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也在那艘星艦上，不過不是以乘客的身份，而是通過一些電子設備。”
“凜冬”開口說道。
隨著她的解釋，伊森已經明白了超級小凜冬與本體之間的關系，心中那一顆懸著的石頭終于落了地。
他正面對著一個思維方式與本體一模一樣的人工智能，超級小凜冬指出外邊那個看起來傻不愣登的，還時不時變成貓咪停止思考的家伙其實才是本體，那是歐米伽阻斷劑的副作用——把人變傻。
這樣的超級人工智能還有許多個，除了超級小凜冬之外，公司里還有十來個超級AI凜冬替她在“穿越冒險”的過程中替她將研究項目和工作安排得井然有序。
“話又說回來。”
超級小凜冬聳了聳肩，“愛情使人變傻這話真沒說錯，等阻斷劑的效果過去了，要是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我非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不可。”
這種口吻讓伊森覺得很奇特，明明是第一人稱，卻又像是描述另一個人。
“說回那場空間折躍旅行，見證了那場折躍的人里不只有我，那是圣城議會最關注的項目之一，所有能叫得出名字的專家都到場了，也就是至少圣城超過九成的高層都親眼目睹了你的杰作。”
“我的杰作？”
伊森懷疑這將會是一項非常嚴重的指控。
“‘熄燈’，讓星艦發生內亂，再逼瘋了每一個幸存者。”
“這是小暗干的。”
伊森當即把黑鍋甩得一干二凈，超級小凜冬只是別有深意地瞧了他一眼，繼續說道，“船長認為當黑洞存在著超越人類認知的怪物，但實際上殺死他們的是來自其他人的火力，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怪物登上過那艘星艦。”
“這和我聽說過的版本有些偏差，但我喜歡現在版本。”
這意味著小暗也可以是無辜的，“那星艦呢？又是怎么墜毀的？”
“因為當時在場的專家里出現了一個白癡。”
超級小凜冬翻了個白眼，說道，“他認為也許圣城可以利用那艘星艦的能量核心提取黑洞中的能量，哦，也就是你熟悉的那種白色大光球。”
“你指的是真理之神？”
“錯誤，你在鏡像帝國遇到的那個是唯一一個完成了晉升模擬的個體，其他的都只是高度智能化的能量核心。”她頓了頓，“總之，那個白癡說服了超過半數的議員，讓他們在對能量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展開了萃取的行動，用你能聽懂的話來解釋，就是核心會先把能量提取進自己的軀體，再通過壓制、凈化等方式使能量趨于穩定，并在探索完成后將樣本帶回圣城。”
“可是核心炸了。”
伊森想起了墜回地表的“黑蓮花”，本質上那就是星艦核心炸毀后剩下的其中一片相對完整的殘骸。
“嗯，炸了，在場的幾十個專家一起欣賞星艦炸成了煙花，還有議員恨不得把那個專家生吞活剝的眼神，不過你們得感謝他，如果不是他的‘天才建議’，也許早在幾個紀元之前，圣城就突破了進去，把星艦開到了你們頭頂上——從理論上來說，即使星艦上的人都死光了，只要能量核心還在，這艘幽靈船就遲早能從黑洞里穿過去。”
片刻后，超級小凜冬又補充道，“所以那個白癡后來是因為叛國罪和反人類罪被送進監獄的，議會有足夠的理由懷疑他是被舊神洗腦了。”
“為什么后來的探索停止了？”
“因為導航坐標失效了，向真理之城提供坐標的信徒死了……或許是我敘述的問題，讓你誤以為事情是在一天之內發生的，但實際上黑洞內的時間流速十不同尋常，在‘熄燈’后幸存者們在星艦上堅持了三天，我們卻用了七年零三個月才觀察到了星艦墜毀的過程。”
這個時間足夠那個白癡說服半數的議員，期間她省去了召開會議，表決投票的無聊過程，“對于圣城的主宰而言，時間與空間也屬于未知的領域。”
“原來如此。”
伊森認為這才是故事最真實的版本，他和小暗都是無辜的。
你瞧，超級小凜冬都這么說了，她這么大的一個大專家，能騙他們這些老百姓么？
星艦的墜毀完全是因為有個專家提出了白癡般的建議，而他也得到了應有的審判。
“如果你擔心的是罪名的指控……”
超級小凜冬覺得伊森的腦回路十分清奇，就和她一樣。
以前也總有人這么說她。
“從時間角度來看不可能成立，因為那個時候，你和小暗都不存在。”她用議會的肯定的語氣說道，“對于你的研究是在星艦墜毀三個月后開始的，我辦理好了手續，正式向議會提出了項目。”
故事終于進展到了最核心的部分。
一個想要和黑洞說話的傻瓜的故事。
“起因是在星艦墜毀前的幾次觀測中，我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那些被逼瘋的幸存者出現幻覺，說出一些聽不懂的語言，這是典型被舊神侵入思維的癥狀，我們那邊把這種癥狀稱為‘認知畸變綜合癥’，他們的下一步就是身體發生變異，蛻變成別的物種，正因如此，如今有不少專家都認為黑洞也是舊神的變種。”
“但你不這么認為？”
“他們沒有展現出明顯的膜拜、自殘等典型的表現，他們只是坐在那里，仿佛在與某個我們觀測不到的物體溝通。”
這個沒有被其他任何人放在心上的現象卻引起了凜冬的興趣，“舊神從不會與任何一個人類個體溝通，即使祂們想這么做，以人類的思維也無法理解，也無法承載祂們的關注。”
認知畸變綜合癥并非來源于舊神對于人類的惡意，僅僅只是因為人類離祂們太近了。
“難怪你會記恨那個白癡專家。”伊森忽然間恍然大悟，“他把星艦給搞炸了，導致你沒法繼續觀測下去。”
超級小凜冬沒有反駁，“舊神不會與人類，又或是任何生靈溝通，這是所有學者的共識……但假設，那些人的溝通并非出于幻覺，而是他們在當時的處境下真的看見了些什么呢？”
溝通反而使那些被逼瘋的船員們平靜了下來，他們不再惶惶不可終日，仿佛知曉了周遭的黑暗不會傷害他們。
這極易被忽略的非典型的癥狀，卻引誘著她一步步打開了潘多拉魔盒。
“假設那黑洞之中真的存在著什么，祂又希望通過溝通得到些什么呢？”
所有的研究，都源于這個簡單卻又瘋狂的假設，這也是凜冬自嘲自己是傻瓜的原因，因為哪怕其他人注意到了這個細節，也只會認為那不過是極端環境之下，幻覺出現了另一種表現形式。
從統計學的角度來看，99的可能性是那些船員只是病了，然而她卻選擇了1的可能。
這絕非理智的行為，就如審批項目的議員的提醒——也許，你只是看見了你希望看見的部分。
“自從你知道了地下避難所的事，應該一直都很疑惑吧？他們的計劃是在你的大腦里植入一個想法，讓你誤以為自己是他們中的一員，從而作為他們所期望的神祇降臨于他們的身邊，可事實證明你是根紅苗正的‘土著’居民。”
超級小凜冬岔開了話題，“于是，一個新的問題如影隨形，既然你是一個根紅苗正的‘土著’，為什么思維方式卻與這里的人格格不入，你打嘴炮的樣子，看待問題的方式，都更像是我們那邊的人，一個來自現代社會或是‘未來’的穿越者，直到現在這一點也從未改變過，記憶可以造假，可思維方式卻與生俱來，很難被輕易改變……就好比現在，你和我的交流不會出現任何困難。”
這不合常理。
就好比一個來自現代的穿越者絕對不可能和一個來自維多利亞時代的土著無障礙交流。
“并且你也隱約覺察到在那部分他們試圖植入給你的想法中，有一部分是真實發生過的。”
只有真假參半的謊言，才能做到以假亂真。
“我的確在那間實驗室里見過你……這才是你‘屈尊’到他們身邊的原因。”
超級小凜冬的解釋，終于將那些碎片化的線索一個個拼湊在了一起，“你想接近的是‘黑蓮花’，它是一個聯絡器。”
“不只是見過。”
超級小凜冬搖了搖頭，她忽然也變得有些緊張。
迄今為止她和無數被實驗的對象接觸過，只有在面對伊森時才會產生心跳加速，以及胡思亂想的癥狀，因為她完全不在乎之前那些被研究對象的想法，無論他們是感激或是憤怒，都不會阻止實驗的進行，然而在面對伊森時，她不想讓對方對她產生不好的看法，把她當成那種喪失人性的冷血科研瘋子。
“我在喂你。”
她深吸一口氣，“你聽說過喂AI嗎？我將你與船員之間的溝通理解為好奇心，這意味著你很可能對于人類產生了興趣。”
事實也證明了她的推測，“你對什么產生了好奇，我就會把相關材料喂進你的數據庫……當你萌發意識的那一刻起，聽到的就是我們這邊的事，但是我低估了你的學習能力，你不只接收到了我們這邊的信息，還模仿了我的動作——小暗，成為了你喂出來的第一個元素精靈。”
她還記得當那黑洞萌生出的意識第一次以人類的方式對她做出回應時，她是多么的欣喜若狂。
“在時機成熟后，作為向你提供信息的報酬，我向你提出了一個要求，我希望得到一張通行證，能夠讓我穿過黑洞，抵達另一邊的導航坐標，這樣就能更近距離地進行觀測。”
超級小凜冬也記得當時的情感，事實證明天才和普通人的構造并無二致，當真正要和網友見面時，她也會變得像一個內向宅女一樣，緊張到心臟都快要從嗓子里跳出來。
“我們約定在另一邊見面，但……事情進展得并不順利，我推測是因為正位神設下的封印，讓在降臨時受到了阻撓，失去了一部分記憶。”
在那之后，一個名叫伊森的青年在逃向溪木鎮的難民隊里醒來，腦海里仍殘留著一些關于另一個世界的記憶，將自己認定成了一個誤入這危險世界的穿越者，而她降落的時間要早上一些，從帝都北境的聚落中蘇醒，不久后受到了學院的邀請，開啟了她新奇而有趣的學生時代。
伊森的大腦正在飛速運轉。
他作為冒險者公會的書記員在溪木鎮待了兩年，白天完成公會指派的工作，晚上進行元素魔法的修行。
他本以為自己元素塑能天賦平平。
4015次禱告，16060次施法，才將火球術的熟練度提升到了最高境界。
而超級小凜冬的這一番話，卻讓他對于自己溪木鎮的生活產生了不同的理解。
他在下意識地重復降臨前的動作。
4015次禱告，16060次施法，終于將火元素“喂養”成型，使其產生了自主思維的能力。
“這就是我來見你的原因。”
超級小凜冬望著伊森，靜靜等待著他的答復，“我很幸福，但……這場研究顯然已經脫韁了。”
這很重要。
無論對于她，或是伊森而言都是如此。
在“毀滅日”到來前，她也必須將這些復雜的關系處理完畢。
“我的故事說完了，如果你還有什么疑問可以開口提問了。”
超級小凜冬做好了心理準備，她忽然有些羨慕門外那個使用了歐米伽阻斷劑的傻瓜，依舊享受著“穿越”后的生活，也依舊像個甩手掌柜一樣把棘手的問題全部交給她們來解決。
“你剛才說，我對于這個世界認知的基礎建立在你在實驗室里的喂養……”
伊森嚴肅下來的表情讓超級小凜冬的內心忐忑不安。
盡管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盡管她能在一秒之內想到超過100種抗抑郁藥物的名字，盡管她很清楚對于一名站在頂點的人而言，一次感情受挫根本沒什么大不了的……
但她還是渴望圓滿的答復。
就如同那些、游戲、漫畫里的大團圓結局。
她屏住了呼吸，寂靜猶如一場審判，她正等待著最終的結果。
伊森此刻的眼神要比任何人都要犀利，“接下來的問題你要如實作答。”
“嗯。”
“哈基米病毒，是不是你喂進我‘數據庫’的？”
超級小凜冬一愣，醞釀好的情緒如決堤般一瀉千里。
“啊，嗯，哦，是我……不對，不是我，是她，這是凜冬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