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羅妮卡做夢也想不到自己還會有保護圣者的一天。
她現在幾乎可以確認伊森這人很奇怪，不像普通人的思維，在動身返回禮贊圣堂前，兩人先打掃了密室，將因斷電而陷入昏迷的圣歌隊成員排列在干凈的地方。
維羅妮卡皺著眉頭，強忍著反胃把兩名侍從的人頭放進臨時找來的證物袋，這將成為審判中決定性的證據之一。
在維羅妮卡整理證物時，伊森也有了新的發現。
他透過其中一名圣歌隊成員的傷口查看他的體內構造，上一次他和圣歌隊打交道的時候還很年輕，也沒有仔細查看他們的機會，然而在有了后續的諸多經歷過后，他對于這些實驗體的構造產生了新的看法。
這些與血肉融合的齒輪，就和他在緋紅所處的位面，以及鏡像帝國真理之神降臨時所帶來的變化如出一轍。
緋紅位面的“病毒”源于異化的舊神阿爾戈斯，她用公會流傳的古代魔法封印并控制住了一位舊神，使其變異，伊森本以為這些古代魔法來由“未來凜冬”創造出來的，現在看來，這更像是來源于真理之神，以及祂記憶中的那位圣城統治者。
這意味著真理之神對于這個世界的影響要遠比他想象中深遠許多。
尤里烏斯在被處刑前一直都在研究古代科技與古代魔法，看來從若干年前開始，生命神教就和真理之神產生了聯系。
“想什么呢？”
維羅妮卡從身后傳來的提問打斷了伊森的思緒，她不知何時拎著證物袋走到了他的身后，似乎已經觀察他有一陣兒了。
見伊森回神，她才又問道，“有新的發現？”
伊森這人絕對很奇怪。
明明可以用相同的方式潛伏暗殺教皇卡洛，再如法炮制鏟除每一個反對者，用暴君式的統治將整個極西之地控制在手里，然而他現在卻像個偵探一樣調查現場，尋找證據。
如果拋開“伊森”這個如雷貫耳的名字，這個青年給人的第一印象反倒更像是真理學社的優秀畢業生。
竟然要求她來主持一場審判，依照教廷的戒律和流程對存在違規違紀現象的卡洛予以審判。
雖然直接說出來可能有些不太好聽，但維羅妮卡覺得這世上恐怕只有那些生活在象牙塔里的書呆子會相信用這種方式能帶來正義，所以他們往往也是死的最快，最慘的一批。
之前維羅妮卡去帝都的真理學社參觀學習時就產生過這樣的想法，她聽說在尤里烏斯第一批的清洗中，被燒死最多的就是那些看不慣教廷的作為，總覺得自己要在公開場合站出來說上幾句的真理學社教授。
伊森和那些人最大的不同，在于他很能打。
包括尤里烏斯本人在內的，那群不打算和他走程序正義的人，都被他用更直接粗暴的方式干掉了。
“我還在調查別的案子。”伊森回答她。
“什么案子？”
“暫時保密。”
“切。”
維羅妮卡被勾起了好奇心，卻只能在表面上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那你調查完了沒，大偵探？調查完了我們還要要回禮贊圣堂把所有人召集到一起呢。”
“差不多了。”
伊森點了點頭。
這才是他們一行人來到極西之地的真正原因，他從真理之神的記憶中窺見了生命女神巴扎莉安的存在，而祂這是在這片土地上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
至于審判卡洛，則只是在調查過程中衍生出來的“支線任務”。
大肆開采圣骸，在晨曦之冠大教堂之下設置密室，甚至還背棄了生命神教的信仰，轉投巴扎托斯的血肉權能……這個新任教皇簡直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法外狂徒，他就像是完全不怕遭到生命女神的清算與審判。
伊森覺得要么卡洛是個精神病患者，思維方式和正常人不同，要么就是他也在調查相同的秘密，尋找巴扎莉安與邪神巴扎托斯之間的關系，并且已經取得了階段性的成果。
一路無話，兩人在密道里快步前行。
伊森聽著維羅妮卡越來越急促的呼吸，到了坑洞下方時，她還站定在原地，把臨時證物袋放到腳邊，用雙手拍了拍臉，一副為自己打氣的模樣。
她正承擔著巨大的壓力。
作為生命神教的裁決官，她還從來沒審判過任何一位教皇，按理說裁決官也沒有這么大的權力。
他們通常被視作教皇的利刃，為教皇掃平前方的障礙。
“還有一件事。”
返回禮贊圣堂之前，維羅妮卡終于還是決定把積壓在心底的問題統統問出來，“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嗯？”
“對你來說，暗殺卡洛才更輕松吧。”
維羅妮卡瞇起眼，“你是不是喜歡拿別人尋開心？”
“因為，我推崇法治。”
伊森說道。
“法治？”
“任何人的判斷都有可能出錯，我也不例外。”
維羅妮卡嘖了嘖舌，深深地望著伊森。
這倒是預料之外的回答，無論是教皇卡洛，又或是在他之前的尤里烏斯、圖爾贊，都用他們掌握的權力向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宣揚了一件事——教皇便是正位神在人間選定的代行者，他們的決定代表著正位神的意志。
這意味著，他們的所作所為皆為正義，即使其中出現了一些違反教廷戒律的情況，也都是為了更偉大的利益。
“卡洛肯定不會這么說。”
維羅妮卡嘀咕了一句。
身為教皇，絕不會向其他人承認他們的判斷存在錯誤的可能性，因為他們是正位神在人間的代言人。
正位神，又怎么可能出錯呢？
所以在以卡洛為代表的幾任教皇的努力下，向極西之地的人民傳達了一個共同的認知——教皇的判斷絕不會出錯，如果你認為教皇走上了錯誤的道路，那只能說明是你的眼光和見識有限，沒法看見更遠大的利益。
是的，你們根本不需要思考，因為正位神的代言人早已看見了未來，你們所要做的只有相信。
教廷要的是最堅定，絕不動搖的信念。
“這就是問題所在。”
伊森說道，“如果卡洛死于一場天然氣爆炸案件，接替教皇一職的‘卡洛X’或者‘卡洛Y’不會有任何改變。”
“沒明白。”
“卡洛是死是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審判他的過程。”
在極西之地所有教派領袖的見證下，用生命神教誕生之初的規矩完成這場審判，伊森覺得只有如此才能動搖自圖爾贊開始，幾代教皇對于這片土地施加的思想鋼印。
維羅妮卡還想說些什么，卻聽見頭頂上方傳來了急促的奔跑聲，還伴隨著尖叫與哭喊。
那奔跑聲由遠及近，其中一人撞開了房間的門。
他的尖叫戛然而止，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一腳踩空，從十幾米的高處摔到地上。
維羅妮卡被嚇一跳，本能地向另一側挪了一步。
于是，這個世界上又多出了一個蜷縮在地上，把身體弓成了蝦米狀，雙手死死捂住屁股的倒霉蛋。
倒在地上的教派領袖被摔懵了，只剩下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響，連尖叫都顧不上了。
維羅妮卡抬頭望著上方的窟窿，約莫幾秒后，追殺他的……怪物顯現出了它的真實面目，它及時剎住了車，沒有像教派領袖一腳踩空摔進坑里。
與怪物對視的剎那，維羅妮卡渾身一顫，手腳冰涼，心臟都懸到了嗓子眼。
坑洞上方的怪物也正觀察著下方的幾人。
龐大而畸形的蜘蛛輪廓，但構成它軀干和肢節的，并非幾丁質的外殼，而是蒼白的人類肢體，四條粗壯的步足分別由兩條完整的人腿和兩條被強行拉長、關節以不可能的角度反向扭曲的胳膊拼合而成。
此刻怪物手掌握地，指甲在石板上刮擦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在其軀干的核心，是幾具尸體被縫合在一起的產物，依稀能看見擠壓變形的胸腔和肋骨，如同一個丑陋而臃腫的肉囊。
維羅妮卡看見了蜘蛛怪物身上的三顆頭顱。
它們分別朝向三個不同的方向，脖頸被拉長，還保留著臨死前驚恐、絕望的表情，嘴巴的部分以撕裂的幅度張開，牙齒變得尖銳鋒利，時不時發出意義不明的低語。
她認出了怪物的三顆頭顱，他們都是應邀前來圣都的教派領袖之一，如今脖子以下的部分不翼而飛，頭顱卻像是戰利品一樣拼接在怪物的身上。
難怪這個倒霉的教派領袖一邊跑，還一邊發出哭爹喊娘的聲音，毫無形象可言。
維羅妮卡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如果是她在黑暗狹小的走廊里被這種鬼東西追殺，頂多也只能做到不尖叫出來。
怪物的構造足以勾起任何人內心最深處的恐懼，根本產生不了與之戰斗的念頭。
她錯開了視線，狠狠剜了伊森一眼，“這也是特效？”
即使是特效，沒有人因此而死去，也未免太過火了。
三頭蜘蛛怪物咧著嘴，膿血從它的嘴里滴落到維羅妮卡的腳邊，又一次帶來了血腥與腐臭的氣味。
這實在是太過真實了，在明知道是特效的情況下，維羅妮卡依舊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快把它趕走！”
“這個不是特效。”
“嘶——！”
維羅妮卡頃刻間寒毛倒豎，緊握釘頭錘一個箭步躲到了伊森的身后，把伊森當成了人肉盾牌，探出了半個腦袋死死盯著洞口的蜘蛛怪物。
“說好的證人保護計劃呢！”
伊森對于維羅妮卡作為裁決官的專業能力產生了嚴重懷疑，“你就是這么保護證人的嗎？”
竟然把保護對象當成肉盾，維羅妮卡，你究竟保護了些什么！
“這個東西它……它比較克我。”
維羅妮卡的雙腿抖個不停，另一只手緊緊揪住了伊森的衣角，嘴唇都在打顫，“我從小就害怕蜘蛛。”
伊森無奈。
這維羅妮卡唯獨在害怕昆蟲這一點上像個嬌柔的貴族大小姐一樣，之前罵人和用釘頭錘把圣歌隊掄得滿臉是血的時候怎么看不出來？
維羅妮卡的行為把蜘蛛怪物的視線吸引到了伊森身上，那三個原本看著不同方向的腦袋都轉向了他，它們的脖子已經不知道轉動了多少圈，折斷的骨頭都隔著皮肉顯現出來。
“既然如此，我只能使用壓箱底的招式了。”
伊森無奈，騰出了右手。
無需念誦咒語，自然元素便朝著此處聚集。
維羅妮卡屏住了呼吸，這里無疑是最好的角度，來見證這個時代最偉大的元素塑能師釋放魔法！
從天而降的隕石？
凍結整個城市的寒冰？
一場臺風，又或是雷暴……
這些都是《帝國真理》中明確記錄過的元素塑能魔法。
然而下一刻，維羅妮卡所有的表情都僵硬在了臉上。
她分明看見那聚向伊森的元素魔法變成了一張肉眼可見的餅皮，接著餅皮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出現了臘腸、青椒、番茄醬和芝士。
“奧義——披薩送貨上門！”
伊森右手一揮，那散發著新鮮出爐香氣的披薩便飛出了坑洞。
蜘蛛怪物的三個頭顱都扭向了披薩，伺機而動的身體也立刻調轉了方向，猶如一條被人投喂的狗一樣屁顛屁顛地奔向了披薩消失的方向。
“等一下，你先等一下！”
蜘蛛怪物的腳步聲一消失，維羅妮卡就開口問道，就在剛才，她覺得自己的認知受到了劇烈的挑戰，“什么是披薩送貨上門？”
這世上為什么有人能徒手搓出來一個新鮮出爐的披薩？
這個魔法甚至要比隕石術、雷暴術這種具有大范圍殺傷力的禁咒更不可思議。
“這就是面粉元素的簡單運用。”
伊森低頭打量著方才屁股遭遇重創的教派領袖，“比起這些，還有更重要的事值得你關注吧？”
“裁、裁決官！”
倒地的教派領袖看見維羅妮卡，頓時面如死灰，“你不要過來！”
他厲聲說道，但結合捂著屁股的動作，實在很難有什么威懾力。
“出什么事了？”
“你少在這里裝模作樣！”
教派領袖惡狠狠地喝道，“是卡洛！他殺害了他們，還把他們變成了那副模樣！是你們，從一開始就是你們搞的鬼！你們才是邪神的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