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下了。
一句話，就讓赫伯特的精神徹底繃緊。
在前世，這本是一句平平無奇的話語。
日升月落，自然規律，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但是，若放在這個世界，那么將隱含著截然不同的含義。
這個世界的太陽，可不是什么宇宙中的自然天體，而是指向了一尊強大的神明。
太陽神，出現問題了？
祂……落下來了？
有這么一瞬間，赫伯特想要沖出戒律所，抬頭看一眼外界的情況。
如果艾伯塔斯真的從天空墜落，那將給這個世界將會帶來怎樣的災難？
對于這個可怕的問題，赫伯特還真的能夠找到答案。
在曾經的歷史上，太陽真的落下過一回！
在那場與異界神明的戰斗中，太陽落下了。
那一次的災難幾乎將這個世界徹底毀滅。
后來，在相當長的一段歲月中，整個世界進入永夜，唯有血月高懸天際，太陽直到很久之后才再次升起。
如果祂再來這么一次……嘶！
這種可能光是想一想，就讓人不由得身體緊繃，不寒而栗。
但赫伯特克制住了。
因為他忽然想起來了，就在不久前，在埃爾達的時候已經正巧看到過太陽了。
外界依舊是一切正常。
太陽依舊是那個太陽，世界依舊是那個世界，沒有什么特殊的變化。
而路希爾的沉默是在他傳送到埃爾達之前就已經開始了。
赫伯特不知道墮天使在鏡子中看到了什么，但現在看來，那至少不是此時此刻的現實。
是看到了過去的歷史？
還是未來的一角？
以及，那路希爾看到的是什么？
赫伯特雖然跟路希爾的關系沒有那么親密，但他知道她并非有著多愁善感的脆弱性格。
她究竟是看到了什么？竟能夠讓她這位曾經立于神明之下頂點的天使長落淚？
太陽落下……是代表著太陽神之死？烈日之主隕落了？
不，不對。
路希爾她不是背棄了太陽神嗎？
如果太陽神真的隕落的話，那路希爾就算不會開心，但也不至于會這么傷感才對。
究竟是什么？
赫伯特皺著眉沉思著，將這些疑慮藏到了心底。
雖然很好奇真相，但現在可不是詢問的時機。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從路希爾的口中得到一個準確的答案，而是讓一個不安的女人冷靜下來。
赫伯特用力抱緊路希爾，一手輕輕拍打她的后背，一手在她的腰際輕撫，溫柔地安撫著慌亂的靈魂。
他低下頭，在墮天使的耳旁柔聲低語：
“不要害怕。”
就是一句簡簡單單的輕語，卻讓之前身體還一直微微顫抖的墮天使猛然停住。
天使恍惚中側過頭，黑紗后的眼眸大大地睜開，試圖看清少年的面容。
“有我在。”
赫伯特沒有回頭，繼續說道：
“我雖然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也不清楚你在為了什么而悲傷，但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命運是不確定的。”
他微微抬起頭，目光堅定地與遠處鏡面中自己的倒影對視，同時口中溫和地說道：“不要，也不必為了虛幻未定的泡影而傷感。”
不要為了尚未發生的事情而痛苦。
你可以貸款買車，還可以貸款買房，甚至可以貸款冠軍……但可千萬不要貸款痛苦與悲傷。
“命運是可以逆轉的。”
“如果你不希望迎來那樣的未來，那你要做的不是哭泣，而是努力去改變它。”
赫伯特輕聲勸誡著，試傳遞他的想法。
他很用心，但路希爾在這個時候，卻沒有將他的話全都聽進心里去。
在墮天使小姐的腦海中，一直回蕩著赫伯特最開始說出的話語——“不要害怕。”
別怕，有我在。
在過去，路希爾從來沒有從別人的口中聽到這樣的安慰之言。
從來都沒有。
因為……她才是那個會讓人感到恐懼的存在。
每次在凡人面前出現，她都要先聲奪人地安撫對方，讓他們不要因為她的容貌而感到害怕。
在其他的天使面前，她是從來不會露出笑容的殘酷天使長，是神明手中最鋒銳的利刃。
安慰？擁抱？
根本沒有人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語，也沒有人敢做出這樣冒昧的舉動。
他們……都在害怕路希爾。
凡人懾于她的威光，不敢直視她的眼眸。
天使敬畏她的威嚴，不敢與她輕松交談。
害怕會被她鋒銳的棱角刺傷，害怕會被她熾熱的身軀焚燒，害怕會被她視作需要清除的異端。
于是他們遠遠地避開著——即便路希爾是來拯救他們，即便路希爾是他們的領隊。
路希爾能夠理解他們的想法，于是也默默遠離，不曾嘗試過與他們靠近。
而現在，路希爾正在被一個比在自己弱小無數倍的凡人安慰著，就像是在被當成不懂事的孩子一樣哄著。
是茫然嗎？
是困惑嗎？
是感動嗎？
或許，這些情感都有一些，復雜地縈繞在心間。
但是，此刻在路希爾心中充斥著最多的卻不是這些，反倒是……憤怒。
“不要，害怕？”
路希爾忽然掙脫了赫伯特的懷抱，主動倒飛了數米。
她飄在半空，盯著赫伯特緩緩開口：“讓我不要害怕？你……又知道些什么？”
聲音中蘊含著令人不安的森然怒意，令整個鏡之空間的溫度都下降了許多。
“嘶！”
躲在一旁看光景的琉卡莉婭抖了一下，默默將自己的本體古鏡飄到了稍遠一些的地方。
不妙不妙！
這個家伙好像很生氣的樣子，快躲遠點！
琉卡莉婭心中默默猜想著，甚至還有些一些不切實際的期待——她該不會要把這里給拆了吧？
但同一時刻，作為直面了這份怒焰的當事人，赫伯特卻沒有露出任何懼意。
他安靜地飄浮在原地，垂眸感受了一下胸前還殘留著的溫暖與清涼，暗自笑了起來。
路希爾憤怒到了極點？
已經控制不住情緒的失態了？
真相，大概不是這樣的。
路希爾在掙脫的時候根本就沒有用力，也并沒有將自己推飛……反倒是她自己倒退了幾步。
他確信——她的憤怒，只不過是偽裝出來的表象。
甚至可能就連路希爾自己也不清楚真相，本能地為了掩蓋自己真正情感的把戲。
赫伯特抬眸，看著滿臉怒意的墮天使，輕聲問道：“我不知道嗎？”
“你不知道！”
墮天使毫不猶豫地怒吼。
你根本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你不知道我經歷了什么。
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
而面對她再次升騰的怒意，赫伯特認真地點了點頭，承認道：“沒錯，你說得對，我不知道。”
嘎吱。
路希爾緊緊咬緊牙根：“那你還在那里說些……”
“但這不是我的問題。”
赫伯特平靜地打斷了她的話語，認真道：“而是你的問題。”
“……你說什么？我？”路希爾感到有些荒唐地皺起眉頭。
他在說什么胡話？
“對，就是你。”
赫伯特笑笑，反問道：“你覺得，我是不想知道嗎？”
他怡然不懼地靜靜與困惑的墮天使對望，平靜道：“正因為你什么都不說，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你想讓我知道，我可以做一個聆聽者，傾聽你的煩惱。”
“但如果你不想讓我知曉，我也可以做一個緘默者，什么都不問。”
“所以，我能否知曉你的困擾，選擇權在你，而不在我。”
你說，我聽。
你不說，我不問。
這是赫伯特與他人相處時的處世之道，在努力探尋的同時，又在一些特殊的地方給予應有的尊重。
“我！你……”
路希爾聽完這番話后想要反駁，但在張開嘴后又遲疑了。
他說的這些，好像還真沒有問題。
自己才是那個在耍脾氣的人。
而赫伯特趁著路希爾沉默的空擋，繼續說到：
“事實上，我根本不在乎你究竟看到了什么，我只不過是在關心你的心情。”
“太陽落下也好，沒落下也罷，我都不在乎。”
赫伯特不卑不亢地，語氣中沒有任何討好的諂媚和“博愛”的溫柔，甚至還流露著幾分薄怒。
“如果你不需要我的關心，你可以直接告訴我，我也可以當做什么都沒看到，默默走開。”
需要我，我就再這里。
不需要我，那我也可以走。
“那么，路希爾，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
他盯著路希爾的眼睛，緩緩問道：“你……究竟需不需我的關心？”
明明在實力上，一萬個赫伯特也比不上路希爾，兩者之間的差距可謂是天差地別。
但在這一刻，赫伯特的氣勢卻是狠狠壓過了路希爾。
凡人詰問著天使。
而天使，似要避開那平靜的目光，低下頭，陷入了沉默。
是的，赫伯特什么都不知道。
但他不知曉這些，正是因為自己的沉默。
可路希爾也有她的苦衷。
她在鏡中所看到的那一幕實在是太荒謬了。
不能告訴他，不能告訴任何人。
要是知曉那樣的未來，那反倒是在害他們。
……不知道，就足夠了。
正因為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在對待自己的時候，才不會有多余的想法。
“為什么？”
路希爾緩緩抬起頭，眼神復雜地看著赫伯特，低聲問道：“你明明知道這很危險，為什么還要做到這個地步？”
既然你都已經明白這個真相很危險，那為什么不放任我一個人呢？
路希爾沒有正面回答赫伯特的問題，但沒有拒絕本身就是一種回答。
“呵呵。”
赫伯特嘴角微翹，笑著說道：“首先呢，是出于責任。”
“作為一名典獄官，我的使命就是改造你們，讓你們這些誤入歧途的囚徒們能夠重新走上正路。”
“其次，是出于對你的擔憂。”
“作為朋友，關心一下友人的心情，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嗎？”
少年眨了眨眼睛，戲謔地問道：“還是說，你不覺得我們之間的關系可以稱得上朋友？”
朋友嗎？
路希爾抿了抿嘴，貝齒輕咬著下唇。
墮天使小姐沒有猶豫太久，主動向前飄去，重新回到了赫伯特的身前，低著頭，輕聲說道：“抱歉，關于我看到的預言，我什么都不能告訴你。”
赫伯特看著她這幅乖順的樣子笑了起來。
“沒關系，我并不在意。”
說著，他抬起手，輕輕摘下了擋在路希爾眼前的面紗。
“看著我。”
赫伯特看著緊閉著雙眼，表情有些慌亂地墮天使，認真道：“路希爾，睜開眼，看著我的眼睛。”
“比起那些尚未發生的未來，還是先把目光看向眼前真實存在的現實吧。”
“我就在你的面前。”
說完，赫伯特不再言語，靜靜等待著路希爾的反應。
你睜開眼看看我，我不信你兩眼空空！
而路希爾，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沖擊，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幾次想要睜開睜開眼睛。
她在猶豫。
自己真的能夠將最脆弱的一面展現給他嗎？
自己是天使長，是悖逆神明的墮落者，是……不，自己現在什么都不是。
在這座監牢里，自己只不過是一個囚徒。
而一個囚徒，向著典獄官展露出軟弱的一面，似乎沒什么不對的。
更何況，他還是……
路希爾下定決心，猛然睜開了眼睛。
在她那雙特殊的眼球中，無數枚眼瞳同時望向了眼前微笑著的少年。
這個少年，與她曾經遇見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或許，自己真的可以將最柔軟的一面展露給他。
“呵呵，你終于肯看我了。”
赫伯特輕聲一笑，然后沖著路希爾自然的張開了懷抱。
而墮天使小姐這一次也沒有再猶豫，直接撞入了少年的懷中。
“他說得對。”
路希爾默默感受著，心中輕語：“比起那份預言，這份溫暖，才是真正的現實。”
同時，就在路希爾心中感慨之時，赫伯特順勢側過頭，看向鏡中的倒影。
“說起來……這里還有個人來著。”
鏡中人此刻正一臉奇妙地看著赫伯特，似有千言萬語想說。
“呵呵。”
少年人將食指放在嘴唇之前，暗自比劃了一個“安靜”的手勢，沖著鏡之妖精眨了眨眼。
這個時候，你就不要來摻和了啦。
安靜地在一旁看著吧。
可記得不要出聲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