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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瑪拉想要占卜什么,就算鮑德溫不說,女伯爵也能猜到七八分。
梅莉桑德終究只是個例,這個時代的女性多數在經濟和政治上沒有任何權力,她們不可能穿上盔甲,上馬打仗;也不可能走進朝廷,談論國事;即便她們進了教會,也只能做修女,而每座女子修道院的管理者還是當地的主教,女人并不能得到圣品,哪怕是最低級的。
大部分貴女們期望的還是得到一樁稱心如意的婚事,一個與她門當戶對的年輕人,年輕強壯,謙卑有禮,既是一個英武的騎士又是一個多情的詩人,最好不要太粗魯,尤其是酒后。
“達瑪拉得到了什么結果,她告訴你了嗎?還是保留了這個秘密?”
“修士說她的榮光將會延續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女伯爵有點猶疑,這或許是個好的占卜結果,一個貴女即便戴上了后冠,也未必不會生出別的波折。
有時候,或是為了嫁妝,或是為了領地,或是為了子嗣,男人會毫不猶豫地拋棄他的妻子,哪怕他們已經一起生活了很多年,哪怕孩子也會因為婚約失效而淪為私生子,他們也不會在乎。
“那么塞薩爾呢?”
說起這個鮑德溫就想要笑,“我剛才說過的,您知道,因為修士要求占卜者必須和他單獨待在帳篷里,為了我的安全,塞薩爾就提議把他捆起來,只留下嘴巴和眼睛……”
“哦,我知道,”女伯爵眨了眨眼睛:“他并沒有說錯啊。”地占術是一種相當古老的占卜術——占卜者用一根棍子在地上戳出單數或是雙數的小點,至于戳多少,怎么戳,全憑圣人的恩惠或是大地之靈,當然修士肯定是前者。
戳完了再進行解讀,每組數字與形狀都不同的小點都代表不同的單詞,“男人”、“女人”、“小幸運”、“大幸運”、“損失”……等等,把它們連起來就是顧客需要的答案了。
希拉克略的課程上講到過,塞薩爾又看見了木棍,修士就這么倒了霉,最可恨的是,鮑德溫走出帳篷后,達瑪拉進立即跑了進來,甚至來不及叫騎士們給他解開繩子!
“塞薩爾也沒有嗎?”女伯爵有點奇怪,塞薩爾不是那種蠻橫的孩子。
“他還沒走進帳篷呢,”鮑德溫說起來就忍不住笑,“那個修士就在大聲嚷嚷,說就算不用棍子,他也能占卜得出那個綠眼睛小混蛋的將來——他詛咒塞薩爾今后的一年里……雞蛋發臭,美酒發酸,床單里爬滿跳蚤,頭發里滿是虱子,上馬失蹄,跳舞崴腳,打獵歸來雙手空空……”
“那個修士肯定氣得不輕。”女伯爵忍俊不禁道,雖然說人們應當給予修士一些尊重,但這個修士可太有趣了。
但鮑德溫馬上說,他們還是給修士解開了繩子,給他留了三個銀幣的占卜費用:“不過被塞薩爾拿走了一枚,”鮑德溫說:“他說可以自己拿到圣若翰洗者堂去,就不勞修士大駕了。”
修士若是為了什么事情收取費用,接受饋贈,肯定說,他要拿去賑濟窮人,或是投進教堂的募捐箱——可能,但更大的可能是被他們拿去換成啤酒,面包和干肉條了……
“塞薩爾在報復呢,”有點孩子心性是好事,女伯爵陷入了沉思,但這個修士也不是一個普通人,他聲稱自己感望到了圣人以諾,沒關系,在那種魚龍混雜的地方,很少會有人與他較真,可他一眼就能看出塞薩爾的弱點——塞薩爾太愛干凈了。
不是說鮑德溫和達瑪拉就骯臟了,騎士們在覲見一位貴婦人的時候也會將自己打扮得干凈利落,但塞薩爾,該怎么說呢,他對于潔凈的要求像是有上百條嚴苛的律法銘刻在意識和軀體里,往往下意識地就去做了。
就算是她的丈夫阿馬里克一世也會用袖子擦嘴,用手指揩掉鼻涕,隨地吐痰,但只要他記得換衣服,洗手指,吐痰沒吐到別人衣服上,還記得用腳擦掉痰液,人們還要夸贊他舉止優雅呢……
大部分騎士更是邋遢和油膩的代名詞。
此時的人們對衛生并沒有那么看重,他們在一個杯子里喝水,直接伸手到碗盤里撈肉,掀起袍子隨地便溺,長時間不洗澡——不是不允許,要么是沒資本要么是沒時間。
被子里的跳蚤,頭發里的虱子,對他們來說是陪伴著自己一路長大的好朋友,可不算是詛咒。
而她前兩天才第一次見到塞薩爾,和兩個孩子待了不到一個下午的時間,她就擦了不下十次手,三次臉——塞薩爾居然準備了許多條浸過水的亞麻布。
換做別人,女伯爵就要懷疑他是否在有意嘲諷鮑德溫,但鮑德溫和塞薩爾那種熟悉到完全不用考慮的姿態和手勢——鮑德溫伸出手,塞薩爾給他擦手,指縫里都要擦到,擦完了塞薩爾遞給他一塊干凈的亞麻布,他自己擦臉,連耳朵根后面都會擦到。
女伯爵都有些臉紅,她自己有時候也會忘記那兒。
而她將鮑德溫抱在懷里的時候,雖然鮑德溫的手指還是觸感遲鈍,但在他身上聞不到那種麻風病人常有的鳥羽氣息,也沒有看到潰爛的地方,還散發著淡淡的藥草香氣。
作為一個母親,她當然欣慰于自己的兒子能夠被照料得這樣好,但她也會疑惑,據說塞薩爾是個以撒人的奴隸,阿馬里克一世說他失去了記憶,但應該出身不低,可什么樣的出身,才能讓他這樣自然而奢侈地使用亞麻布呢?
不過女伯爵畢竟不是阿馬里克一世,或許是因為女性所有的細膩心思,她能看出塞薩爾對鮑德溫的好并非浮于表面,甚至沒有什么圖謀,偶爾表露出的一些態度——像是長者對待幼兒,也并不那么刺眼。
阿馬里克一世將鮑德溫放在自己的立場(將來的國王)上看待,當然會覺得塞薩爾僭越了,女伯爵依然將鮑德溫看做一個孩子,她只會猜測塞薩爾原先可能有個弟弟或是妹妹,他只是依照以往的經驗做事罷了。
“對了,塞薩爾呢?”女伯爵問道,之前兩個孩子總是如影隨行,從不分開的。
“塞薩爾去干活了。”鮑德溫沒精打采地說。
拜占庭的公主已經到了雅法,明天就要入城,國王與所有的達官顯貴都會前去迎接,希拉克略才披上宗主教的袍子,就和城堡總管一起投入了猶如漩渦般的諸多待辦事務中,就連鮑德溫的課程都停了,因為所有能用的人都要披掛上陣。
現在阿馬里克一世忙得連貓的爪子都要借過來用用,鮑德溫都被交待了一大疊賬冊——這不在侍從的職責內,誰讓他的課程中有數學呢,“我來幫你。”女伯爵說,作為城堡的女主人,管理賬目也是必修課,鮑德溫頓時喜笑顏開地抱了一大堆羊皮冊子過來。
“塞薩爾本來是和我一起看賬冊的。”鮑德溫一邊搬來沉重的算板桌,一邊說道:“他算得又快又好,但圣殿騎士團那一個勁兒地叫缺人,”他咬牙切齒地說:“反正那個若弗魯瓦,自打塞薩爾和他出去過一次,他就變著法兒地叫他出去,嘿,我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他就是想讓塞薩爾去做他的侍從。”
“若弗魯瓦.富勒嗎?”女伯爵故意說:“那還不錯誒。”
“媽媽!”
“那么塞薩爾愿意嗎?”
“當然不愿意,他和我發過誓,我也和他發過誓,我們是沒血緣的兄弟,圣殿騎士團要守貞,如塞薩爾這樣的容貌和人品,沒有一個繼承人多可惜,我……”他突然壓低了聲音:“如果您聽見了什么好事兒,也記得和我說一聲。”
女伯爵強忍著笑容,雖然,按照鮑德溫的年紀,開始操心侍從的婚事也不算奇怪——貴族們多得是還在襁褓之中就開始尋覓婚事的——塞薩爾和鮑德溫差不多大,鮑德溫還將他的出生日定在了2月2日,和自己一樣,過了2月,他們就十歲了。
男人十四歲,女人十二歲就能結婚,尋覓合適對象的時間不算,兩方反復拉扯,談判也要好幾年,所以別看他們還是孩子,時間如同白馬過隙,一眨眼就過去了,男人是可以在年齡上放寬一點,但誰讓塞薩爾沒有任何根基和依靠呢。
“你想要什么樣的?”女伯爵也湊過頭去,用很小的聲音問道,一邊在算板上放下一顆染成紅色的石子兒——這種算板可以被看做平面的中式算盤,石子兒是放上去而不是串起來的,橫豎桿也只是畫在石板上的線條,但計算方式大差不差。
“漂亮的!”鮑德溫馬上說,但隨即他又咂了咂嘴,遺憾地說:“不不不,容貌端正就行,我還想要他們的孩子來做我孩子的侍從,但最好是個富有的女繼承人,有領地那就更好了,小點也無所謂,”他相信塞薩爾,有個立足點就行,“性情要溫柔,塞薩爾事實上是個挺固執的人……”
他嘆口氣:“如果他們吵了架,我肯定會站在塞薩爾這邊——所以溫柔點,謙卑點,不要太過看重出身和姓氏。”
這樣的女繼承人會有大把的伯爵和公爵追求,女伯爵心想,但她沒有打破孩子的幻想,尤其是在鮑德溫說道,想要讓塞薩爾的孩子來做自己孩子侍從的時候,她幾乎要流下淚來。
塞薩爾完全不知道王子鮑德溫已經開始為他尋覓合適的聯姻對象,即便他的精神年齡要遠遠大于軀體年齡。
但就算是在原先的世界,他也還才過結婚年齡,父母開明,從不催促,而世界又是那樣的精彩,他的生活也是豐富異常——工作,學習,鍛煉,哪一樣不需要大量的時間呢?
雖然他承諾要做達瑪拉的騎士,但能對一個貓仔般的小孩子起綺念的,不是變態就是畜生。
只是當時他無法拒絕,提出建議的是達瑪拉的監護人與主人希比勒公主,她是王子鮑德溫的姐姐,是國王阿馬里克一世的女兒,而這兩者都對塞薩爾有恩。
達瑪拉也會被嘲笑——連個奴隸出身的侍從都看不上她,她之后很難再有體面的追求者,婚事也會受到影響。
就算沒有若望院長,他也狠不下心這樣對待一個軟乎乎的小女孩。
“來這兒,塞薩爾!”若弗魯瓦喊道。
若弗魯瓦把他從城堡薅出來倒也不是毫無理由,他的工作是檢查木臺,就是那些搭建在街道兩側的高木臺,等到拜占庭公主入城的時候,演員們會在上面表演與婚姻有關的節目。
像是亞當與夏娃啦,所羅門與示巴啦,亞居拉和百基拉(圣經中一對虔誠的夫婦),以撒與利百加等等。
此時沒有花朵,高臺只能用顏料和絲帶裝飾,前方搭著亞麻或是棉布的條幅,條幅上寫著圣經上勸告夫妻應當和睦相處的內容,“夫婦是一體。”
“獲得賢良妻子的,是獲得了真正的利益,也是得到了上天的恩賜。”
“作為妻子,應順服自己的丈夫;作為丈夫也當深愛妻子,如同愛自己的身體。愛妻子就是愛自己。”
一些條幅帶著善意,一些條幅就有點不懷好意了,至少新娘看了肯定會感覺不舒服。
如“婦女在會中要閉口不言。”
這句話來自于一位圣人的告誡——之后的一段是:因為不準她們說話,她們總要順服,正如律法所說的,她們若要學什么,可以在家里問自己的丈夫。因為婦女在會中說話原是可恥的。
這段話原本的意思是當時的哥多林教會總是有很多女性吵吵嚷嚷,圣人沒有惡意,只是希望她們能安靜點。
但就算是對這個時代的信仰不怎么理解的塞薩爾看了,都覺得刺眼。
這就是在明明白白地提醒那位拜占庭公主,別指望能通過枕邊風影響到亞拉薩路的政治局面。
塞薩爾還以為若弗魯瓦會要求這座高臺的主人將條幅拆下來,沒想到圣殿騎士只是嘿嘿了幾聲,摸了摸又在一晚之間迅速扎出來的胡茬,若無其事地轉向塞薩爾,“上去跳一跳。”
這些高臺都是用木頭做的,如果能夠落在地面上還好,一些街道過于狹窄的地方,高臺直接從墻壁上,窗戶里支出來,萬一支撐不足,到時候掉下來可就貽笑大方了,更不說還會砸到人。
若弗魯瓦一抬手,就將塞薩爾送了上去。
塞薩爾只能爬上去,在高臺上跳了跳,跳得塵土飛揚,石子滾落,若弗魯瓦已經不會像是第一次那樣,弄得灰頭土臉,還被嗆得半死,他站得遠遠的,高聲喊:“再跳跳!用力點!”
塞薩爾木著臉又跳了跳。
他覺得若弗魯瓦是在拿他尋開心,但這種類似于大人戲弄孩子,還有正當理由的方式叫他無從反駁。
好不容易圣殿騎士大人感到滿意了,周圍圍觀的人也笑疼了肚子,顯然他們覺得這樣的“小圣人”更可愛,還有好事者在高聲喊:“再來一個!”
不過若弗魯瓦可不會遂他們的意,他來到高臺下,向塞薩爾伸出手臂,塞薩爾一瞬間也不由得生出了惡作劇的念頭,譬如再跳跳什么的,但最終還是他的精神年齡占據了上風,他越過圍欄,若弗魯瓦一把抓住了他的腳,隨意地一放,就把他放在了地上。
“這是最后一個了。”若弗魯瓦說,“那里是雅法門。”
塞薩爾也看到了大衛塔。
“東方皇帝的女兒會從這道大門進入亞拉薩路。”圣殿騎士不屑地說道,塞薩爾想起鮑德溫曾和他說過,阿馬里克一世雖然極其殷切地希望與曼努埃爾一世成為姻親,但因為信仰與宣稱權的問題,以及安條克的前車之鑒,圣殿騎士團并不認為這種火中取栗的方法適合現在的亞拉薩路。
他們雖然不能反對,但肯定不會有什么好態度。
“告訴你一件好笑的事兒。是個秘密,”若弗魯瓦雖然這么說,但表情可不太像,塞薩爾想有多人已經知道這個“秘密”了,“拜占庭人原想要從‘金門’進來,”他抬了抬下巴,如果從東面的金門進來,就要經過圣殿山,“他們用的理由是,‘金門’的古名是‘美門’,正適合他們的公主——我呸!”
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然后在塞薩爾不贊同的眼神下伸出靴子,把它抹掉。
“當然,國王沒同意。”他望著那里說道:“我們都知道,嘿,以撒人的賢人有過預言,世界末日的時候,會有救世主從金門走進來,拯救亞拉薩路,現在相信這個的人也不少——若是他們的公主從那兒進來了,又有了一個兒子,他們就可以宣稱,這個孩子是救世主了。”
他往下瞅著塞薩爾:“你也不想你的王子遇到這種事情吧。”
塞薩爾慢慢地點了點頭,鮑德溫若是沒有孩子,可以立他的弟弟做王儲,他也會盡力輔佐,但若是鮑德溫還活著,還是亞拉薩路的國王,拜占庭人就想要染指王位……
“對了,”若弗魯瓦突然問:“當初阿馬里克一世把你帶回來的時候,不是走的金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