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進來,童川便停下了動作。
陳陽隨便拿起一本書冊看了看,厚厚的一本,是童家的族志。
他大概的翻了一下,便放回了原處。
“大師,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家的族志我快看完了,到時候給你答復。”
童川想當然的以為,玄靜他們來這兒,是為了向他確認童家祖上是否和尸眼潭的游師有牽連。
那位名叫王玄策的游師,是否在他們家族志上有提到過?
“你先停一下。”
眾人直接在旁邊坐了下來,玄靜說道,“我們來找你,另有其他的事。”
“哦?”
童川有些許的錯愕,但還是放下了手里的書冊,拉過一個凳子,也坐了下來。
“大師,不知有什么事?”
面對玄靜和周明遠,童川有些忐忑,再看了看陳陽,有種三堂會審的既視感。
玄靜沒有急著問話,而是朝陳陽使了個眼色。
陳陽明白他的意思,自然也不含糊,立刻便來到童川的面前,“童老爺子,你看看我的眼睛。”
眼睛?
童川稍微怔了一下,幾乎是下意識的看向陳陽的眼睛。
不看還好,這一看,問題來了。
眼神直接被吸住,根本挪不開了。
瞳術!
童川腦海中還沒有這個概念,便覺得天旋地轉,陳陽的眼睛仿佛有什么莫大的魔力,直接將他的意識給吸了進去。
腦袋一陣發暈,差點直接原地栽倒。
這雙眼睛,好奇怪……
童川的念頭剛起,整個人便已經極限的疲倦,意識也跟著陷入了黑暗。
只是片刻的功夫,童川的眼神從清明變的渾濁,渾濁中帶著迷茫,緊接著又從迷惘恢復了清明。
童川靈境后期,精神修為也不過三十多品,陳陽用瞳術拿捏他,完全就是手到擒來。
只是轉眼的功夫,童川就已經進入了被深度催眠的狀態。
陳陽回頭朝玄靜示意了一下。
玄靜微微頷首,當下正襟危坐,對童川問道,“你們村的白蟒吞煞局,是什么人所布置?”
直接了當,單刀直入,沒有半點的委婉。
既然陳陽會瞳術,能夠催眠童川,玄靜也確實用不著和童心搞那些彎彎繞繞,直接讓陳陽催眠了再問,省時又省力。
童川聞言一滯,隨即說道,“自我記事以來,村里就是現在的格局,祖上有訓,后輩弟子不允許修改村中格局,已有的房屋不準拆,最多只能修葺,就算要建新房,也只能建在路邊,不可修在別處,否則必受災秧……”
“至于這局是哪一代先祖所布,我確實不太清楚,我們家的祖祠,以前是在天公塘那邊,我聽我爺爺說,是我爺爺的爺爺那一輩,從天公塘那邊遷移到這邊來的……”
在催眠的影響下,童川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爺爺的爺爺?”
玄靜挑了挑眉,似乎是在回憶,童川的爺爺的爺爺,是誰。
童川今年有七十多歲了,就算二十歲一代,童川的爺爺的爺爺,也至少有一百五十多歲。
在年齡方面,和玄靜也差不多算是同齡人。
童川說道,“我爺爺叫童霄,我爺爺的爺爺,叫童柏。”
陳陽挑了挑眉,童霄他倒是知道,當年使手段坑石靈的,就是童霄。
突破道真境的時候,童霄死在了天劫之下,也算是惡有惡報。
至于童柏,陳陽便沒有聽說過了。
玄靜微微頷首,“童柏,有點印象,死了有上百年了吧,死的時候,靈境中期,當年彭祖山尋張獻忠遺寶,招來不少盤山高手惡斗,沒記錯的話,童柏是在彭祖山之戰,死在了閣老會刑堂六哥潘德海之手……”
老人家的記性還是很好的,上百年的事情,居然還能記得起來。
童川點了點頭,“不錯,族志中確實是這么記載的,祠堂也是在高祖那一輩遷移到現在的位置的……”
陳陽眼神微動,“既然如此,那這局,多半也就是在童柏這一代的時候布下的了。”
白蟒吞煞局,蟒頭是關鍵,祠堂什么時候建的,這局自然就是什么時候成的。
但目的是什么呢?
玄靜看著童川,“你知道你高祖父布下這一局的原因么?”
童川搖了搖頭,百年前的事了,他哪里清楚?
他看過族志,確實也沒有什么有用的記載。
周明遠道,“你們家祠堂的陰煞之氣,你看不到?”
“看得到。”
童川回答得倒是干脆,“但是童家有祖訓,不準動祠堂的格局,從我修成望氣術以來,幾十年的時間,一直都能看到祠堂那邊的陰煞之氣,我也曾經問過我父親,我爺爺在世的時候,我也問過我爺爺,但他們都沒有給過我答案……”
“祠堂里的陰煞能量,每月從月初開始聚集,一直到月底達到極限,但到了月末便會消失,周而復始,對我們沒有造成什么實質性的影響,所以我們便沒有再理會……”
“我曾經仔細的研究過,想來祠堂的布局是為了給村里擋煞用的……”
童川的話,讓三人都有些疑惑。
玄靜道,“你剛剛說,這些煞氣,每到月末就會消失?”
童川點了點頭,“是,每個月都是一樣,一到月末就會消失,祠堂內聚集的陰煞之氣會被清空,之后又會慢慢開始聚集,基本沒有例外……”
“是怎么個消失法?憑空突然消失?”周明遠問道。
“這個……”
童川聞言一滯,似乎有些回答不上來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消失的,這兩天便到月末了,兩位前輩如果好奇,到時候可以親自看看。”
他好像是真的知道的不多。
幾人對視一眼,并未多說。
周明遠突然問道,“你這個高祖父,童柏,葬在什么地方?”
“鹿兒坪那邊,我們童家的祖墳都在鹿兒坪那邊,高祖、曾祖、祖父,以及我父親,都是葬在鹿兒坪。”童川答道。
周明遠微微頷首,“關于尸眼潭的游師兵馬,你還有什么要說的么?”
童川搖了搖頭。
周明遠挑了挑眉,“你在達瓦山生活這么多年,對尸眼潭的情況一無所知?”
童川苦笑了一下,“那邊是禁地,祖訓是不準我們往那邊去的,當年我爹請來鎮山碑,也只是將其放在了距離尸眼潭所在山谷一里外的位置,別說我了,童家子弟,都知道那邊不能去……”
“所以,在這之前,你并不知道山中有游師兵馬?”
周明遠都被整無語了,就在你身邊的東西,你一點察覺都沒有?
達瓦山童家,對達瓦山一點都不了解,說出去會有人信么?
“倒也不算不知道,只是不知道這么嚴重。”
童川解釋道,“多年前,我爺爺還在世時,村子里被山里的東西騷擾過,那時候我還年輕,我爺爺他們說,是山里的野獸耐不住寂寞下山為禍,但我親眼看到過,除了野獸,還有一些人形的怪物,后來問我爹才知道,那是法教的五猖兵馬……”
“所以,我其實知道達瓦山上有五猖兵馬藏身,但是,并不知道還有游師這么恐怖,如果我早知道的話,肯定早就請協會派高人來處理了……”
他說的真情意切,一點都不像是有隱瞞的樣子。
在催眠狀態下,也容不得他隱瞞。
這老頭,知道的東西,確實是不多。
陳陽也聽陳陽講起過此事,據石靈所言,當初童家害她,她便招來山中野獸騷擾童家的人。
但,現在聽童川的說法,當時還混入了猖兵。
也就是說,石靈也許知道一些因果。
短暫的沉默。
現在抓著童川問,貌似是問不出什么有用的東西來了。
周明遠和玄靜交換了一下眼神。
玄靜朝陳陽使了個眼色。
陳陽會意,當即便給童川解開了瞳術催眠。
童川只覺得一陣恍惚,腦子有些眩暈,像是突然低血糖了一樣。
等回過神來,他有點迷惘的看著面前的三人,根本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么。
玄靜站起身來,“勞煩帶我們去你高祖父的墳地看看,另外,把你高祖父的資料整理一下給我們。”
“呃……”
童川聞言一滯,完全還在懵逼狀態。
被催眠的這段時間,他的記憶有些缺失,根本想不起來發生了什么。
玄靜的話,根本就不是在和他商量,而是在命令。
面對這位峨眉神僧,道真境的前輩,雖然這是在自己的地盤上,但童川也只能是老老實實的。
“是。”
童川應了一聲,當即領著他們出了門。
他把童耀華叫了過來,讓他找高祖童柏的資料,童川自己則是帶著陳陽他們離開了童家坳,往鹿兒坪去了。
鹿兒坪。
此地也在達瓦山下,一片浩瀚的冷杉樹海,徹徹底底的原始森林。
一株株冷杉樹,筆直的生長著,錯落有致,高大且茁壯,隨處可見都是上百年樹齡的老樹。
林中陰冷潮濕得很,這些冷杉樹上,普遍都是布滿了青苔,隨處可見都是光怪陸離的樹藤荒草,不時的有一兩只怪鳥飛過,發出滲人的叫聲。
林子里沒有蟬鳴,但螞蟥卻是隨處可見,樹上、草上,一不小心就會被沾身上。
此時陽光正盛,林子里的氣氛卻很是陰間。
陳陽打開天眼看了看,倒也沒發現什么異常,只是環境所致,一望無際的冷杉,像是整齊排列的遠古軍隊,讓人莫名就有一種絕望、心寒的感覺。
在鹿兒坪的深處,有一片墓園,東一座,西一座的墳墓,布局十分隨意。
這里便是童家的祖墳所在,背靠達瓦山,面朝金口河,地處洛山和雅市的交界處,風水倒也能算得上是上佳。
在童川的帶領下,眾人深入墓園,在墓園的西北角一側,找到了童川的高祖父童柏的墓。
“空墓?”
陳陽有些意外。
精神力一探,不難發現墓中沒有尸骨。
雖然時隔百年,尸身肯定早就腐化了,但是,不可能一根骨頭都沒有留下。
墓中棺槨已經腐朽,但里面確實是空空如也。
玄靜和周明遠也疑惑的往童川看去。
童川道,“據族志上記載,高祖童柏死在彭祖山,尸身運回的時候發生意外,掉進了金口河中,打撈數日沒有結果,所以只能無奈建了這么一座衣冠冢。”
倒是合情合理。
但是,幾人都覺得有些怪怪的。
死不見尸,顯然很容易引起很多的猜測。
直覺告訴他們,這個童柏,有問題。
周明遠問道,“你們童家,祖上近幾代,有沒有走法教巫門這一路的?”
“這……”
童川聞言一滯,“你們莫非是懷疑,山中的游師兵馬,是我們童家先祖煉制?”
周明遠說道,“游師身前多為法教巫門的端公師公,將自己煉制成猖,但煉制游師的很多步驟,是在死后完成的,他們自己無法做到,肯定得有人從旁協助,所以,不排除你說的可能……”
煉制游師的過程是很復雜的。
必須是法師端公在死之前,用朱砂拌著自己的心頭血,于身上畫七七四十九天的煉尸符,然后在第四十九天結束前,自己選擇一個死法,雷劈、刀傷、溺亡,死的越橫越好。
死后還得將尸身存放在裝滿毒蠱的棺材里,找一個月圓之夜,讓人把棺材沉入極兇、極陰、極煞之地,而且沉棺之后,還不能受后人香火供奉。
如此經年累月,待到成煞之日,破棺而出,便可成就游師之身。
單是沉棺、封棺這一步,就不是一個死人能夠做到的,肯定得有人幫助,而且這人還得懂一些法教巫門的門道,不然很可能操作不當,功虧一簣。
童川聽完,說道,“高祖的信息,族志中記錄的不多,是否和法教巫門有牽扯,我也沒法確定,我們童家有童家的傳承,而且是傳自峨眉靈寶觀,是正統的峨眉道家傳承,族中那么多功法,學都學不過來,應該不至于去轉修法教吧……”
“不對吧。”
這時候,陳陽突然開口了,“我曾經聽我叔公說起,他有一位師兄,名叫童塵,便是你們童家的人,年輕的時候,他和我叔公同在二郎廟修行,而二郎廟當時正是法教巫門在蜀地名義上的祖庭。”
陳陽突然想起了這個人。
當初陳陽打聽《三一五牙經》的時候,便是叔公告訴他,他年輕的時候,有一位叫童塵的師兄告訴過他,童家的《望氣術》便是脫胎于《三一五牙經》。
也因此陳陽才會找童心打聽《望氣術》,繼而引出這后面的許多事情。
“他?”
童川聞言,倒是怔了一下。
“怎么,你不會說,童家沒有這個人吧?”陳陽挑了挑眉,已經在考慮要不要再給他催眠一下子了。
童川回過神來,卻是搖了搖頭,“童塵是我的三哥,但他已經死了很多年了,當年二郎廟被滅,他被楊東關所殺,死在那場大火里,死的時候還不到三十歲,因為這事,我們和楊家差點起了一場大沖突,后面還是官方介入調停,楊家做了些補償才了事。”
玄靜道,“童塵的墓地也在這兒?”
“嗯。”
童川帶著三人去了角落里另外一個墳頭,“當年二郎廟大火,尸身都燒成了焦炭,無法辨認,家里也不可能隨便葬一具尸身進祖墳,所以,也是衣冠冢。”
沒等陳陽他們說話,童川便先一步解釋了起來。
也是衣冠冢。
陳陽用精神力往墓中探了一下,果然也是空的。
這……
“既然尸身無法辨認,你們又是怎么確認他死了?”陳陽問道。
聽到這話,童川多少有些無語。
他哭笑不得的說道,“當時二郎廟是有人幸存的,他們有人看到三哥被楊東關打死,而且,就算這些人的話存疑,事情都過去這么多年了,三哥要是還活著,怎么可能不合家里聯系?”
這倒是讓陳陽沒話說了。
尸體無法辨認,只能算失蹤,但是失蹤到了一定的時限,法理上也是會判定死亡的。
你硬要說人家沒死的話,那屬實是有點抬杠了。
玄靜問道,“這個童塵,是個什么樣的人?”
童川道,“我這三哥,確實是個另類,他本身天賦不差,在我們同輩中算得上是佼佼者,但他從小對我們的家傳武學就沒什么興趣,反而喜歡鉆研法教的東西,一開始,我爺爺和我爹是很反對的,但后來不知道怎么想通了,送他去了二郎廟……”
“他離家的時候,我才八歲,他那會兒也才十二三,之后就很少見面,直到后來他死在二郎廟,我對他的印象都不深……”
一行人從鹿兒坪出來,回到童家坳,童耀華已經把資料找了出來。
藏書閣的一樓,幾人翻看著童柏和童塵的資料。
內容確實少的可憐。
但這兩人確實都很可疑,兩人都是死不見尸。
陳陽捏著下巴頭腦風暴。
“白蟒吞煞局,肯定和童柏有關,這人是橫死在彭祖山,有沒有可能,他把自己煉成了游師?”
“這個童塵,好端端的,放著自家傳承不要,非要去法教巫門進修,能有什么前途?光為了興趣?恐怕不可能,我想,他大概是知道了祖上的事,想要掌控游師兵馬這股強大力量……”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覺得,至少這個童塵,恐怕還在世,當年二郎廟被滅,他不見得死了,也許是金蟬脫殼躲了起來。”
“昨天在尸眼潭,吹響號角的人,有沒有可能就是童塵?”
ps:大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