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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遇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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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完,就一步踏出了帳篷,驟然從暗處來到了亮處,身著黑色大袍的撒拉遜人也不由得閉上了眼睛,片刻后才能睜開。

  睜開眼睛后他才發現,那灼眼的光不僅僅來自于午時的烈日,還來自于人。

  “他光彩照人,像一首詩。”

  “什么?”

  他的隨從跟著走出帳篷,就看到了原因,他不由得張大嘴巴,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個身著拜占庭服飾的男孩正從他們身前走過去,周圍的人群紛紛給他們讓開道路——塞薩爾的容顏原本就毫無瑕疵,這幾個月里他又長高了一些,兼之如鮑德溫所說,得到“賜福”的人都會有一定體質上的提升。

  而我們都知道,一個健康的人很少會是丑陋的,他們眼睛明亮,皮膚光滑,腳步輕快,沒有一點拖沓或是扭曲的地方。

  今天塞薩爾穿得又是一件金色底面,繡著翠綠色的花鳥與菱形格的寬松長袍,系著金腰帶,在外面披了一件銀絲斗篷,別著一枚白歐泊的別針,它們不但沒有奪走穿著者的光華,反而如同襯托一支花朵的葉片般,將他照耀的更加燦爛奪目。

  比起他,挽著他胳膊的鮑德溫,雖然也穿著一件橙紅色有著金絲刺繡的長袍,同樣系著金腰帶,但正如烈日之下新月必然黯然失色,幾乎沒人注意到他,這反而合了鮑德溫的心意——他還是有點畏懼的。

  至于達瑪拉,城堡中的貴女們早就放棄了與塞薩爾比較了,不是比不過,她們這么說,畢竟他是個男人,而我們是個女人,男人比女人更加完美豈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說起文學涵養,可憐的隨從當然無法與自己的主人相比,主人可以當即吟誦出一句撒拉遜人的詩歌,隨從只能“阿巴阿巴阿巴……”

  等他們走過去了,他才嘆了口氣,由衷地贊嘆道:“好一個美貌的孩子!真主造他的時候肯定用了很多心思。可惜是個基督徒,”他忍不住向著那個方向看去,仿佛能把他們看回來似的:“他一定是個被精心養著的小王子,他的父親可能是曼努埃爾一世的執事官。”

  他立刻猜到執事官而不是其他官員身上,是因為“執事官”雖然最早來源于古羅馬帝國,當時從事的是簡單的傳話與利益工作,但自從羅馬帝國分裂,東羅馬皇帝就用執事官取代了原先的禁衛隊隊長——可能是因為后者距離皇帝太近了。

  執事官是皇帝手里的一條鞭子,既能威逼敵人,也能恫嚇同僚,毫無疑問,能夠成為執事官,他肯定是凌駕于所有官員之上——阿馬里克一世即將迎娶曼努埃爾的侄孫女,新娘在一周后就會抵達雅法,執事官隨行,他的孩子此時出現在亞拉薩路也不奇怪。

  對方搖搖頭:“不,”他說:“那不是拜占庭人。”

  隨從正要詢問,就看到自己的主人往那個方向走去,他只能匆忙跟上。

  一千年后的男士們或許會將陪伴一位女士逛街視為一件苦差,此時的男性卻未必。

  雖然這里被稱之為最神圣的,也算得上是一座繁榮的大城,亞拉薩路的人們依然生活在日復一日的枯燥與無趣中,那些無需為下一頓飯汲汲營營的人,平時的消遣方式就只有演奏音樂,跳舞,看城堡里豢養的小丑翻跟斗,聽詩人唱些早已耳熟能詳的故事。

  以至于那些年輕人,尤其是精力充沛的小伙子們,只要不是看墻壁,祈禱或是訓練,干什么都很有趣。

  還有一點需要說明的是,這個時期的男性也與女性一樣虛榮,甚至更為浮華。

  他們蓄留長發,然后在頭發上罩上銀絲或是金絲的,發網上還要綴上珍珠;他們的甲胄上要鐫刻家族名,圣經中的詞句或是花紋;他們的馬鞍與盾牌一樣不是鎏金就是鍍銀,他們在靴子上鑲嵌金馬刺,在帽子上別著鑲嵌寶石的別針;他們喜愛絲絨,綢緞,羊毛,在顏色的選擇上越絢麗越好。

  一個騎士在比武大會上戰勝了他的對手,或是在贖罪游行中將自己赤裸的脊背鞭打得鮮血淋漓,都能得到貴族們的贊賞,有些時候貴女們會直接拋下她們的披肩或是斗篷,騎士會直接撿起來披在身上,并且向所有人炫耀。

  如今這種狀況是越演越烈了,以至于圣殿騎士團的“原始規則”中必須嚴正地申明:“長袍不能有任何精美裝飾”,“若是有哪個兄弟想要獲得更好更華麗的衣服(圣殿騎士的所有裝備都由騎士團派發),就給他最差的。”

  不過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畢竟此時的人們很難辨出一個人的身份——不用提身份證明,大部分人不識字——更別說還有如朗基努斯這樣,向基督立了誓言,在沒有完成誓言之前,就絕對不說出自己的來歷和名字的。

  能夠證明他們的只有穿在那具肉軀殼上的衣服,一個修士該穿什么,一個侍從該穿什么,一個王子該穿什么,都有明確的規定,亞拉薩路雖然不及君士坦丁堡那樣有著細密而又嚴苛的法律,但只要一個人走到眾人面前,只看衣服,人們也能把他的身份和職業估量個七七八八。

  如果你穿得像是一個乞丐,或是蠢蛋,少不得有性情惡劣的人要來挑釁你。

  所以對于商人而言,貴女固然是個可敬的顧客,騎士也有可能是個叫人嘆服的大買主,而且多有貴女們愿意為騎士支付賬單的。

  聽起來匪夷所思,但只要這位騎士向貴女起過誓,他就等于是她的了,他會為自己的愛情服役,做戀人的附庸。

  就如同騎士會打磨自己的盔甲,喂養自己的馬兒,貴女們也會照顧自己的騎士,為他們購置盔甲,馬匹,給他貂皮或是絲綢的衣服,推薦給自己的父親或是丈夫。

  當然,相對的是,騎士絕不可以違逆他立過誓的貴女的任何命令,即便她要求他鞭撻自己,去和野獸搏斗,又或是去死,他都必須從命。

  即便她不發一言,他也應該在任何地方,任何時間捍衛她的榮譽,多得是騎士一到一個地方,就在旅店或是其他下榻處掛上一個牌子,申明某某某女士容顏與品德天下無雙,無人可比。

  若是有騎士提出異議,就會騎著馬,舉著長矛來敲木牌,和他決斗。

  這種決斗一般都得死一個。

  “那是艾琳娜和她的騎士。”達瑪拉低聲說。

  站在一處商鋪門口的正是一位帶著希南帽與面紗的貴女,她的騎士半跪在地上,叫她踏著自己的膝蓋上馬,上馬后,貴女掀起面紗,莞爾一笑,作為這份殷勤的報酬,她脫下戒指,騎士馬上接過來,戴在自己的小手指上。

  “那不是熱拉爾.德.雷德福爾嗎?”鮑德溫皺眉道:“他不是正在申請加入圣殿騎士團么,若是對一位貴女發了誓,他打算怎么兌現誓言?”

  “艾琳娜不是一個苛刻的人,”達瑪拉說:“她可以解除誓言,只要那位先生足夠誠懇,何況,若是人們傳說,這位騎士是因為得不到她的愛情,才在心碎之下加入了圣殿騎士團,好為她守貞,那也是一樁美談。”

  “這個……可以嗎?”塞薩爾猶猶豫豫地問道。

  “為什么不可以?”達瑪拉說:“我的幾個朋友,都希望有個騎士愿意為她們去死,或是去做修士,終身守貞。”

  “你呢?”鮑德溫馬上問道。

  “我?”達瑪拉看了看塞薩爾:“我可不愿意我的騎士去死,能夠永遠和我待在一起,這才好呢。”

  “你是想要嫁給塞薩爾嗎?”杰拉德家族可不會同意。

  “為什么不,塞薩爾這么漂亮。”

  “塞薩爾的婚事我會慎重考慮。”鮑德溫說,達瑪拉對塞薩爾來說不是個好人選,塞薩爾的基礎太薄弱,最好能給他找個有錢財或是領地的女繼承人。

  塞薩爾沒有將他們后面的話聽進去,他有點理解為什么“騎士之愛”如此地受推崇了。

  在這個只有男性可以繼承財產(大部分),從軍,執政,甚至做生意的時代,女性想要得到榮譽,最快捷也最有效率的辦法就是由敬愛她的騎士去四處宣揚。

  無論是這個騎士死了,還是擊敗了他的對手,都能奠定這位女士的崇高地位,人們會說,如果不是她確實虔誠,仁慈和聰慧,怎么能讓一個人為她失去了最珍貴的性命呢。

  對于騎士來說,這也是有好處的,畢竟詩人們在城堡和宮廷獻藝的時候,也會提起他的名字,他的英勇與強悍也能得到宣揚;另外,若是騎士擊敗了另一個騎士,失敗者的盔甲與馬匹都歸他所有,許多騎士的資產就是這么累積起來的。

  這時那位熱拉爾.德.雷德福爾先生過來向王子行禮了,不過他謹慎地沒有驚動其他人,若是可以,他甚至想要做王子的臨時護衛,只可惜他必須侍奉他的女主人回城堡。

  “您還想要繼續嗎?”朗基努斯問道。

  鮑德溫有點猶豫,今天不是集市日,但國王的婚事帶來了大量的商人和他們的顧客——前來慶賀的拜占庭人,各國的使者,還有想要參加比武大會的騎士們擁擠在圣地的每一處。

  而商人們,無論是背著籮筐的,還是搭著帳篷的,又或是借了店面的,擺出的貨物雖然粗糙但也稱得上琳瑯滿目。

  他一心想要為自己的母親找一件世間僅此一件的珍寶,但這個珍貴之處不應當在它的價錢上。

  “我再看看。”

  他們經過了好幾個商店,帳篷,連堆放在地上的貨物鮑德溫都去看了,但始終沒有找到合適的。

  達瑪拉已經有些累了,她轉著腦袋左右張望,想要找一個地方歇息,“啊,”她說,“他們已經開始練習了。”

  她說的是戲劇演員,一場婚禮中表演的人是必不可少的,國王的婚禮需要的尤其多,因為從新娘踏入亞拉薩路開始,從大門直到圣十字堡,一路上都要有人在高處的木臺上表演各種戲劇,內容基本上都與婚姻有關。

除了這些還有雜耍,魔術師,侏儒和舞娘,這些人有些是聽了消息,自己來的,有些則是被城堡總管雇傭來的,但誰也不會這么干巴巴地等著,外面人流洶涌,他們乘機出來賺幾個酒錢  達瑪拉似乎被一處正在排演“所羅門與示巴”的地方吸引過去了,鮑德溫與塞薩爾跟過去,才發現她看的是一個“屠宰場”,塞薩爾不知道該怎么稱呼這種游戲,如果可以被認作游戲的話。

  這種游戲很簡單,只需要一個空地,一些雞鴨,主持者將這些雞鴨埋進土里,只留下一個腦袋,然后愿意玩游戲的人就花錢進來拿一根棍子,他們用這個棍子輪番擊打雞鴨的頭,誰能將它們的頭一下子打掉,誰就能得到這只雞或是鴨子。

  雞鴨的脖子非常靈活,反應也快,但一個打不中,總有第二個,第三個……而且這里也多得是受過訓練的侍從和扈從。

  這些少年人興高采烈地交了錢,打得場地里一片狼藉,雞鴨伸長了脖子拼命叫喚,還有圍觀者的唏噓,贊嘆和嘲笑聲,羽毛亂飛,鮮血四濺。

  只看了幾眼,塞薩爾就第一個轉過頭去,鮑德溫也垂下了眼睛,達瑪拉抬起手來,矜持地遮著眼睛,似乎有點害怕但更多的還是興致勃勃。

  “那是什么?”鮑德溫轉開眼睛,塞薩爾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那是一個小帳篷,或許只能容下三四個人,但外面排著很長的隊伍,朗基努斯趕過去詢問了一番,回來說:“那是一個修士的帳篷,他說,他感望的是圣人以諾,試過的人都說他做出的預言很正確——”

  他遲疑了一下,才說:“他說,若是有母親要為兒子占卜的,或是有兒子要為母親占卜的,為了感念加百列向圣母預言圣胎降臨,不收取任何費用。”

  鮑德溫并不在乎幾個銀幣或是幾個金幣,叫他心動的是“兒子要為母親占卜”,他希望雅法女伯爵今后可以萬事順遂,長命百歲,但世事多變,命運無常,她的封地又是雅法,一個開戰后必然要爭奪的咽喉之地——而這個修士的出現仿佛也是一種預兆……

  “我想試試。”他小聲地對塞薩爾說。

  騎士們過去驅趕人群,走進帳篷里搜檢,占卜者確實是個修士,除了他就沒有別人了,不過他堅持說,每次占卜都只能允許一個人進帳篷,因為他用的是地占術,第三個知曉結果的人會厄運纏身。

  騎士們當然不愿意,不過鮑德溫很堅持,塞薩爾想了想,“把他捆起來吧,”他說:“留下嘴巴和眼睛就行。”

  “那他怎么用棍子在地上打點?”

  “用牙齒咬著。”

  那個修士瞪了塞薩爾一眼。

  塞薩爾解決完這件小事,就走到一邊去休息,達瑪拉對修士很好奇,忘記了疲憊,繞著帳篷轉來轉去,朗基努斯和騎士們只能死死地盯著她,怕她會突然鉆進去。

  “先生,”塞薩爾說:“您為什么一直跟著我們呢?”

  對方發出了輕微的笑聲。

  他是一個撒拉遜人,至少從衣著上來看,是的,穿著黑色的大袍,寬如手掌的牛皮腰帶上除了一柄彎刀之外別無他物,

  這柄彎刀沒有任何裝飾,皮鞘也是黑色的,手柄上纏著褐色的革條。在黑色大袍外是一件縱向茶白條紋的開襟大氅,和大袍一樣都是薄羊毛材質。

  他裹著烏沉沉的纏頭巾,頭巾上沒有別針,材質是普通的亞麻,可這個人戴起它來,簡直就像是戴著一頂冠冕。

  “我剛才看到你們在看那個……游戲。孩子,”來人沒有回答塞薩爾的問題,反而溫和地問道:“你不喜歡這種游戲嗎?”

  “不喜歡。”塞薩爾說:“那么您呢,您喜歡嗎?”

  “也不,”來人說:“那么我可以問問,你為什么不喜歡嗎?”

  一個騎士向他們走來,塞薩爾擺擺手,示意沒什么事,騎士站住了,但還是分了一只眼睛在這里,塞薩爾看向那個人,他似乎完全沒有將那個騎士放在眼里——雖然他的打扮像是一個隨處可見的撒拉遜商人。

  塞薩爾思索了一會,答道:“這么說吧,在我曾經接受過的教育中,有一句話叫做,但凡想要做一個仁慈的人,就不要接近廚房。”

  來人將這句話重復了一遍,“這肯定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確實如此,”塞薩爾肯定說:“這句話來自于一個賢人與國王的對話,據說那個國王偶爾見到有人牽著一頭牛經過自己面前,他就問,你要把它牽到哪里去呢,那人就說,我要祭祀神明,所以要殺牛。國王見那牛流著眼淚,就說,我用一只羊來贖他。

  結果這件事情被人知道了,人們就嘲笑他,認為他可憐牛而不可憐羊,是一種虛偽的行為。”

  來人聽得很專注,下意識地用手指輕輕地摩挲著一枚寬大的銀戒指,那是他身上唯一的飾物,“那位賢人是怎么說的呢?”

  “他說,能有那點仁慈就已經是件很不錯的事情了,”塞薩爾說:“這位國王所在的時候,在他的周邊有很多國家,他們幾乎天天都在打仗,為了打仗,他們的子民要繳納很多稅款,幾乎都快活不下去了。

  賢人就說,您看到牛,生出了不忍之心,而沒有憐憫羊,是因為沒有看到,這豈不是就在說,您的仁愛之心,原本就存在于您的體內了嗎?

  比起您,那些即便看到了,也絲毫不會動容的人,豈不是更該被責備嗎?”

  “……啊,”來人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這當真是個賢人,他不但能看見軀殼,還能看見深藏其中的靈魂。”

  他凝視著塞薩爾:“所以你才不愿意觀賞那樣的景象——你是個基督徒,但你所說的賢人,卻讓我想起了我們的先知。

  他教我們屠宰牲畜的時候用最鋒利的刀子,要割斷三根筋,要手法利索,別讓它們感到痛苦。因為我們吃它們,是為了生存,而不是取樂。”

  “是的。”塞薩爾說,“我也吃肉,我也可以宰殺牲畜,甚至我有一手好廚藝,但我不會這樣折磨它們。”

  “每個地方似乎總有著相似的道理。”

  “因為人心總是向善。”

  “是嗎?”來人笑了,“你是這樣的美好,如同雨后新芽,真主保佑,在下一次我們相見的時候,你還能保有這份罕見的純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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