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戈斯,我們究竟忽略了什么?”
鏡中倒吊的巨影陷入了思考。
按理說他們是不死不休的仇敵,當緋紅女王的統治出現了問題時,祂第一時間就展開了顛覆這個世界的計劃。
他們離得很近,幾乎就如同光與影一般的存在,因此祂知道了黃金之王的敗北,也知道了那個打敗了黃金之王的人來到了這個位面。
這是祂向緋紅女王復仇的最佳時機,然而此時此刻,在仇敵最式微的時候,卻開始聆聽起了對方的話語,甚至盡可能地想要找到問題的答案。
因為祂逐漸意識到這個問題也許對祂而言也無比重要。
祂因此離開了其他同類,走入了未知,只是后來發生的事分散了祂的注意力,讓祂忽略了許多事。
“你一直都認為是我囚禁了你,利用你的能量改造這個世界……”
紅發少女輕聲低語。
緋紅女王成為了位面的統治者,改寫了世間的規則,把世界變成了她想象中的烏托邦,其代價就是生活在烏托邦里的所有人都失去了知道真相的機會,虛假的幻覺成為了他們眼里的真實,而這一切都要維系在緋紅女王的權能之上。
倘若有一天緋紅女王失去了權能,又或是死了,她所塑造的烏托邦便會以更快的速度加劇滅亡。
依照公會的預測,在規則崩塌之后,這個位面極有可能變成極度危險的死區。
紅發少女走向床頭柜旁的書架,從上面取出一本塵封已久的羊皮書,書上沒有任何文字,卻縈繞著強烈的能量波動,她翻開了書的扉頁,上面立刻顯示出了有關她的信息。
緋紅,領地范圍:樹冠;文明:召喚師;信仰:阿爾戈斯。
這是她的“冒險書”。
與絕大多數公會成員不同,上面沒有完成任務數量、公會點數、評級之類的信息,緋紅女王之名便足以說明一切。
她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絲淺笑。
“那么,就讓我再告訴你一個只有‘我們’知道的秘密吧。”
神秘的“古代人”,還有他們連舊神都不知道的“古代科技”,當她將羊皮書伸向鏡子時,蠕動的軟管幾乎立刻接過了羊皮書,將其拽入了鏡中的世界。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
鏡中倒吊著的巨影散發的能量波動越來越強烈,整面鏡子都龜裂開來,紅發少女則只是用食指輕輕撫平鏡面的裂痕,將它恢復如初。
這個舉動也為她帶來了極大的消耗,玻璃劃破了她食指的皮膚,散發著暗紅色光芒的血珠沿著鏡面滑落而下,在落地之前便凝結成了固體,又在接觸到地面的瞬間變成了一朵盛開的紅蓮。
她很耐心,一直等到阿爾戈斯平靜下來。
鏡中世界的躁動停下了。
“我沒有你所想象的權能,‘我們’都沒有,更準確地說,‘我們’沒有創造,而是發現了一些鮮為人知的事物,這也是你當初離開祂們的原因所在吧?”
作為舊神,阿爾戈斯是凌駕于萬物之上的存在。
“你曾站在了生命的頂點,直到……你發現了連你也無法理解的存在。”
追根溯源,在緋紅看來,這是每一個智慧生命的共性。
在目前公會已知的大多數位面中,人類都將自己的誕生歸因于舊神的存在,而一些科技、文化發展得格外迅速的位面則已經提出了《進化論》的雛形,開始了從神性到人性的轉變之路,在那些書本里,研究者們第一次將“神”理解為某些擁有極大能量的生命體,從本質上來說,與人類、魔物并無區別。
“那么,又是誰創造了你們?”
阿爾戈斯心懷這樣的疑問,離開了祂的同類。
因為那時的同類們仍然沉浸于熱鬧的舞臺劇之中,認定自己便是那凌駕于萬物之上,唯一的存在。
阿爾戈斯則是舊神之中第一個提出“進化論”的人,祂注定會成為不合群的那一個。
對于掌握了秘密的“古代人”來說,答案已經顯而易見。
舊神與不同位面中的所有生靈一樣,都誕生于一串代碼之中,代碼賦予祂們無上的力量,還有祂們名字,甚至諸如“阿爾戈斯”的稱呼也只是某個喝著咖啡,吹著空調的文案人員,在某個下午一拍腦門想出來的名字。
或許祂們的存在并沒有祂們想象中那般重要。
緋紅覺得這大概是她成為“統治者”以來,與阿爾戈斯之間第一次的有效交流,這是一個很好的開端。
畢竟這里是一個強調召喚師與伙伴羈絆的世界,那么她作為這個世界至高無上的統治者,伙伴也得配得上她的身份才是。
“阿爾戈斯,你難道從來都沒有產生過這樣的疑問么?”
緋紅將手掌貼在鏡面之上,刺痛感讓她緩緩合上雙眼,越來越多的血流淌下來,將木屋的地板變成了一片花田,“說不定,你所堅信的真實,才是假的,又或者,你只是從一個虛假的世界,跳到了另一個虛假的世界。”
“嗯?你問我的目的?”
“我和你一樣,也想找到真正的答案。”
說話間,紅色的血與淡藍色的能量融合著,掌心的傷口被金屬制地的紋路縫合,她凝望著鏡中倒吊著的巨影,目光奪人心魄,“無所不能的阿爾戈斯啊,和我一起找到真相吧。”
而在另一邊,伊森等人的探索也有了新的進展。
“這是啥呀?”
羅威娜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望,撲騰著翅膀,圍著石臺上的“大秘寶”繞圈。
狂熱機器人,機械瘟疫,湖邊小屋,以及湖面被凍結后所延伸出的道路,再加上道路盡頭古墓式的建筑,這一切都充滿了尋寶的要素,她幾乎都要以為古墓底層堆滿了黃金,結果鋪墊了這么久,寶藏卻拉胯了。
就是一沓白色的,與羊皮紙制地不同的紙張,上面的文字看起來也不像是羽毛筆寫上去的,還是完全看不懂的古代文字。
《文明:樹冠避風港(廢案)》
羅威娜又在四周找了一圈,再三確定這里沒有隱藏更多的寶藏,頓時泄了氣。
這個任務和回報極度不成比例,那個瘋狂機器人被打敗了之后也沒有爆裝備出來,失去了指揮的機械織霧羚在冰層融化后便找了一處空地趴了下來,看起來像是睡著了。
“這個東西要比黃金值錢得多。”
伊森翻閱起了文件。
A4紙,打印出來的字體,按理說這是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這個時代的產物。
“值錢在哪里?”
一聽伊森這么說,羅威娜又來勁了,“難道這是某種超厲害的魔法卷軸?”
“這是一份設計稿。”
“設計稿?”
“解釋了這個位面的由來。”
“哦,那我知道了。”羅威娜恍然大悟,“你說的是類似教會圣典之類的東西。”
生命神教就不止一次嘗試通過圣典向帝國的人們講述這個世界的由來,這項工作的核心就是盡可能削弱騎士領主在舊神戰爭里的貢獻,隱去祂建立學院的部分歷史,對生命女神歌功頌德,好讓生命神教在信仰領域在帝國掌握唯一的話語權。
伊森沒有立刻回答。
就在捧起廢稿的剎那,他看見了更多。
依舊是那間熟悉的辦公室,氛圍卻有些低氣壓。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有人打破了沉默,“哎,被斃了,被斃了!”
說話的便是之前號稱自己有過十幾段戀情的女同事,不過她的面容依舊被辦公桌的擋板遮在了另一端,不過伊森能想象到她垂頭喪氣攤在辦公椅上的動作。
“我可是費了好多心思才設計好的,就被這么一句輕飄飄的話給否決了,說是不符合項目的世界觀!舊神阿爾戈斯,以及基于其力量衍生出的召喚師文明,哪里不符合了?”
“喏,奶茶。”
回應她的是伊森不久前在湖中倒影里見過一面的黑長直女同事,她們的辦公桌左右挨著,她看起來很精通順毛技巧,接過奶茶之后,抱怨聲果然消停了不少。
“要我說,你夾帶的私活太多了。”
不多時,又有人說道,“戰斗不會導致死亡,而是眼前一黑被送去附近的救助站?這確實不符合項目的基調。”
“明明用世界觀設定都能解釋得通的,我還特地根據阿爾戈斯的信仰體系進行了設計,連神器和職業劃分都設定好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熱衷于打打殺殺,對于像我這樣的人,能生活在這種安靜祥和的世界最好了。”
“那沒辦法,誰讓負責人是個戰斗派呢?”
“那個禿子——!”
“噓,你小聲點,要是被他聽見了,你可就要倒大霉了!”
一場常見的工作會談,短暫的低氣壓也在同事們三言兩語的調和中恢復了正常,抱怨著的女同事略作停頓,帶著歉意沖著他說道,“抱歉啊老森,浪費了你這么多時間,不過我真覺得你設計的霧林郡挺不錯的,說不定我們是一類人。”
“不,你們不是。”
黑長直女同事的聲音忽然冷了下來,“你可別繼續禍害他!”
對話就此結束了。
回神的第一時間,他就對上了貓貓好奇的大眼珠子,貓貓的臉湊得很近,潔白的絨毛都剮蹭到了他的臉上,她其中一只貓爪輕輕搭在伊森的額頭上,傳來肉墊柔軟的觸感。
“你想到什么了?”
伊森翻看文件的時候,她也趴在伊森的肩膀上跟著一起看。
設計稿上都是古代文字,但她卻無師自通了這項語言,這是她在窺見了湖中的倒影后突然掌握的新技能。
這些古代文字無非是在講述這個位面獨特的環境結構和力量體系,上面還提到了阿爾戈斯,不過在凜冬看來卻都是些乏味枯燥的說明,她不理解為什么伊森看得津津有味,甚至全身心地投入了進去,以至于忽略嘰嘰喳喳個不停的羅威娜,一連好幾個問題都沒回答她。
“想起了一些趣事。”
伊森很難進行具體的解釋,首先要讓凜冬和羅威娜理解“辦公室”、“項目”、“奶茶”這些概念就不是一時半會能完成的,但這一次記憶要比湖泊中的倒影清晰得多,雖然外表不同,身份不同,但她們相處的模式幾乎就是凜冬和羅威娜的立場。
伊森不認為這是巧合。
不久前伊森還認為羅威娜是由“未來凜冬”因太過孤單而創造出來的伙伴,但現在看來,羅威娜似乎也在這個項目中占了極大的比重。
可是這仍然無法與他的認知達成一致。
按照記憶中的談話,這一份設計稿顯然已經被槍斃了,就連文件標題旁也寫上了“廢案”的標記,這也就意味著研究所將不會再對這份文件上的內容投入任何的資金和研發資源,倘若他此刻所處的世界是項目的最終結果,那么為什么一個廢案會形成一個真實的位面?
至少在伊森的認知里,任何項目從討論到落實都需要付出極大的努力,尤其還是這種超出了現有科學框架之外的內容。
項目的參與者可以設計一個神靈,賦予祂只要打一個響指就能實現一切愿望的權能,然而想要將設定的想法變成現實,則需要無數次的編程和調試。
于是,伊森的腦海里漸漸浮現出了一個念頭。
他之所以穿越到這里,又失去了項目記憶的原因……
難道是因為他作為項目的開發者之一陽奉陰違,把所有被上級槍斃的設計稿都做了出來,最終演變成了屎山一般的存在,東窗事發后遭到黃金之王記憶中黑心公司迫害,才最終出現在了這個世界?
假設舊神與他們所處的帝國是“主要位面”,那么這些主位面人們可能永遠無法發現,又以極為割裂的方式陳列的地方還真有點像屎山的感覺。
一旦進入了這樣的思維,伊森便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什么趣事?”
貓貓見伊森又陷入了沉默,用兩只爪子輕輕捧著伊森的臉,讓他把視線放在自己的身上。
“簡單地來說……”
伊森醞釀著語言,“這應該也算產史人員被發現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