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的，梅林沒有直接回答問題，而是用別有深意的目光作為回應，這讓莊曉想要直接拎起桌上的礦泉水瓶砸在梅林那張極具迷惑性的臉上。
先是利用她來推進自己的計劃，接著又在這里充當謎語人。
莊曉煩透了謎語人，尤其是在每天不得不待在避難所里，每時每刻都要被壓抑氛圍籠罩的情況之下。
她認定梅林是個不靠譜的人，只有灌雞湯畫大餅的本事是一流的。
她已經開始盤算一腳把梅林踢開，去聽聽陳啟那邊的說法了。
一想到這里，莊曉頓時覺得自己的前途一片黑暗，方才陳啟那幸災樂禍的眼神還歷歷在目，硬要在他和梅林之間做出選擇，就相當于在兩坨答辯里挑一個不那么臭的，但……橫豎都是一坨屎。
她覺得自己清醒了許多，不想再去繼續相信梅林所描述的“美好的未來”。
不過有一點梅林倒是沒說錯，未來要靠自己來創造，接下來她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她必須查清事情的原委，才有利于做出明智的判斷，無論最終留在避難所里和那些灰暗的人們一起沉淪，又或是重新回到美夢之中，都要由她自己做出選擇。
“如果你不打算回答我，我就走了。”
莊曉的臉冷了下來，語氣也平添了一絲火藥味。
“莊曉上校，我說過你是一個敏銳的人，不過那個人的情況和我們有些特殊。”
“呵，保密協議，這次又是什么等級的？”
“最高等級。”
梅林說道，“我敢說避難所里知道她事的人不超過5個，很遺憾，那其中并不包括我……我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女神、凜冬，但直到現在，你仍然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不是么？”
話題總算進展了下去。
莊曉暫時打消了拂袖而去的想法。
她最近也思考過許多和凜冬有關的事，很顯然她進入那個世界的時間要比他們的早得多，當避難所挑選出他們，給予他們“開荒”的使命時，凜冬就已經成為女神，單從權限來看，她根本不是像是他們這邊的人。
與“舊神”相等同的地位，甚至還隱約凌駕于祂們之上。
在她以“緋紅”的身份回到現實之前，“舊神”是公會為數不多的知識盲區，而她之所以能捆住阿爾戈斯，也是依仗了女神留下的咒語，僅憑他們自己的力量，根本不足以與舊神抗衡。
祂們是古老而又神秘的存在，本體永遠都處于公司所探測不到的位面。
“你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
梅林說道，“但這也恰恰是問題所在，不是么？她在整個計劃中舉足輕重，甚至可能是一切的關鍵，但她卻沒有在避難所里留下任何痕跡——不知道她出生于哪個分區，沒有任何有關她過往的消息，這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避難所的高層掩蓋了一切和她相關的信息。”
“‘病房’呢？”
莊曉立刻問道。
“病房”是他們對于冷凍艙所處區域的統稱，那里有著避難所最高級別的安保，當然也有著極高的保密級別，避難所的絕大多居民都不知道“病房”的存在，盡管《避難所新聞》會經常向居民們透露“異世界”的進展，但實際上他們根本不知道“開荒團隊”是如何進去的。
莊曉覺得如果凜冬和他們的情況一樣，那也一定被妥善地安放在“病房”里的某處。
“查過了，里面沒有任何相關記錄，除非避難所里還有另一間我們所不知道的‘病房’。”
梅林從抽屜里拿出了一張清單，“值得一提的是，你蘇醒的兩個小時之后，陳啟又送兩個人去那邊，老樣子，原身份不明，芯片里記錄的是一對遭到‘公司’迫害的苦命鴛鴦，我猜測他們現在已經抵達了帝國。”
這是第三批“開荒團”，梅林無從得知那兩人又被賦予了什么任務。
他只能說避難所在派遣人員上已經越來越得心應手了，他們知道那邊的手段，不論兩個人如何被法術審問，又喝下了幾杯吐真劑，也不會吐露出任何與避難所有關的信息，因為在芯片的影響下，他們完全融入到了新的“人生”之中。
“仔細想想，芯片當時給我們的任務是什么？”
“……找到女神。”
莊曉陷入了沉思。
沒有任何后續的指令，在找到“女神”的那一刻，他們開荒的使命就完成了，現在回想起來，他們在創立了公會后各奔東西，也和芯片賦予他們的任務脫不了干系。
那時的他們并不知道避難所的存在，也不知道他們或許背負著一個被毀滅世界的命運。
“很奇怪對吧？”
梅林知道莊曉此刻在想些什么，因為在他醒來時也經歷過相同的階段。
從時間的維度來衡量，他們所有人都在那里浪費了上千年時間，他們明明有更多的時間與伊森接洽，甚至建立更和諧穩定的關系，這更有利于他們在伊森的腦海里植入想法，可事實卻恰恰相反。
后來，女神失蹤了。
他們只能從虛無縹緲的“命運”中窺見未來，而梅林一直都懷疑那時不時出現的預言更像是芯片在他們的大腦植入的某種警告機制，提醒他們該干正事了。
探索更多位面，成為統治者，又或是隨心所欲的冒險，都和他們的“主線任務”無關。
有時候梅林真佩服避難所高層的心態。
看著他們這些被寄予厚望的人們在另一端虛度光陰，而避難所隨時都面對著來自地表之上的危機，要是換個暴脾氣的恐怕已經要把他們冷凍艙里的維生裝置給拔了。
“但這不是我們的責任，問題出在我們攤上了一個不作為的領導。”
梅林仔細梳理了整件事的邏輯關系，實際上他們芯片里的指示沒有任何問題，“找到女神”便是給遠在另一邊的項目負責人派去更多人手，當他們見到女神的那一刻，避難所這邊的交接工作就已經完成了。
他們似乎并不打算過多干涉女神那邊的工作，將另一端的事務全權交由對方的來指揮。
“你是說……”
莊曉一個激靈，突然有些毛骨悚然。
她聽出了梅林的深意，也意識到對方一直對此避而不談的原因。
在避難所，這是絕對不能觸碰的話題，那無異于對于高層過去決斷的全盤否定，更可怕的是，這會徹底摧毀所有人的希望。
可是……
事實卻從一開始就擺在他們的面前。
實際上，女神根本沒有組織他們完成工作，在象征性地賦予他們力量后，就放任公會不管了。
“如果要向伊森的腦海里植入想法，又有誰比枕邊人更有效呢？”
梅林將莊曉內心所有的懷疑都拋到了臺面上。
凌駕于所有公會創立者之上的力量，事實上至今他們仍不知道女神究竟擁有多少權限，因為在芯片植入的故事中，她是整個世界誕生的源頭，從理論上來說，她的權限沒有上限，而現在看來，她在樹冠的工作完成得相當漂亮，她將這個“想法”也植入了伊森的腦海。
難怪她醒來時，避難所的高層們振奮不已。
無論伊森與女神之間究竟是何種關系，她所帶來的想法都會影響到伊森的判斷。
在伊森意識到真相之前，他一定會誤認為“女神”的權能要遠遠凌駕于他之上。
莊曉攥緊了拳頭。
如果從工作的角度來看，她作為“異世界項目組”的基層人員，已經超額完成了任務，都相當于把飯喂到了領導嘴邊，只要領導沿著這個思路繼續下去勝利指日可待。
然而在那之后，凜冬什么都沒做。
甚至懷著惡意去考量，伊森的暗爐城之行充滿了可疑的氣息。
梅林的問題就像是打開了潘多拉魔盒，讓莊曉不得不直接面對她迄今為止所有的懷疑。
艾薇的老師從暗爐城寄來了信件，這牽扯出了一樁異常的食尸鬼襲擊事件，然而從結果來看，這一切都是奔著伊森去的。
未知的污染區，以及一個他們到現在都沒法解釋的“暗影元素”。
他們監測不到“污染區”里的景象，無法知曉伊森在深入迷霧后又發生了過什么，但從他和暗影元素相處的方式不難看出他們認識已久，“小暗”的出現甚至讓伊森萌生出了尋找丟失記憶的念頭。
這已經徹底偏離了計劃原本的軌跡。
在莊曉看來，那些“丟失的記憶”是避難所的殺手锏，也是整個行動的最后一步。
按照梅林的說法，當伊森“找回”那些記憶時，他會認同作為他們一員的身份，幫助他們挽救這個已經毀滅了的世界。
而“小暗”的出現，成為了最大的不確定因素。
事實也的確如此，在“小暗”回到帝都的當天晚上，伊森就開始做夢了。
梅林的計劃又為這些變故添了一把火，讓陳啟那一派人不得不在缺少情報的情況下極為被動地與伊森接洽。
若是他們在接洽的過程中露出了馬腳，將很有可能葬送他們過去所有的努力。
莊曉覺得如果她處于凜冬的位置，會想盡一切辦法阻止伊森與暗影元素的會面，然而事實卻恰恰相反，凜冬甚至留在了帝都，罕見地沒有與伊森同行，這是放任……甚至是助推的作用。
這一切都令她細思極恐。
凜冬她……
會不會已經背叛了？
將使命與這個世界的命運拋到了腦后。
她迷失在了力量與權力之中，迷失在了“異世界”。
如果她的懷疑應驗了……
莊曉幾乎不敢繼續想下去，因為那意味著無論他們今后再派去多少人手，再做出怎樣的努力，都是無用功，他們更不可能把已經掌握了一切權能的女神從神壇上拽下來。
避難所匯聚了所有人的心血營造了一位凌駕于舊神之上的存在，而她現在卻脫離了所有人的控制。
“不，這不對。”
莊曉的手心滲出一層汗，“如果她是計劃的關鍵，那你能想象到高層對她重視程度么？植入她大腦的芯片一定會比我們的更加特殊，研究部的人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控制她的行為。”
至少對于第二批的開荒團隊來說，避難所根本不怕他們背叛。
芯片是第一重保險措施。
第二重則是他們身處“病房”冷凍艙里的身體，只要切斷了他們的維生裝置，他們的肌肉很快就會萎縮壞死。
可是……
梅林很確信他沒有在“病房”的名單里見過凜冬。
面對莊曉自我安慰式的詰問，梅林只是以微笑回應，他并不打算爭論這些問題，因為那都是空中樓閣，他們對于凜冬信息知道的實在太少了，甚至就連她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
“對我來說，如果最壞的結果出現了，我也仍有一個心愿。”
他將桌上被翻得凌亂的計劃書整理好，“我想知道原因。”
避難所高層向他們隱瞞了太多秘密。
有關凜冬的，有關“大災變”的，以及地表上仍然存在的危險。
梅林不喜歡被蒙在鼓里的感覺。
“就算死，我也要當個明白鬼，莊曉上校，這就是我的人生信條。”
他將那一沓厚厚的文件放進抽屜，“你愿意幫我么？”
另一邊，帝都。
肉湯的香味飄進了屋子，伊森睜眼時，床上的白貓與黑貓都不見了蹤影，緊接著難以用語言描述的疲憊感涌了上來，明明踏踏實實地睡了一整夜，可卻像是起到了反效果，在這陽光明媚的清晨，他只想化身為癱子，繼續和柔軟的大床融為一體。
不多時，臥室的門被推開了。
進門的是凜冬。
她推著一個餐車，上面放著頓好的肉湯和伊森最常買的硬面包，黑貓則安靜地蜷縮在餐車的第二層，她為伊森準備的餐點是牧羊人派。
溫馨祥和的清晨，伊森卻嗅到了陰謀的氣息。
今天的凜冬很奇怪，最主要的是她今天的打扮。
她今天的裙擺很短，展露出她雙腿修長的線條，她穿著一雙不透肉的白色連褲襪，腳上踩著水晶高跟鞋。
伊森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這幅景象就像是他在平板里的視頻暴露了一樣。
可那應該是一場夢，對吧？
實際上凜冬和小暗并沒有真的出現在夢里，他只是在睡覺的時候看見了她們，連帶著把她們想象進了夢里……
“錯誤的。”
通曉讀心術的小暗抬起了腦袋，她從餐車上一躍而下，輕盈地落在地上，隨著“嘭”的一聲，呈現在伊森的視線里的是一位留著黑色單馬尾的少女。
相同長度的裙擺，不同的是她的襪子是黑色的。
“約法三章，以后不許再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