒梅斯尼是個怎樣的人——如果他確實我所想……我或許可以嘗試一二。”
“這對你又有什么好處?”
塞薩爾抬起頭來想了一會:“更多人會叫我‘小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