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希爾沉默了。
她似是思索了一下，但還是搖了搖頭，面甲消散，露出了有些復雜的表情。
赫伯特敏銳的從那視線中察覺出了一些特殊的意味。
你那眼神什么意思？
懷疑，憐憫，猶豫……看不起我是吧！？
你剛才還抱著我向我尋求指引呢！
你這個冷漠的女人，拔掉無情是吧？
“……抱歉。”
她盯著赫伯特認真打量了好一陣子，最后還是微微搖頭，抱歉道：
“關于這件事，我覺得，以你現在的實力……暫時還是不要知道她的事為好。”
“她現在的狀態不太穩定，對于現在的你來說還是太危險了。”
赫伯特捕捉到了關鍵詞，微微瞇起雙眼，眼眸中光芒一閃，腦海里快速地分析著。
很快，他就得出了一個令他驚訝的結論。
“她”的話，是在說第六層的魔物娘？
第三戒律所中沒有其他人，只有被關押在這里的囚徒。
那也就是說——有人在試圖越獄？
“你的意思是說，她在試圖跨越區域？”
有魔物娘要越獄？
赫伯特：？
瓦倫蒂娜與芙蕾梅的跨區亂入已經讓赫伯特很震驚了，他還以為只是她倆的特例。
但現在看來，真相似乎并非如此。
第六層的囚徒竟然也可以跨越區域！
這一結論打破了他以往對于這里規則的固有認知。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各個區域之間有著嚴格的界限，不同層次的囚徒被限制在各自的范圍內，無法隨意穿梭。
可如今看來，事實或許并非如此。
魔物娘囚徒們難道擁有著跨越樓層的能力？
這意味著什么？
是不是還有其他隱藏的規則或者秘密通道，使得這些囚徒能夠突破封印陣法的束縛？
這個發現讓赫伯特有些遲疑，緩緩瞇起了眼睛。
這里或許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安全？
他的目光在四周來回掃視，總覺得這片看似平靜的空間里，隱隱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危險氣息。
赫伯特知曉這大概是心理作用，下意識將情況往壞處想，但還是有些遲疑。
就在赫伯特心中思索的時候，路希爾清冷的聲音打破了這份略顯壓抑的沉默。
“請不必擔心，據我所知，擁有這樣能力的應該只有她一個。”
她的聲音雖然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在給赫伯特吃下一顆定心丸。
赫伯特微微仰起頭，看到了墮天使正低頭垂眸望著自己。
“我可以攔住她，不會讓她離開自己的囚籠。”
在向著凡人許下承諾的時候，她周身似乎散發著一種無形的威嚴，宛如一位堅守職責的忠誠衛士，隱約能夠看到夢境中那尚未墮落時的英姿。
赫伯特聽聞此言，心中一動，他微微皺眉，目光直直地看向路希爾，語氣中帶著探尋的意味：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是大主教給予你的任務嗎？”
他之前就懷疑路希爾被安排在極光圣所中有特殊的含義。
原因有二。
其一，她所處的位置比較特殊。
極光圣所位于第五層，既是中位數，又是傳奇與史詩這個門檻的特殊間隔。
自她之下，傳奇便是極限，自她之后，史詩并非盡頭。
而路希爾作為一個從圣者自斬跌落的史詩強者，擁有足夠的資格在必要的時刻充當阻攔者。
有資格，也有實力。
其二，就是路希爾對極光圣所的掌控。
斯凡妮那個大法師琢磨了數百年，也僅僅只是稍稍干涉了封印陣法的一半權限。
而路希爾呢？
她擁有著全部的權限。
可以說，這里比起一個關押她的囚籠，更像是一個獨屬于她的私人空間。
這份不加掩飾的特殊，實在是讓人好奇。
路希爾聽到這個問題后，先是輕輕地點了點頭，隨后又緩緩地搖了搖頭，解釋道：
“那位閣下確實向我請求過，讓我阻攔其他試圖越界的囚徒，但并非強制的命令，我可以看心情去做。”
而這句話又透露出了一個信息，大主教給了路希爾相當大的自由。
想做就做，不想做也沒關系，隨意。
“你能夠攔住她？”
路希爾點頭，表情相當平靜與理所當然，淡淡道：“可以，如果你需要的話。”
她特意在“你”處停頓強調了一下。
不是聽命于大主教。
而是為了完成赫伯特的要求。
如果你希望的話。
赫伯特聽出了路希爾這番話的含義，微微揚起嘴角，露出一抹略帶調侃的笑容，有些好奇地問道：
“這是在討好我？”
真稀奇啊，墮天使小姐為何突然表現得如此殷勤？
路希爾淺淺笑了笑，輕輕地搖了搖頭，一頭烏黑的長發隨之微微擺動。
她在赫伯特面前單膝跪下，輕聲道：“就當做是之前的道歉，以及你替我指引道路的回報吧。”
路希爾很感激赫伯特。
她將赫伯特拖入幻境，試圖讓他尋找自己的道路，結果自己才是那個迷路的人。
如果沒有赫伯特的“幫助”，點破了她的狀態，路希爾深知自己或許還會在這無盡的黑暗與迷茫中徘徊許久。
曾經，在遙遠的過去，在墮落的那一日，她立下了莊重的誓言——“我要讓烈日墜落。”
這甚至不能稱作是誓言，僅僅只是一個荒誕到極點的愿望。
不過是一個白日夢。
被神靈創造出的造物竟然渴求造物主的死亡？
這是何其可笑。
但在當時，路希爾卻是毅然決然地立下了這個誓言。
縱使毫無希望，縱使無法做到，她依舊要為著這個目標而努力。
那時的她，滿懷熱忱與信念，堅信自己定能實現那個目標。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她漸漸迷失在了追尋誓言的道路上。
那些曾經無比清晰的目標，在曾經同伴日復一日的追殺中變得模糊不清。
她的心中只剩下了殺戮。
殺死所有的追殺者，殺死所有的烈日追隨者！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那是一段被鮮血染紅的模糊記憶。
直到應那位閣下的邀請來到迷霧修道院后，她才獲得了喘息的時間，花費了百年的時間才從那個殺瘋了的狀態中緩緩恢復。
但在恢復后，她也忘記了很多。
她記住了對烈日的抗拒，卻忘記思考究竟是因何而怨恨。
直到赫伯特的提醒，她才終于回想起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思考。
不是嘴上說的空想，而是真的去尋找出一條真正可行，能夠讓烈日撥亂反正的道路。
“作為這一切的回報，只要赫伯特閣下有所期望，我必將如你所愿。”
只要你需要，那么我定然不會辜負你的期望。
路希爾的話語沒有半分謊言，全部發自真心。
不過，眼前的少年的反應卻與她想的并不相同。
“哦？”
赫伯特聽了她的理由后，微微愣了一下，隨即輕輕“哦”了一聲，聲音拖得長長的，似乎在消化著路希爾所說的一切。
緊接著，少年緩緩地點了點頭，動作不緊不慢，仿佛每一次點頭都是在對這個理由進行思考與衡量，口中喃喃：
“這樣啊。”
他的目光落在路希爾身上，深邃的眼眸中滿是平靜，其中還有些許玩味，讓人難以捉摸他內心真正的想法。
他靜靜地看著在自己面前展露出謙恭姿態的墮天使，心中泛起一絲別樣的情緒。
路希爾的身上自帶著一股神秘而高傲的氣質，還混雜了一份在墮落中掙扎的凄美。
此刻她這般謙遜恭順的姿態，讓那份復雜的美艷顯得更加突出。
但真正令赫伯特目光玩味的，卻并非這份驚人魅力。
赫伯特抬起手，動作輕柔而緩慢，像是生怕驚擾到眼前的人，緩緩落到了墮天使漆黑的羽翼上。
他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那柔軟而細膩的羽毛，感受著指尖傳來的獨特觸感，仿佛在探索一件稀世珍寶。
而這份輕柔的舉動讓路希爾感到一陣不自然，但她沒有逃離，僅是不適應地抖動了一下翅膀。
把玩了片刻之后，赫伯特輕輕笑了起來，那笑聲溫和中透著幾分隨性道：“比起歉意與道謝這種理由，我倒是更希望別的理由啊。”
“不是為了我而做，而是為了你自己而做。”
“你再想想？”
為了我自己？
路希爾原本低垂的頭，聽到這話后迷惑地抬起，清澈的眼眸中滿是不解，直直地看向赫伯特。
我與其他囚徒并無仇怨，我為何要攔住她們？
她試圖從赫伯特的表情中找到答案，卻發現對方只是面帶微笑，那笑容如同春日暖陽，溫暖而又神秘。
而在與赫伯特對視了幾秒后，路希爾的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像是有一道閃電劃過黑暗的夜空。
路希爾忽然想明白了赫伯特話中的深意。
只見她輕輕直起身，身姿優雅而挺拔，邁著輕盈的步伐，走到赫伯特的身前。
她微微俯下身，雙臂溫柔地環繞住赫伯特，動作小心翼翼地將赫伯特輕輕抱入懷中。
路希爾低下頭，嘴唇貼近赫伯特的耳邊，聲音輕柔得如同微風拂過樹葉，輕語道：
“你說得對，不應該是因為這樣的理由。”
“我會那么做，是因為我想這么做，我想要去幫助你。”
這一刻，圣所中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所有的墮落圣歌全都戛然而止，仿佛時間也在此刻靜止。
她的話語中飽含著真摯的情感，那是一種源自內心深處的渴望。
路希爾終于注意到了。
思考、意志、自我的想法。
無關其他。
非是歉意或是感激。
僅僅是出于自己的意愿。
她想要站在赫伯特身邊，給予他支持與幫助。
于是，她便做了。
就這么簡單。
“呵呵，你確實想清楚了。”
赫伯特感受到路希爾懷抱中的溫度，聽到她在耳邊的輕聲細語，心中忍不住感慨起來。
這孩子，真是一點就通啊。
這位一向神秘莫測的墮天使，竟展現出如此坦率而真誠的一面，著實讓他有些意外，也莫名地感到一股成就感。
孺子可教也。
根本不用費多少力氣就能教會，比起某只巨龍實在是強太多了……咳。
過了一會兒，赫伯特緩緩睜開雙眼，輕輕拍了拍路希爾的后背，示意她松開。
路希爾慢慢放開赫伯特，兩人相視一笑，彼此之間的距離似乎在這一瞬間拉近了許多。
赫伯特能夠感覺自己距離打穿路希爾的心之壁，已經又進了一大步。
他趁著氛圍正好，問道：“對了，路希爾，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嗎？”
熔巖地獄。
魔鬼小姐半癱在自己的王座上，百無聊賴地望著穹頂。
“好無聊啊——”
自從不能閑得無聊去騷擾弗洛拉把她弄混亂之后，克雷緹就少了很多樂趣。
過去雖然騷擾完后會挨一頓毒打，好像有些得不償失，但總歸是在囚徒生活中為數不多消磨時間的手段了。
之前那個家伙在的時候，雖然招人煩，但他確實很健談。
一些普通凡人，甚至是連貴族都不怎么擅長的知識他都能聊上一二。
而赫伯特上次帶來的那些貴族靈魂，克雷緹也已經看膩了。
“那些家伙的靈魂記憶已經反反復復看了十幾遍了，我真的不想再看他們是怎么在舞會里亂搞了……”
墮落、血腥、瘋狂……那批家伙的品質不錯，符合她的品味。
但是吧，再有趣的東西看多了，也是會失去興趣的。
“赫伯特讓我搜索的消息什么，有價值的不多，也就一條跟陰暗地域有關的奴隸商路能有點用處。”
克雷緹嘟囔著，思索該怎么跟赫伯特拉扯要價。
“嘖，那家伙趕緊回來吧，我真的好無聊啊！嘖，要不要去試探一下那個該死的惡魔？”
我就試探一下，她應該不會直接翻臉吧？
就在克雷緹打著哈欠準備冒著被吊起來抽的風險去騷擾弗洛拉的時候，一道清朗的溫和聲音在背后響起。
“你剛才說陰暗地域？”
克雷緹：？
魔鬼小姐眼眸一亮，猛然回過頭去，驚喜喊道：
“哈哈！你可算是回來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嘶，你這是什么打扮啊？”
她看著渾身上下插滿著黑色羽毛的少年，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這啥啊這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