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暑假。
村里的學校沒有補課的習慣，但有些負責任的老師，還是會自發組織學生補課的。
學生自愿參加，也不收補課費，沒城里那么市儈。
黃穎今天回學校，給幾個學生補習語文。
她安排的課也不多，畢竟只是小學，一周也就回來一次，其他時間基本都在鎮上。
村小雖然有宿舍，但條件不怎么好，不僅要自己做吃的，洗澡什么的也不方便。
暑假期間學校又沒什么人，所以就算回來給學生補課，黃穎也是不怎么在學校住的，補完課便回鎮上。
今天倒是個例外。
給學生補課，補得晚了些。
補完課，忽然感覺有些不適，頭暈目眩、渾身發冷，一下就倒了。
宋大芬給陳陽打電話，陳陽才知道。
連忙開著車，十來分鐘就到了學校。
“小姑！”
學校門口，陳陽見到了宋大芬。
他沒來過村小，沒人領著他連路都找不到。
宋大芬是宋大能的妹妹，四十來歲，也是村小的老師，教什么陳陽就不清楚了。
體格挺魁梧的，一看就是伙食很好。
“來挺快啊小子。”
宋大芬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臉上掛著幾分促狹的笑。
說起來，陳陽和黃穎這事，也是她從中給牽的線，兩家是鄰居，關系自然是不錯的。
陳陽特地打包了兩袋鹵肉，遞了一袋給她，“小穎呢，好點沒？”
“剛吃了藥躺下。”
宋大芬也沒客氣，接過鹵肉，領著陳陽往學校里走，“這兩天天氣一下熱了起來，可能是熱到了……”
這學校，是真挺簡陋的。
陳陽從小是在省城長大的，平常少回村里，就算回來也沒來過學校。
一個水泥大操場，圍著操場，東邊是十幾間教室，西邊是學校老師的辦公區和廚房，北邊是旗臺和禮堂，南邊是宿舍區。
清一色的上世紀建筑，紅墻磚瓦房。
黃穎的宿舍在拐角靠墻的位置，低矮的圍墻外，便是夾皮溝。
溝邊幾株垂柳，隨風招展著柳葉。
溝里的水潺潺的流著，幾只鴨子在水面上飄著，夕陽斜照，倒是頗有幾分意境。
美中不足的是，溝里的水隱約有股淺淺的怪味。
小小的房間里，一張桌子，一張小床，一個小衣柜，陳設十分簡單。
但卻是打掃得十分干凈整潔，墻壁上貼滿了畫報，桌上，床頭，書籍整齊的擺放著。
有，有名著，也有課本。
黃穎躺在床上，蓋著一床薄薄的粉色涼被，呼吸均勻，睡的正香。
“那我就先走了，你把小穎照顧好啊。”
宋大芬低聲給陳陽比劃了一下，丟給他一個怪怪的眼神，旋即便退了房間，順便還把門給帶上了。
“這……”
房間里，就剩下了陳陽和熟睡中的黃穎。
他也不知道該干啥，有那么一點小小的尷尬。
來到床邊，伸手摸了摸黃穎的額頭。
還好，只是微熱。
一張臉紅撲撲的，睡著的樣子，挺好看的。
陳陽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
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定力好，這要是換個人，如此場景，只怕早忍不住一親芳澤了。
子曰，君子色而不淫，發乎情，止乎理也。
他把鹵肉放在了桌上，從桌子上取了一本三國演義，左右無事的翻看了起來。
天色漸漸暗下來，他也渾然不覺。
“你怎么來了？”
一個輕柔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
陳陽合上書本，回頭看去，黃穎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醒了。
“好一會兒了！”
陳陽來到床邊，伸手又摸了摸她的額頭，“沒燒了，現在感覺怎么樣，還有哪兒不舒服么？”
“好多了，就是有點餓！”
親昵的舉動讓她耳根有些發紅，黃穎撫了撫汗濕的鬢發，掩飾自己的局促。
生病的人，本身就帶著幾分柔弱，總是會惹人疼惜的。
“我給你帶了些鹵肉！”
陳陽把桌上的鹵肉拿了過來，打開袋子香噴噴的味道撲了一臉。
“好香啊！”
黃穎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氣，身上的種種不舒服，仿佛也隨之消失了。
這味道，真的太香了，毫不夸張的說，比她之前吃過的任何鹵肉聞起來都香。
是自己生病的原因么？
生病不是聞不得肉香的么？
還是說，自己真的太餓了？
黃穎正想著，陳陽已經挑了一塊肥瘦相間的鹵肉，遞到了她的嘴邊。
撲鼻的香味讓她呼吸一滯。
真的好香，好想吃。
幾乎是下意識的，黃穎張開嘴巴含了進去。
滿口都是香味。
香料的香味，混著肉香，卻又不會裹挾肉香，二者相互激發，刺激著黃穎的每一個味蕾。
肉質細嫩，一點也沒有柴的感覺，咬下去，滿口都是香噴噴的肉汁。
舌頭仿佛都要被吞下去了。
這一刻，黃穎居然感覺到了幸福。
太幸福了，居然能吃到這么美味的鹵肉。
情不自禁的，眼角居然沁出了一滴晶瑩的淚水。
“怎么哭了？哪兒不舒服么？”
陳陽愕然的看著她。
黃穎搖了搖頭，聲音帶著幾分哽咽，“太好吃了！”
陳陽哭笑不得，“你也太夸張了吧，鹵肉而已，喜歡吃的話，以后我再給你做！”
吃塊鹵肉居然也能吃出眼淚來，他也是長了見識了。
這神級鹵肉，這么大殺傷力的么？
他也不是沒給別人吃過，可也沒像黃穎這樣的。
女生的情感的確是要細膩許多。
“這是你自己做的？”
黃穎有些意外的看著陳陽。
“閑著沒事就自己研究一下，不過，看起來我還是挺有天賦的！”
“你自己的配方？”
“嗯，自己搞的！”
黃穎聽完，怔了一下，“陳陽，我覺得，你可以當廚神了！”
廚神？
陳陽樂了，“鹵肉而已，有那么夸張么？”
黃穎道，“一點都不夸張，這是我吃過的，最美味的鹵肉，和它比起來，我以前吃過的那些，簡直不能算是肉，香，真的太香了……”
她陶醉的嗅了嗅，但隨即秀眉微皺。
濃烈的肉香中，夾雜了一絲古怪的味道。
一股臭味！
卻不是從肉中來的。
陳陽看向了屋外，他也聞到了。
這股臭味，是從屋子外傳來的，確切的說，是從河里飄來的味道，他剛剛來的時候聞到過，只是沒現在這么濃烈。
陳陽推開門走了出去。
此時，天已經暗了下來，整個學校都是黑咕隆咚的，似乎只有他們兩人。
宿舍旁邊的小河，依舊在潺潺的流著，空氣有些濕熱，盡管不時有風吹過，也依然顯得沉悶。
圍墻很是低矮，也就到陳陽的大腿處，他站在圍墻內，往小河里看去。
“這什么味道？”
河水流的嘩啦啦的，一股莫名的惡臭撲面而來，差點把他熏吐。
黃穎來到他的身邊，“是旁邊紙廠排的堿水，堿水的味道……”
“堿水？”
陳陽一怔。
小學旁邊，是以前的初中，初中廢棄后，村里就把場地租了出去，變成了紙廠。
紙廠造紙，會有廢水產生，這廢水便就近的排進了夾皮溝。
于是，每次紙廠排污，整個夾皮溝都會被一股惡臭給籠罩。
黃穎來了也有一年多了，對此也是見怪不怪了。
她不喜歡在學校宿舍住，這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這也太臭了！”
陳陽皺著眉頭，“村里就沒人管么？”
這是污染啊！
更何況還是在學校附近，那么多小孩子在這兒上學，校舍簡陋就罷了，居然環境還這么惡劣？
現在到處都在搞環境保護，居然有人頂風作案。
陳陽實在想不到，在夾皮溝這樣的地方，居然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紙廠是村里集資辦的，很多村民都有入股，所以，涉及到太多人的利益了吧！”
黃穎搖了搖頭，村里的事，她不清楚。
肯定是有人反應過的，只是并沒有什么實質的處理結果。
廢水該排還是排，日子該過還得過。
好好的夾皮溝，被糟蹋成什么樣了？
陳陽心中有些光火。
往紙廠的方向看過去。
隔著也就三五百米的距離，那兒正是燈火通明。
他在考慮，要不要過去看看，找廠里的人聊聊。
但隨即他就打消了這個想法。
問題一直都存在，如果能解決的話，肯定早就解決了，不可能拖到現在。
他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說話能有多少份量，頂多跑去罵一仗，宣泄一下不滿。
還是得空了問問陳國強，弄清楚情況再說。
“太臭了，回屋吧！”
黃穎拉著陳陽往回走。
她本來身體就不舒服，聞著這股味道就更惱火了。
“要不，去我家吧？”
“不用，過不了一會兒，味道就散了！”
黃穎俏臉微紅，“時間也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我一個人可以的！”
“那哪兒行？”
陳陽怎么可能讓她一個人住這兒，“這地方沒法住，要是不去我那兒，我開車送你回鎮上……”
本來還想著能二人世界，情感升華一下的，誰想到會被紙廠壞了事。
這味道，他都受不了，更不用說黃穎這個弱女子。
“叮鈴鈴……”
正這時，一陣急促的鈴聲突然響起，打破了夜的寂靜。
“快來人啦……”
“著火了著火了……”
遠遠的傳來一陣喧囂。
陳陽又走出了宿舍。
抬眼望去，臉色微變。
紙廠的方向，幾間廠房正在熊熊燃燒，火光沖起老高，半邊夜空都被映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