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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扈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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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薩爾!”

  “來了!”塞薩爾抱著一大堆沉甸甸的狼皮從沙地上跑過,路上正好遇到了舉著一個大銀盤,盤子里堆滿肉餡餅的鮑德溫,兩個朋友只來得及略略一碰眼神,就快跑著擦肩而過——跑慢了,引來阿馬里克一世的不滿,可是真的會挨棍子的。

  這個棍子可比課程上的棍子粗多了,力道也重多了。

  塞薩爾只挨過一次,就不再那么矯情地幻想這是脫離孩童階段必然要受的磨礪了,他想回去做孩子!

  他將狼皮交給侍從,另一個侍從提來了兩大壺葡萄酒,他艱難地把它提到阿馬里克一世的帳篷外,正好鮑德溫從里面走出來,“你拿杯子了沒?”王子低聲問道。

  “拿了。”塞薩爾將腰帶束得緊緊的,這樣又能始終保持挺拔的姿態,又能減少一些鏈甲對脊椎的折磨,還能往無袖外套里塞點東西,譬如阿馬里克一世的金杯,與款待客人的銀杯。

  這幾只銀杯很有可能被阿馬里克一世大方地饋贈給客人——只要他們也同樣慷慨,允許國王從他們的村莊和城鎮中征召農民,工匠,如果可以,最好還能提供幾個騎士。

  塞薩爾從城堡總管這里領取這些貴重器皿的時候,還簽了字呢,他也仔細地看過了登記冊上的內容,現在他也有近兩百個金幣的儲蓄,但弄丟了杯子,除了賠償之外他也還得挨打,被嘲笑。

  鮑德溫將杯子放在一個小點兒的銀盤上,朝塞薩爾歪歪頭,塞薩爾為他掀起沉重的布幔,兩人一起走了進去。

  “快來為我們斟酒,扈從!”一個人喊道。

  塞薩爾抬眼看過去,不是胖乎乎的若望院長又是誰?他那張圓滾滾的面孔上滿是揶揄之色,但沒有惡意,只是在調侃他和鮑德溫。

  其他人就未必了,在若望院長的右手側,坐著的的黎波里伯爵,在塞薩爾給院長倒了酒,想要繼續給他倒酒的時候,他非常不給面子地移開了酒杯。

  當初阿馬里克一世讓一個以撒人的奴隸做王子鮑德溫的侍從,他就不滿到與國王大吵了一架,如果不是他也理虧——實在是沒法讓唯一的兒子大衛繼續侍奉在王子的身邊,他大概不會那么輕易地偃旗息鼓。

  但等到王子鮑德溫得到了賜福,即便身上的癥狀沒有消除,的黎波里伯爵雷蒙也已經無比喜悅地來到國王面前,懇請他讓大衛回到王子鮑德溫身邊,阿馬里克一世當然是愿意的,但王子鮑德溫卻婉言拒絕了,他說“已經習慣了房間里只有我和塞薩爾兩個人……”

  這記耳光可真是足夠清脆響亮,但固執的雷蒙沒有因此記恨鮑德溫,他將所有的仇恨與輕蔑都朝著“小人”塞薩爾去了,他認為塞薩爾就是魔鬼派來的使者,先是迷惑了國王,又迷惑了王子,更進一步迷惑了愚昧的民眾——才能從一個卑賤的無姓之人一路攀爬到現在的地位。

  阿馬里克一世允許塞薩爾與鮑德溫一起舉行“揀選儀式”,更是讓他氣得面色發白,即便塞薩爾也得到了圣人的眷顧,他依然不曾改變原先的想法——畢竟之前也有得到賜福的人做出了墮落之事的先例。

  遑論就在幾天前,阿馬里克一世不但宣布,要提前將鮑德溫晉升為“見習騎士”,并允許塞薩爾成為自己的“扈從”,還宣布他們已經在天主前立下了誓言,由單向的“從屬關系”變成了雙向的“紐帶關系”……

  雷蒙差點沒當場昏厥過去。

  “鮑德溫,”面對這種赤裸裸的刁難,塞薩爾面色不變,只是高聲叫道:“你來給雷蒙大人倒酒。”

  鮑德溫才給自己的父親和主人倒滿了酒,聞言抬起頭來,也是神色如常地走了過來,與塞薩爾交換了位置,面對王子,雷蒙只得重新挪回杯子,盯著深紅色的酒液漸漸地盈滿銀杯。

  “噗嗤!”若望院長極其不給面子的笑了,完全不在乎雷蒙兇狠的瞪視。

  “哼”第二聲低笑來自于安條克大公博希蒙德,雷蒙猛地轉過頭去盯著坐在自己對面的同僚,“何必為難孩子呢。”博希蒙德道,他將酒杯移動到桌子邊緣,讓提著沉重酒壺的塞薩爾能夠節省一些力氣,在酒杯滿了之后,他把它往里挪了挪,還溫和地對塞薩爾點了點頭。

  塞薩爾謙恭地垂首,對博希蒙德的示好,他絲毫沒放在心上。

  孩子是父親的摹本,無論亞比該多蠢,多沖動,要說他現在的樣子與博希蒙德沒有一點關系,誰會相信?何況,鮑德溫拒絕了所有的人,其中雖然也有不愿意接受“叛徒”的意味,但不正是因為有人填補了突兀出現的空缺嗎?

  大衛希望回到鮑德溫身邊,亞比該難道就不想嗎?

  坐在安條克大公下首的幾個人都是亞拉薩路周邊的一些貴族,之中就有伊貝林的貝里昂,他朝塞薩爾笑了笑,這個孩子的來歷固然有叫人詬病的地方,但鮑德溫王子珍惜他,雅法女伯爵愛護他,他就不可能對塞薩爾生出惡意,何況塞薩爾也確實叫人喜歡。

  和貝里昂有著同樣想法的還有很多人,其中甚至已經有人在想,自己是否還有未婚的侄女或是外甥女了。

  再過四年,這孩子就能結婚了,如果一切順遂,那時候阿馬里克一世也應當出征埃及甚至凱旋了,那么在戰場上,只要稍加提點,準能割上幾個撒拉遜人的腦袋,到時候,他們再略加推動,讓他直接晉升為見習騎士甚至騎士……

  哎呀,那可真是一樁天大的好事啊!

  塞薩爾根本沒有注意到那幾個人古怪的笑容。

  自打成為扈從,他和鮑德溫——鮑德溫雖然名義上是“見習騎士”,但履行的還是阿馬里克一世身邊的扈從職責,一開始塞薩爾還有點不能理解,畢竟鮑德溫現在還是一個病人。

  但真正開始做一個“扈從”的時候,他才發現這是非常必要的。

  之前我們已經了解到,一個領主或是騎士的嬰孩降生后,三天內就要接受洗禮,洗禮完畢后交給乳母和女仆,在母親的膝下他可以無憂無慮地生活到六歲或是七歲,那時候他就要被送到另一個城堡中成為侍從,在那里年長的侍從會用棍子教會他們聽從命令,教士(如果有)教導他們數數和寫字,而城堡的女主人教導他們禮儀,音樂,舞蹈等等。

  十四歲成為扈從,意味著他們的課程翻開了新的一頁,而他們的老師也變成了真正的騎士。

  但很抱歉,騎士們是不懂得如何教導一個孩子的,或者說,他們接受的教導也是如此——他們只能身體力行地演示應該如何做一個騎士。

  扈從們時刻跟隨在他們身邊,巨細靡遺地了解他們身邊每一樣器具,甲胄和武器的形狀材質,保養方法和使用方式,在一旁親眼見識他們的生活,會議甚至于跟隨作戰,他們見過每一個到訪的客人,每一個危險的敵人,以及每一個狡猾的商人,學會如何與最后一個討價還價。

  這樣,等扈從可以晉升為騎士的時候,可以說是駕輕就熟,簡簡單單地就能立即從一個身份轉化到另一個身份,并不會不安或是出什么紕漏。

  只是突然從王子、侍從轉化為一個真正的扈從,無論是鮑德溫還是塞薩爾都有點……

  他們沒有房間了,原先塞薩爾還在擔心要和其他扈從睡在一個滿是臭蟲跳蚤的大房間里,但希拉克略遺憾地告訴他說,不,他要和鮑德溫一起,睡在阿馬里克一世的房間門口,他們得到了一大張熊皮——這點阿馬里克一世倒是不吝嗇。

  就是塞薩爾看著總覺得眼熟,尤其是那個位置在頭顱左側的傷口……不會是在迎接儀式上被放出來殺人的那頭母熊吧。

  教士們唱贊美詩(清晨五六點)的時候他們就要醒來——懶惰的扈從會挨棍子,醒來后,他們要給阿馬里克一世端上洗漱用的水,服侍他換衣服,擦臉,漱口,給他端酒——阿馬里克一世習慣在早上喝一大杯蜂蜜酒。

  等阿馬里克一世去工作了——從晨禱到辰時經(七點半到九點)他會看文件,查賬冊,而后大臣與將領們陸續來到,如果沒有需要多人參加的會議,他們會按照身份高低與事情是否緊急而在另一個房間等待,鮑德溫與塞薩爾要分出一個去接待客人,登記或是收起他們的武器,還要照料他們的馬匹。

  午時經也就是中午的時候,阿馬里克一世會與他未來的妻子一起用餐,鮑德溫與塞薩爾要負責傳送食物,倒酒和切肉,當然,事情可不像說得那么少,主人有任何不滿意的地方,扈從都有責任——也就是挨棍子。

  用完午餐后,阿馬里克一世會繼續處理公事,或是練習武技,騎馬,直到午后經(下午兩三點的時候),他開始放松自己,邀請希拉克略下棋,或是請他為自己讀書。

  這時候阿馬里克一世可能會覺得他們站在一旁很礙眼,就打發他們去做功課,練習騎馬或是打靶。

  有時候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安條克大公博希蒙德也會到訪,或許還會有幾個得了國王青眼的騎士,國王會派鮑德溫或是塞薩爾去把他們叫來城堡。

  他們在晚禱(約六點)的時候享用豐盛的晚餐……詩人會捧著魯特琴在一旁伴奏,演唱,小丑和侏儒偶爾也會進來翻幾個跟斗。

  當然,鮑德溫和塞薩爾繼續站在他們身后服侍。

  晚餐后視阿馬里克一世的心情,或是休息,或是賭博(雖然這是會受到教會譴責的行為),但這時候的娛樂確實少得可憐。

  如果阿馬里克一世決定去睡覺了,你覺得塞薩爾和鮑德溫也能裹著熊皮躺下啦?

  沒可能,他們還要去照顧阿馬里克一世的馬,為他保養裝備,擦頭盔,擦寬劍,擦匕首,給鏈甲上油……然后檢查馬廄,走廊,塔樓的每一個空間,確保一切安然,他們才能回去睡覺……

  哦,你問,他們洗漱,吃飯,上廁所的時間呢?

  當然是從這些工作中見縫插針地擠啦!

  幾天下來,塞薩爾已經深刻地理解到,為什么那些手抄本插畫上的扈從,無論全副武裝還是身著單薄的布衣,都是一副神色懨懨,一蹶不振的模樣。

  “事實上你們還算是幸運的。”希拉克略來照看他們,也就是帶著教士來緩解他們疲累的時候由衷地說道:“拜占庭的公主瑪利亞現在還不能算是圣十字堡的女主人,而希比勒公主——確實身份有些尷尬,所以你們無需去服侍她們,若是加上她們和她們的侍女,你們才要頭痛呢。”

  鮑德溫瞪大了眼睛:“難道她們覺得我們還有時間和力氣嗎?”

  “說這種話的可不會成為一個好騎士,女士的命令是不容拒絕的。”希拉克略一本正經地說。

  “我寧愿現在就開戰。”鮑德溫說。

  “若不然呢,”希拉克略說:“你以為為什么一提起戰斗,騎士們都會欣喜若狂?”

  鮑德溫和塞薩爾同時大笑起來。

  這種充實到快要叫人嘔吐的生活可能持續了有好幾個月。

  這個時代緩慢的可不單單是愛情,騎士們被召集起來需要時間,征召工匠與士兵也需要時間,商人們聞風而至,和國王你來我往,而后各自去籌備糧草物資更是需要時間。

  他們還需要砍伐木材,建造攻城需要的各種器械,塞薩爾與鮑德溫去看過,一時間還看不出什么,只是最小也有兩人高,最大可能已經超過了城墻。

  不過阿馬里克一世已經派出了使者,他會去到托爾托薩城堡的圣殿騎士那兒,傳達國王的旨意,要求他們交出城堡的鑰匙投降。

  “你覺得他們會嗎?”塞薩爾問。

  “他們不會,”鮑德溫看著遠方的沙塵說道:“我父親也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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