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一聲威嚴的審判傳達至彼岸與索蘭耳朵之時,回應亨利六世震驚的眼神以及良久的沉默。
實際上亨利六世要比兩人震驚得多,別說這兩個闖入者,就連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些什么,他方才只是使用了“火種”賦予他的權能,按理說這兩人應當和此前的巴爾蒙一樣被無形的鋒刃切斷身體,而不是站在階梯下面用關愛癡呆老人的眼神望著他!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錯了!
在黃金艦隊被那橫貫長空的斬擊擊毀后,本應隨著艦隊一起墜落的他卻因禍得福,“新神”的注視讓他的力量遠超以往,他腦海里浮現出了一個簡單的想法,便將破碎的艦隊重組,構筑成了如今更強大的空中堡壘。
新神使他脫胎換骨,亨利六世知道如今的他已經和典獄長奧利瓦維蘭努斯一樣成為了被新神選中之人。
他已然超脫于國王之上,不再需要忠心耿耿的部下,也不再需要從屬于他的國民,他的想法可以直接干涉到現實世界的運行方式,讓這個王國乃至世界在真正意義上成為他一個人東西。
那些被“火種”侵蝕的機械造物,才是這個王國未來的重要組成部分。
事實本該如此才對!
亨利六世的眼神中劃過一絲怒意。
夠了!
這場鬧劇也是時候該收尾了!
王座之上偉岸的身影右手一揮,他的氣勢遠勝以往。
他不知道這些闖入者對他用了什么鬼把戲,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就讓你們見證新神的偉力吧!
他從王座上站起,宛如一位投身戰場的將軍。
——“阿西嘎哈雅酷奶龍,馬吉利哇呀曼波!”
什么都沒有發生。
再也看不下去的索蘭一個閃身跨越了重重階梯,抵達了那王座之上,一記鞭腿將這個仿佛精神錯亂,不知嘰里咕嚕說些什么的王者從王座上踹了下來。
拋棄為他而戰的帝國軍,對整個帝都下達炮擊的命令,也許在更早的時候亨利六世就已經失心瘋了。
這一刻終于到來了。
索蘭看著亨利六世連滾帶爬,以極為屈辱的方式以臉杵地,匍匐在彼岸的面前,只要他愿意,只要再補上一劍就能輕易了結這個暴君的性命。
他從未想過自己能走到這一步,對于一個被評價為三階中段的人,他本不會有直面暴君的機會。
索蘭的內心如釋重負,隨之而來的卻又是深深的迷茫。
他萬萬沒想到這場想象中的最終決戰竟然會以這樣的方式收尾,他不是沒有想象過那萬分之一勝利的可能性,索蘭堅信如果自己真的贏下了這場決戰,一定是行走在了正義的道路上,是初代勇者的力量協助他披荊斬棘。
哪怕在被戰場上被伊莉雅的魔法彈擊穿身體,那一擁而上的帝國將他團團圍住時,他都依舊相信正義是真實存在的。
因為他遇到見了彼岸,遇到伊森和凜冬魔女小姐,知道了巴爾蒙與紫羅蘭公社的過往,而由他們親手掀起的戰爭已經要比過去的紫羅蘭公社更進一步——這便是他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處決的大皇子的原因。
他要改變人們內心深處的想法——王室與貴族不是無法違抗的存在,他們就和你我一樣,只要被斬下了頭顱就會死去。
即使正義無法在這個時代得以實現,索蘭堅信在未來的某日,這個帝國還會出現的新的勇者繼承他以及前輩們的遺志,向帝國的黑暗揮劍。
而如果他能僥幸獲得勝利,也一定是亨利六世咎由自取的結果。
他作為國王背叛了他的部下,背叛了他的人民。
但……
事實完全是另一種情況。
亨利六世的敗北完全和索蘭想象中的大義沒有半毛錢關系,純粹只是他突然抽風了開始嘰里咕嚕地說出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
一場空洞的勝利,讓索蘭事先準備好的斥責完全沒有了用武之地。
唯一看穿了真相的彼岸走到了亨利六世的面前,她原本懸在誓約與勝利之劍劍柄上的手放了下來,面對這樣的亨利六世,她已經沒有再拔劍的必要了。
只是眼前的景象有些奇妙。
在她所熟悉的帝國,亨利六世是一位偉大的騎士,雖然在暮年遭到了教皇尤里烏斯的暗算,卻也將騎士領主的意志踐行到了最后一刻,然而眼前這個狼狽的暴君卻截然相反,他有著健康而強健的體魄,與“神”的關系也更加緊密。
可他卻成為了比教皇尤里烏斯更腐朽墮落的存在,也難怪銀輝帝國不再需要另一個尤里烏斯了。
“很疑惑么?”
彼岸面無表情俯視面前搞不清楚情況,身體開始不受控制抽搐的暴君,這顯然不是索蘭剛才那一記鞭腿造成的。
“賜予你‘火種’的神出問題了。”
她現在有些回過味了,事實上當王座上的亨利六世第一次開口時,她就隱約覺得那一段“舊神語”有些耳熟,而在經過了一番頭腦風暴之后,她終于回想起了自己從哪里聽說了這些“舊神語”。
那只伊森家里養的黑貓!
不會錯的!
自從伊森做了一連串奇怪的夢境,夢到了另一個世界與避難所之后,他家的黑貓也開始發神經了。
而之所以沒能一開始就聽出來的原因很簡單。
“亨利六世,你的敗因只有一個!”
彼岸說道,“因為這句話是唱出來的!我只給你演示一次,你聽好了,哈基米南北綠多,阿西嘎哈雅酷奶龍,馬吉利哇呀曼波。”
隨著悠揚悅耳的歌聲,趴在地上的亨利六世瞪圓了眼睛,他見證了難以相信的一幕——那原本屬于他的力量,那象征著新神力量的“火種”成為了彼岸手中的武器,那是一把由盤旋數字編碼形成的長劍,干脆利落地朝著他脖子落下。
這是他看見的最后的景象。
另一邊,伊森也從“液晶電視”上見證了彼岸和亨利六世的決戰。
隨著那一劍落下,屏幕陷入了黑暗。
這留白式的結尾讓他的內心焦灼不已,甚至隱隱產生了愧疚感,因為他發動了模因污染級別的武器,但在這樣的數據化的世界里,卻也沒有比這更簡單有效的武器了。
黑暗在伊森的面前盤懸著,這是小暗在這個世界形態。
伊森覺得自己也正一步步邁入黑暗深處,就和那些第一次布置召喚儀式,嘗試與邪神溝通接觸的信徒們一樣,事情極有可能失控,他們永遠都無從得知失控會招致怎樣的災難。
但這就是人類。
他們永遠只能著眼于現在,握住一切他們所能抓住的事物。
消失的卡尼婭文明是如此,如今的帝國也是如此。
伊森自然也不例外。
他注視著如同脫韁野馬一般的小暗,囑咐道,“記住我們之間的約定。”
“知道了,知道啦!”
小暗掩飾不住的語氣中的歡快,“我不會告訴凜冬的。”
這就是伊森眼下正在擔心的,即使是他,也有不希望被戀人知道的陰暗的秘密,此刻的他化身成為了恐怖分子,正在真理之神的數據庫策劃著一場無差別的恐怖襲擊。
伊森觸景深情。
看著隨時做好了竄出去的小暗,他覺得自己仿佛那個打算偷偷帶孩子出去玩的家長,而許多時候,小孩子童年美好的記憶往往都來源于這句“別告訴你媽”。
“那……我去玩了?”
聚攏的一小撮黑暗在這數據空間中上躥下跳著。
“去吧。”
得到了伊森的同意后,暗影再也克制不住熊孩子的本質,只見她一溜煙地鉆進了編碼陣列之中,再也不見蹤影了。
真理之神遲了一步,祂這一路上遭到了不少阻礙。
無法解讀的事越來越多了,祂查到了伊森越過了祂查看了巴扎托斯與卡尼婭文明的記錄,當祂好不容易將有關巴扎托斯的數據“殺毒”完畢,將諸如“老巴”、“巴子”這類的污染剔除出詞庫時,另一個極為敏感的區域又出了問題。
祂還在檢索數據庫的時候產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發現。
比如巴扎托斯使用的七眼女人形象也源于卡尼婭文明,她曾被譽為“卡尼婭的明珠”,是卡尼婭人眼里最美麗的女人。
真理之神的意識立刻趕到了疑似又一個被伊森污染的區域,那里是祂與信徒們建立的地方。
祂幾乎立刻意識到亨利六世與祂之間的被切斷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祂完全沒見過的紅發女人,這個女人通過某種連祂都不知道的方式取代了亨利六世的位置。
伊森為什么要這么做?
又一次,真理之神試圖理解伊森的想法。
伊森也該知道對于“神”來說,這些小手段毫無意義,只要祂愿意,隨時都能找到一個能夠取代亨利六世的使徒,那可以是亨利六世生下的子嗣,也可以是與王室貴族全然不相關的人。
既然伊森調取了巴扎托斯與卡尼婭的數據,就該理解文明存在的形式必將依附于神的意志。
繁榮昌盛的卡尼婭文明最終變成了蠕動著的肉球,而只要祂愿意,也隨時都可以把這個位面改寫成一個沒有生命,只存在金屬與機械的“死星”。
但緊接著,真理之神覺察到了不同尋常的地方。
有些東西在祂沒有察覺的情況下被改寫了。
之所以沒有在第一時間沒有注意到,是因為相比于他們正在經歷的事件,那些邊緣的數據顯得無足輕重。
歌曲、詩詞。
來自不同文明,記錄了不同音樂創作風格的部分,祂的檔案庫儲存著幾乎這個宇宙一切已知文明的音樂風格,就連卡尼婭這一類已經遭到滅亡的文明也不例外。
然而不多時,真理之神便第二次產生了屬于人類的情感。
這一次是恐慌。
祂原先只注意到了冰山一角,可是當祂仔細檢索時,才發現所有音樂的其中一部分重要組成部分都消失了,它們的歌詞被某種病毒污染成了同一個種形式,當祂走進那音樂的數據殿堂時,數以千萬計的旋律包圍了祂。
——“哈基米,南北綠多!”
污染要比祂想象中嚴重得多,祂只在被污染的殿堂里待了不到一分鐘,這幾個字便如鋼印般在祂的思維里揮之不去,而更可怕的是,在這些污染的影響下,祂已經完全想不起這些音樂與旋律原本的詞句了。
污染并未就此停止,在感染了整個音樂數據庫之后,它又延伸到了詩詞等諸多藝術創作領域。
再這樣下去,也許所有與文字相關的數據都會遭到同化!
祂已經沒有時間深入排查了,眼下最需要做的是把那些還未被污染的重要數據備份隔離出去!
真理之神不敢在遭到污染的音樂殿堂中多做停留,祂直奔那最重要的區域而去,那里經過了祂多重加密,也是絕對不希望伊森知道的地方。
可伊森這個不明生物實在太過邪門了,祂不禁懷疑自己的加密真的能擋住對方么?
真理之神忽然產生了一個猜想。
也許伊森,就是病毒本身。
祂是整個宇宙的污染源,這似乎也解釋了祂的能量形式與舊神相似,卻又存在諸多不同的原因所在。
隱藏在暗處的伊森跟上了真理之神的步伐。
巴扎托斯小助手提到了真理之神將那些加密的權限進行了隱藏,想要憑自己的力量找出來無異于大海撈針。
這便是他縱容小暗在數據庫里散播污染的目的。
這就和用電腦的人一樣,當電腦快被病毒拖垮時,每一個使用者都會優先保住那些最重要的數據,在這一點上,真理之神也不例外。
心急火燎的真理之神絲毫沒有注意到尾隨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而當祂沖進整個數據空間最重要的部分,那個被稱之為核心的區域地方時,才終于覺察到了異常。
有人跟著祂進來了。
“伊森。”
祂的聲音竟聽起來有些疲憊。
這里的數據尚未被污染,然而伊森的到來則意味著它們離被污染已經不遠了。
“我本不想讓你見到這些。”
真理之神說道,“記住,這是你的選擇,接下來,該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