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這就是隨意亂挖別人遺體的壞處。
這讓伊森不禁想起了之前讀過的一些盜墓,一群全副武裝之人闖進了別人的墓,結果不出意外地挖出來了一個怪物團滅了整個小隊。
而現在,大型盜墓團伙首領教皇卡洛已自取滅亡,他這些年來在圣都極力維持的一切,都成為了血肉瘟疫滋長的溫床。
當墓穴的主人復蘇的那一刻,便是“極西之地大型盜墓團伙”全滅之時。
伊森由衷地希望卡洛先生在經歷了這件事過后能深刻地吸取教訓,今后好自為之,爭取下輩子做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
顯然偉大的生命女神大人現在沒有興致和教廷的狂熱粉絲們打成一片,舉辦一場盛大的粉絲見面握手會,在下令讓周圍的血肉造物撲向他們之后,就走入了一個開裂的巨型血肉觸手之中,伊森從沒見過這種生物,但能想象到它應該起到了和坑道蟲相同的作用。
伊森善意地提醒手執風元素之劍的瑪麗,“從現在開始,我還是建議你不要把她和你記憶中的女神混為一談,這對你的身心健康都不好。”
雖然他和瑪麗算得上鐵哥們,但一碼歸一碼,瑪麗這姑娘是有“前科”的,她曾經就在對教廷與生命女神極度失望的情況下,轉投了邪神巴扎托斯的懷抱,伊森覺得這其中的道理也很簡單——倘若生命女神與巴扎托斯的力量殊途同歸,那么他們為什么要信仰一個仿制的全面劣化版本,而不去信仰巴扎托斯本人呢?
在過去,巴扎托斯對于一般人類而言過于另類的藝術追求是他們最大的阻礙,可是隨著你對血肉與進化權能的了解越深,當你越了解老巴的性格,這層阻礙就會變得越來越小,直到最終消失。
實際上,老巴有著相當開放的心態,從來都不在乎那些信仰祂的人們用這份力量去做了些什么。
一旦拋開那些夸張的“視覺效果”回歸本質,人們就會發現這是一個做的好有獎勵(在藝術領域),做的不好也沒有懲罰的寬松教派,很少會有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教派領袖突然要把所有人聚在一起,對他們指指點點,向他們制訂長達數百條的清規戒律。
這對于到達了瑪麗這一力量層級之人有著致命的誘惑力。
曾經妹妹的死亡成為了她背叛教會的導火索,她傾盡了自己在教廷里學會的一切,也無法改變妹妹被轉化為血肉造物的過程,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在自己的眼前,見證了生命女神以及其他正位神竭力向這個世界掩蓋的秘密。
《血腥大祭司瑪麗》一書著重刻畫了這一篇章。
因為這代表著教廷圣女的消失,以及一位邪惡魔女的降世。
可這本書的作者畢竟只是后世的一位吟游詩人,盡管有著極強的文學素養與戲劇意識,但卻并不了解瑪麗究竟在那場蛻變中真正看見的奧秘,作者甚至無從考證猩紅紀元發生的事,只能憑借各地的傳說,再依靠自己的想象力來編寫出一部史詩。
但那絕不是瑪麗故事的終曲。
在瑪麗詫異的注視下,伊森緩緩走向了朝他逼近的血肉造物,接著抬起手,友好地拍了拍它的肩膀。
下一刻,更詭異的事發生了。
血肉造物那張牙舞爪的姿態消失了,反而在沖著伊森發出了斷斷續續的絮語后,一屁股坐在地上,那些絮語迅速在怪物之間傳播著,剩余的血肉造物竟然也有樣學樣,紛紛卸下了敵意和武裝。
盡管聽不懂絮語的具體含義,但瑪麗竟然從那些血肉造物輕松的姿態中領悟了它們試圖表達的意思——一場誤會,都是哥們。
“你都做了些什么!?”
她脫口而出,這一幕帶給她的視覺與精神上的沖擊絕對要比一個法術毀滅了整個城市都強烈得多,她所認識的最可怕的邪神信徒都無法做到像伊森一樣,把一個血肉造物當作下班放工后在飯店里遇到的新朋友。
甚至,她懷疑將圣都變成了人間煉獄的“生命女神”也做不到。
“這就是出門在外多掌握一門外語的好處。”
伊森應答如流,瑪麗突然覺得即使這個世界在下一秒就要毀滅了,都沒法殺死伊森的從容,他面對滿城的怪物,面對著如同煉獄般的景象,依舊侃侃而談,“試想一下,城里突然出現了一個拿著來路不明的長劍,一下子砍飛了小半個城市的怪物,大家為了保命,都只能去和這個怪物拼命了。”
“怪物……你指的是我么?”
瑪麗的眼皮猛烈地跳動了幾下,她承認這仍舊漂浮在半空的晨曦之冠大教堂也讓她心里沒底。
一想到等一切結束后,修復這個教堂和城市究竟要花多少錢,她就有些頭暈。
“我只是用另一個視角向你解釋現在正在發生的一切——所以當它們知道這其實是個誤會,你根本沒打算砍死所有人的時候,它們就放松了下來。”
聞言,瑪麗臉色復雜,還有些心虛地把風元素之劍給收了起來。
因為如果不是伊森在她面前整了這一出,她的確打算砍死在場的所有血肉造物來著,這里面根本沒有誤會。
她經歷過猩紅紀元,清楚這是對待感染者的唯一方式,亦是對于他們被扭曲靈魂的解脫。
“這就是我和老巴相處這么久,得到的最大收獲。”
伊森在真理之神的數據庫中見證了卡尼婭文明的隕落,那是一場無論從規模與嚴重程度都遠超猩紅瘟疫的疫病,在星系間的卡尼婭人無人幸免,在人類的視角中,卡尼婭文明的確是毀滅了,然而老巴卻對此有著不同的解讀。
卡尼婭人獲得了永生。
更強大的肉體,每一個的想法都能準確無誤地傳達給彼此,這就好比一個身處地球的獨立個體的想法,能在不借助任何工具的情況下,精確地傳給身處冥王星的朋友,他們雖然從未見過面,更沒有在彼此所處的地方生活過,但卻能真正做到心意相連。
而在卡尼婭文明“毀滅”前,這兩者都曾是他們最大的追求,也一度讓卡尼婭人中最具智慧的人們視作不可能被實現的奇跡。
那也是巴扎托斯第一次認真的回應人類的愿望,盡管結局有些……不盡人意。
“老巴向我,還有祂的信徒們傳遞一個新的理念——這是生命存在的另一種形態。”
凜冬和巴扎托斯正好走出破碎的圣堂,在聽見兩人的交談后,默契地停下了腳步。
七眼女人的內心中罕見地萌生出了“好奇”這種獨屬于人類的情緒。
祂與伊森認識了這么久,還從未聽到他直接評價過自己。
這種奇妙而又陌生的期待,即使對于舊神來說也具有著相同的吸引力。
“森子,你是想為巴扎托斯還有信仰他的人說話?”
瑪麗嚴肅地皺起眉頭。
這無疑是大逆不道的言論,倘若換做別人,剛才那一番話已經足夠讓她把釘頭錘砸到對方的腦袋上了。
可既然是森子,那無論他說出多么離譜的言論都值得先聽一聽再做評判。
“現在不是時候。”
伊森搖了搖頭,他所講述的是另一個沒有被收錄進《血腥大祭司瑪麗》一書中的后續,——也即,當瑪麗意識到生命女神極力掩蓋的秘密,轉投巴扎托斯信仰之后所發生的事。
“我們現在先把猩紅瘟疫,邪神、正位神這些宏大的概念拋到腦后,假設,這是你在路邊遇到的一條狗,你意外得知他其實原本是一個人類,也許是一場失敗的煉金實驗,又或者是其他不幸的遭遇,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沒有辦法把他變回人類?”
不能。
話到了嘴邊,瑪麗卻忽然間愣在了原地。
這是生命神教信徒標準的回答,因為人體與靈魂實在太過復雜,任何涉及到扭曲肉體靈魂的研究都被戒律嚴令禁止,那一定帶來難以想象的后果。
可是……如果拋開教廷戒律,站在一位煉金術師的角度回答伊森提出的問題。
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從理論上來說,既然這世上存在把人變成狗的魔藥,那就一定會存在具有逆向效果的版本,這是煉金術師們追求的平衡。
即使她目前還不知道魔藥的配方,只要給予她足夠的時間和樣本,就遲早可以研究出與之對應的版本。
甚至,如果再將視野開闊一些,瑪麗聽說在魔術師的圈子里,人變成動物,動物變成人這種把戲都算不上什么新鮮事。
瑪麗之所以一下子就看清了伊森問題的本質,是因為早在猩紅紀元,她就產生過類似的念頭,可這個問題所面臨最大阻礙就是教廷的戒律——研究逆向轉化的前提,就是她必須足夠了解巴扎托斯的權能,甚至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可就在剛才,這最后一道枷鎖也消失不見了。
倘若,生命女神與巴扎托斯的力量殊途同歸……
瑪麗的腦海中又浮現出了那長達半個小時的煎熬,在那片段式的場景碎片里,她沒能治愈瘟疫,她本以為那是一切的結束,可如果……如果那其實是另一種開始呢?
血肉瘟疫會延續患者的生命,通常而言,只要不經受物理層面的毀滅,它們就能一直存在下去,這意味著,她其實擁有足夠的時間去探索,去研究,去掌握。
瑪麗忽然想到了什么,緩緩走近那個看起來人畜無害,輕松坐在伊森身邊的血肉造物。
它早已面目全非,看不出任何與人類相似的地方。
這一次,她沒有拔劍,而是將手掌貼在了又軟又黏的肉壁之上。
預想之中的惡心觸感,卻很快被溫和綠色熒光驅散。
在猩紅紀元時,她已窮盡了所有作為教廷圣女的手段,然而現在……她腦海里浮現出伊森的提示:
拋開巴扎托斯,拋開教廷的戒律,還有那可怕的猩紅瘟疫。
這是一個因誤食魔藥而變成了狗的倒霉鬼,被送到了她的面前,希望能得到幫助。
瑪麗閉上雙眼,她的精神無比集中,從而也忽略了魔力形態的轉變。
純凈的綠色熒光中出現了一抹紅色,緊接著那紅色越來越多,越來越強烈,直至占據了主導的地位。
在猩紅能量的影響下,血肉造物的形態也悄然發生著改變。
瑪麗的耳邊回蕩著不明的絮語,當它們在腦海里堆積到了一定程度時,她竟然聽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我從來沒有感覺這么好過。
一切都不重要了,這才是生命本來的意義。
我打算在這里開一家碎肉食堂。
舉辦一個比賽,看看誰能汲取到更多養分?
聲音來自四面八方,像是很多人在同時說話,卻又像是同一個人的聲音。
漸漸的,所有的絮語都變得清晰明了,就在她的耳邊。
“吔?”
瑪麗睜開了眼,發現自己正拽著一個人的胳膊。
被她拽著胳膊的男人穿著神父的長袍,此前的怪物已然消失不見。
她認出了對方,這是懺悔室里的神父。
成功了!
瑪麗呼吸急促——這就是她在猩紅紀元一直尋找的解藥!
“森子,森子!你看見了嗎?變回來了,他變回來了!”
興奮開口的同時,瑪麗還狠狠擰了神父的手背一把,后者齜牙咧嘴的表情更是讓她確信了自己不是在做夢。
她作為教廷圣女窮其一生都未能找到的解藥,卻在“成為巴扎托斯信徒”后短短幾分鐘內就實現了。
她望著伊森的眸子閃爍著光輝,“這意味著什么?”
瑪麗從未像現在這樣覺得世界竟是如此荒誕,她見證了復蘇的生命女神把她的信徒扭曲了成了血肉造物,而她卻用巴扎托斯的權能把血肉造物變回了人類。
“意味著你把老巴變成了‘地鐵老人手機.jpg’。”
瑪麗忽然意識到了什么,看向了身后。
映入眼簾是七眼女人。
巴扎托斯顯然也目睹了這一幕的發生。
七眼女人滿臉的嫌棄,眉頭都快要擰成了麻花,看向她的視線也是深深的失望。
這好好的藝術品被糟踐成了這副模樣!
至此,祂已對瑪麗徹底心灰意冷。
“這就是老巴心胸開闊之處。”
伊森說道,“哪怕你把祂變成了這副表情,祂也不會降下神罰來懲罰你的所作所為。”
“比起這些,你是怎么想出這些理論的?”
瑪麗仍然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
“什么理論?”
“吃了魔藥變成狗的人類!”
正是這個生動而又實際的案例讓瑪麗在實踐的過程中拋開了那些干擾的選項,一下子回歸了魔力的本質。
她覺得能想出這個理論的人絕對是天才中的天才。
然而她卻從伊森的臉上找不出一丁點身為天才的孤傲,只得到了一個飽經滄桑的眼神。
“萬事皆有可能。”
這都是血與淚的教訓。
伊森長嘆一聲。
若干年前,當他剛剛在溪木鎮外的難民隊中醒來時,也曾天真純潔過。
那時的他在一次看完書冒險者公會的路上遇到了一只流浪的布偶貓,因為一個人在異世界生活太過寂寞的原因,他將那只白色布偶貓撿回了家。
而在若干年后,當這只布偶貓變成了人類,還半夜溜進他的房間,把他推倒在床上時,他就切身體會到了這個世界無窮的可能性。
伊森在這里必須提醒那些還未受害的朋友們,平時多留個心眼,你在路上撿來的貓很可能其實是魔女變的。
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