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立特別行動小組是伊森的主意。
在追悼會以一場鬧劇的方式結束后,瑪麗將內定的成員,以及伊森留了下來,其中包括了臉上頂著一個紅色巴掌印的代理典獄長薩里曼先生。
當然,薩里曼先生堅稱這是他下樓的時候不小心摔的,盡管就連他本人也沒法解釋為什么這一跤能在臉上摔出巴掌印來,但這并不妨礙他宣稱自己在家里說一不二的地位,他只要瞪上一眼,他家的婆娘就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你家婆娘來了。”
薩里曼先生的吹噓隨著伊森的一聲提醒而結束,他的身體已率先做出反應——悶頭躲進桌子地上的動作一氣呵成,絲滑得如同鉆防空洞,足以見得在大伙沒看見的時候,他已經進行過多少次“防控演習”了。
伊森瞧著仍然梗著脖子嘴硬,嚷嚷著“哪兒呢?哪兒呢?”的薩里曼,忽然神清氣爽,要說在家里的地位,那還得是他。
昨天他就拉著凜冬看了一晚上的雪,兩人回到旅館倒頭就睡,一覺睡到了天亮。
盡管過程出現了些許的差錯,但“熬貓”計劃取得了初步成效,伊森決定把這個計劃繼續下去。
然而在另一個方面,瑪麗對于特別行動小組的未來感到深深的擔憂。
“巡邏隊在下城區發現了這個。”
好在,特別行動小組還有幾個靠譜的成員。
里昂拿出一顆猩紅色的果實,放在桌上,“經現場的獄警和囚犯們證實,馬歇爾在變異前就吞下了這種果實。”
危險遠沒有結束。
只要果實的來源沒有消除,遲早還會有更多馬歇爾出現。
從結果來看,一個馬歇爾就讓綠洲城的監獄人間蒸發,倘若不是薩里曼在危急關頭挺身而出,所有身處現場的獄警和囚犯都無法幸免于難。
“我調查了馬歇爾的背景,他是下城區地下酒館的常客,不知你們是否有所耳聞?”
“地下酒館……”
薩里曼從桌子下面探出腦袋,“我婆娘倒是和我提起過那個地方。”
一間位于地下水道的酒館,起初只是為了為下城區的人們提供一個避風港,讓他不至于因為隨口的一句抱怨被上城區的官老爺們送進監獄,“酒館剛建立的時候,她還去那里幫過忙。”
“太好了。”
里昂滿意地點了點頭,“我需要更詳細的情報。”
“那里一開始只是一家普通的酒館,你知道的,就是那種人們忙完了一整天后會去那里點上一杯麥芽啤酒,抱怨一下綠洲城越來越糟糕的形勢,醉了之后就一覺睡到第二天,壓根就不記得自己前一天晚上說過些什么。”
薩里曼說道。
他認可下城區的人們需要一個這樣的地方。
他在監獄里當獄警,知道許多人就是因為說錯了話,又或是寫了匿名舉報信才被抓進了監獄,對此薩里曼也無能為力,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給他們含冤入獄之人一些優待。
“但是漸漸的,酒館的氛圍變了。”
隨著教皇卡洛上位,極西之地的形勢變得越來越糟糕,隨時都有和帝國的開戰的可能,前往酒館里的人們也都充滿了戾氣,甚至……開始了內斗。
“我婆娘本來在那兒當服務生,突然有一天就被辭退了。”
薩里曼無奈地搖了搖頭,“原因是我在上城區監獄當獄警,他們中的一些人認為我們都是官員們的走狗。”
關鍵是這話他還真沒法反駁。
有不少街坊鄰里都曾委托他去幫含冤入獄者伸冤,又或是想辦法把他們從監獄里給撈出來,以他的職責根本不可能幫這些忙,甚至……薩里曼不得不承認,他擔心連累到家人,許多鄰居們委托交給典獄長和哈菲茲市長的信都壓了下來。
他們根本不了解這些官員。
市政廳的信箱只是個擺設,那不過是在尤里烏斯時期去帝國學習思潮之下而誕生的產物,也許初衷是好的,在制度上是先進的,但根本沒人遵守。
哈菲茲寧愿去永恒劇院看上一整天話劇,也不愿意拆開一封信看上一眼。
“這正是我所擔心的。”
里昂嘆氣,“我在整理下城區人口失蹤案時發現,除了外來者之外,其他失蹤的居民大多都是和薩里曼家庭類似,家中有人在上城區工作,他們被當成了官員們的走狗。”
這就是拉里斯點燃的第一個火種。
對于下城區的居民們來說,闖進上城區直面治安隊不切實際,但他們卻能很輕易地闖進鄰居的家里。
在過去,治安隊根本不怎么管下城區發生的案件,在事情被真正鬧大之前,大多數人都得過且過。
試問,治安所的局長每天都待在永恒劇院里,那些普通的職員又為什么要拼命呢?
能得到晉升的都是得到貴族或官員賞識的人,要么有背景,要么有錢,普通人就算把命豁出去,也不會被那些大人物們正眼瞧上一眼。
“在下城區,拉里斯有相當一部分支持者,下城區的酒館多半就是他們的據點。”
如果放在以前,這一小撮人在綠洲城里根本掀不起什么浪花,然而今時不同往日,他們不知從哪里搞到了這種能瞬間將人異化成怪物的果實。
一百個對綠洲城充滿恨意的下城區居民,就可能誕生出一百個馬歇爾。
“我沒法改變他們的想法。”
應邀前來的格雷夫也挫敗地搖了搖頭,給人們分發魔藥來治療尖牙病就是他能力的極限了,他也只不過是一個跟上了時代浪潮去帝國學習了一段時間的老頭,充其量也只不過見識比周圍的人多上一些。
這場改革真正面向的是那些仍然心懷希望之人。
格雷夫認為瑪麗到來后著手的改革,才是這個城市乃至極西之地真正的出路。
他能向那些心懷迷茫和疑問的下城區居民答疑解惑,卻無法改變那些從一開始就懷有強烈憎恨之人。
這也是格雷夫在了解到拉里斯想法的第一時間,就連夜趕往上城區,要求面見瑪麗的原因所在。
這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圍,并且他能預見在拉里斯的煽動下,今后的綠洲城將會迎來一場巨大的動蕩。
在格雷夫看來,或許只有瑪麗這種從天而降的教廷圣女才能完成真正改變這個城市的未來。
和馬歇爾一樣的人遲早還會出現。
也許就在今天,他們可能會出現在綠洲城的任何一個地方。
“瑪麗女士。”
里昂停下了討論,看向了一言不發的瑪麗,“你應該有什么事隱瞞著我們吧?”
他目光銳利,馬歇爾與未知果實的出現,印證了他心中的猜想。
如今對于拉里斯這類人而言,信仰的意義已經改變了。
它不再是在苦難中尋求精神解脫的渠道,而是一把殺人的利器,只要有了強烈執念,只要擁有了這些果實,他們就能殺掉那些曾經讓他們心懷恐懼的官員們。
這樣的情況似曾相識。
“我去帝國交流學習的時候,正是紫羅蘭公社運動的鼎盛時期,我通過一位公社的成員了解到了一些沒有被教廷公布的信息。”
里昂頓了頓,說道,“在尤里烏斯成為教皇后,帝國的巴扎托斯信徒與日俱增,帝國各地都在發生邪神獻祭儀式,其原因在于,信仰邪神的信徒最大的誘惑在于,他們能通過靈魂獻祭儀式在短時間內獲得強大的力量,簡直……就和現在的拉里斯一模一樣。”
而最讓里昂覺得無法解釋的地方在于,拉里斯和追隨他的人們沒有改變信仰。
他們依舊相信生命女神,甚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狂熱。
于是這形成了相當詭異的局面。
瑪麗作為教廷的圣女,圣典中公認的女神代言人,在理念上與另一批堅定的生命女神信徒發生了巨大的沖突,如今綠洲城緊張的局面,其實是由兩位身處同一道途的信徒造成的。
這實在有違常理。
里昂在真理學社學習過,真理之神的信徒無法忽略有悖常理的現象。
因此,他又進行了更深入的調查。
“我查到哈菲茲市長在幾天前向圣都寄出了信件,至今沒有得到回信,教廷也沒有派任何人來綠洲城。”
這是另一個問題所在。
昔日的圣女重現人間,按理說出了這么大的事,教皇卡洛應該在第一時間趕來綠洲城才對——所有人都知道卡洛是一位控制欲強到了極點的人。
“我有足夠的理由懷疑,紅色果實的出現,以及你的到來,意味著教廷內部正面臨著巨大的動蕩。”
里昂的這一番話讓特別行動組的所有成員都愣住了。
而瑪麗的回答緊接著證實了里昂的猜測,“卡洛已經死了。”
“等一下!卡洛死了?”
薩里曼脫口而出,“報紙上沒說啊!”
這圣都發生了這么大的事,卻連一點消息都沒傳出來,要知道不久前教廷一位主教在邊境城市遇害時,那消息可是刊登在了極西之地所有的報紙上。
然而他們的震驚并未就此停止。
里昂點了點頭,“那么,我是否可以認為向拉里斯提供果實的,是一個在教廷內部與你相當的存在?如今綠洲城正在發生的一切,源于你們之間的意見不合。”
瑪麗有些意外。
她沒想到里昂竟然在沒有離開過綠洲城的情況下,就大致推測出了事情的始末。
“不對啊,里昂!”
薩里曼立刻提出了質疑,“這教廷里還有誰地位能與瑪麗女士相當?”
這不是恭維,而是哪怕教廷之外的人都知道,歷史中只出現過瑪麗這一位圣女,就連教廷內部都有一派人認為她就是生命女神的轉世,為了幫助第三紀元的人們走出瘟疫。
就連教皇的地位都無法與瑪麗相提并論。
而剛才瑪麗又提到獨攬大權的卡洛死了,那就更沒有人能和瑪麗地位相當了才對。
其他人也都在等瑪麗給予回應。
雖然薩里曼有些咋咋呼呼的,但卻問出了他們共同的疑惑。
“巴扎莉安,這是她的名字。”
瑪麗盡可能用平常的語氣說道。
“巴扎莉安?”
“沒聽說過啊。”
“這是從哪冒出來的?”
“你們沒聽說過是正常的。”瑪麗說道,事實上就連她也是最近才得知的這個名字,“因為你們通常知道的是她的另一個身份。”
“另一個身份?”
“生命女神。”
瑪麗講述了她在圣都經歷的一切,包括了巴扎莉安與邪神巴扎托斯之間的關系,以及如今的圣都已經被一場血肉瘟疫毀滅的事實。
那些不同教派的領袖們留在了圣都,還有維羅妮卡等人,他們正在籌備重建整個城市與晨曦之冠大教堂。
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在絕對的寂靜中度過。
就連話癆薩里曼也往椅子上一靠,仿佛癱在了上面。
沒有人能預料到這個幾句沖擊性的事實——他們,正試圖在極西之地這片土地上,與生命女神作對?
別說進行實質上的行動,哪怕只是萌生出的一個念頭就足以被定罪。
這讓他們面露難色,當瑪麗講述完畢,便有人顫顫巍巍地抬起手,表達了自己想要退出的想法。
有了開頭,退出的人越來越多,直到偌大的房間里就只剩下了三個人。
里昂、格雷夫,還有薩里曼。
薩里曼還舉手,說明了自己留下的原因,“腿軟了,沒走了。”
現在他徹底明白了,明白為什么馬歇爾吃下了果實后,會瞬間獲得如此強大的力量,盡管拉里斯的追隨者們曾不止一次提到他們得到了女神的恩澤,但在所有人看來,那不過是用來標榜自己信仰的話術,極西之地幾乎每一位主教在演講時都這么說過。
可瑪麗卻告訴他們,他們這一次面對是貨真價實的,復活了過來的生命女神。
“需要扶你么?”
伊森貼心地問道。
“不了,我還是繼續待在這里吧。”
薩里曼搖了搖頭,他現在腦子很亂,根本不會想回家。
因為他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向自家婆娘解釋他們要和生命女神本尊作對。
“可你說過她變了。”
里昂忽然開口道,“她找回了那些遺失的部分,因此從理論上來說,她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
“你相信?”
瑪麗有些意外。
“我只相信我所看見的一切。”里昂又問道,“那么,計劃是什么?我們要如何對付這個復活了的生命女神?”
他用最理智的語氣,問出了世界上最瘋狂的問題。
“森子,到你出場了。”
瑪麗說道。
“這就是成立特別行動小組的目的。”
伊森說道,“拉里斯和他的追隨者們獲得了這枚果實,你們究竟要得到什么才能與他們抗衡?”
“……昨天的鍛刀儀式?”
“那只是在突發情況之下為你們提供的特別手段。”
伊森搖了搖頭,他把相同的問題拋給了瑪麗,畢竟這是瑪麗與巴扎莉安之間的“市長競選”,他作為一介參謀,昨晚已經有些逾越了。
“巴扎莉安已經找到了她的信徒,你也該行動起來了。”
想要贏下這場市長競選,只靠待在市政廳處理文件,又或是審判幾個蛀蟲還遠遠不夠,這仍然是“人類”的視角。
若想真正與巴扎莉安抗衡,瑪麗必須打破桎梏。
“麗子,仔細想想吧,你能賜予他們怎樣的恩澤?”
伊森說道,“否則,你遲早會輸掉這場競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