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熊老兄,對我夜游一族如此看輕,想必是覺得,我不配享受這一盆靈果?!”
楚天舒的聲音又冷又硬,嗓音中的怒氣,誰都聽得出來。
“既然如此,這盆果子,就請狗熊老兄享用了吧!”
他大袖一甩,袖袍翻卷間,隱約有瓷瓶破裂之聲。
寬大的袖子擰轉,繞在腕上,單掌向前推出。
一股綠霧,飄在荷葉靈果之上。
臉盆大小的荷葉,橫穿溪水,朝著熊羆那邊,漂了過去。
眾人心里都明白,楚天舒袖子里藏有毒瓶,碎瓶放毒,已經在那靈果之上,施下了毒霧。
靈界險惡,精通醫術者,隨身帶些毒物,也是常有的事。
如此當眾下毒,就是要看看熊羆的膽魄。
大羆臉色一獰,嘿嘿笑著,便伸出大掌,去抓那荷葉。
大羆國的天賦,就在于肉身強橫,腸胃是重中之重。
尋常大羆族人長到成年,都能無視許多毒物,禁忌層面的大羆高手,就算把鶴頂紅當炒糖豆子吃,拿過山風的毒液泡澡都無妨。
誰知道,他大掌剛觸到荷葉之上,就覺得爪子一麻。
那酥軟微癢的感覺,直通到掌骨里頭。
熊羆大吃一驚,沒有想到這毒力,居然如此厲害。
腦子還沒細想,他手上已經本能催發精元,從掌心吐出一股罡風,想要逼出毒力。
荷葉盆被罡風一吹,嗡的一聲,就從水面滑開,又撞向楚天舒那邊。
“怎么不吃?”
楚天舒屈指一彈,一股氣流斜斜打在荷葉盆邊緣。
荷葉盆頓時在那溪水中間旋轉起來,把撞來之勢,化為旋轉之力。
“哈哈哈,狗熊老兄想必是嫌棄這靈果還不夠新鮮。”
楚天舒大笑之間,并指如劍,向水下一指,指尖上挑。
有一股纖細水流被引動,在荷葉盆的底部,打出一個小孔,冒出頭來。
水流噴射上來,本該迅捷如箭,或如噴泉一般。
但這股水流,在楚天舒的操控下,如同一根水晶枝,從荷葉盆中心緩緩向上生長,抽枝發芽。
分出一條條新的枝椏,插在那些靈果之上,把靈果挑起,朝四面優雅的延展開來。
那些枝條上,甚至生出小小的葉片,精致可愛,美輪美奐。
陽光照射之下。
這么一株水晶小樹,仿佛映出了虹彩,處處搖曳生姿,處處絢爛奪目。
美得驚心動魄,令人目眩神迷。
樹上每一個枝條的拐彎結節,每一枚葉片的輕晃,都反照出不同的光芒,映在眾人眼底。
那結胸羽族傳承悠久,善于營造巢穴,極盡妍美之態,一向因此自傲。
如今羽族高手見到了這么一株小樹,卻看得目不轉睛,臉上不由浮現出一點贊嘆之色。
縱然是粗獷如炎魔一族,戎宣國等,也覺得亮晶晶的,煞是好看。
同樣是亮晶晶,以前見過的任何晶石,水波,兵刃的反光。
都遠難與這一株小樹的光彩,相提并論。
天官地宰眼見楚天舒似乎能憑自己的手段,抬起身價來,便撫須微笑。
袁不語注意到周圍所有人驚艷的目光。
“不過如此嘛。”
袁不語仔細端詳,心中暗想,“這十七族,畢竟還是沒有見過太多世面,這么一個樣子貨,論美也美不到哪里去,卻把他們迷住。”
楚天舒已經再度開口。
“我把這果子重新裝飾在樹上,也算添了三分鮮意,狗熊老兄就趕緊吃了吧!”
小樹撞向大羆。
大羆剛才,也貪看這小樹的光彩,見狀卻是驚醒過來,拳頭上裹了一層天地精元,轟的一拳,就把那小樹砸碎。
樹身被他轟成一股彩色煙氣,連那些靈果帶荷葉盆,一并摧毀。
“好了!”
天官發出一聲低喝,遠遠的一揮手。
一股暖風驟然蕩過整個九曲溪,把那些彩色煙氣裹住,吹向高空。
彩煙成團,拖著一條長長的風尾,霎時間已經飛出百丈開外,傾斜向天。
越飛越高,越飛越遠,直至成了眾人眼中一個小點,消失在天邊。
在座不少高手,傳出惋惜的聲音。
那小樹著實精美,毀了有些可惜。
不過既然有毒,小樹被毀之后,天官如此處理,也是最好的手段。
劇毒全部被包攬,無一遺漏,轉瞬就被送到極遠之處,更是展現出天官的強悍實力。
大羆見到這一幕,也不敢再挑釁,哼聲道:“這些果子算得了什么,將來去了現世,以人之身魂為靈藥,折肢煮血,那才叫熱氣爽口。”
上游處,結胸羽族不禁搖頭。
“以血食法吃人乃野蠻之舉,人最珍貴之處,該用來祭祀。”
“我等大族,都有當年遺留的精細祭法,用人祭時,以其世代氣數祭祀上神,所得收獲,才是真正的好處所在。”
這話一出,引得一片贊同,紛紛討論起自家的祭法。
今天受邀來參會者,都是鬼神后裔,或者歸順某尊鬼神已久,對祭祀大有心得。
不過,多年以來,他們也只能征伐靈界別的種族,抓來祭品,隨著祭祀鬼神越深,冥冥中對人族的渴望越強。
偏偏他們的勢力,在現實中并無多少信徒,掀不起大的接引祭祀。
這回受邀而來,聽說能讓他們直入現世,自然都不甘落后。
“我父還在時,我們戎宣王在現世之中倒是有個教派,屢次祭祀溝通。”
戎宣國使者狗頭人身,咂摸著嘴,“那時,我也分到過幾口人肉,回味無窮,確實是跟一般的靈界種族不一樣。”
他轉身跟不遠處的虎頭矮子搭話,“兄弟,你吃過人嗎?”
林出城舔著虎牙,盯著對面的狗頭,輕聲道:“吃過,我家把這叫香肉。”
狗頭人大笑:“那兄弟你也是有口福的,不過,以前那點小打小鬧,再怎么都比不上現在這個好時代呀。”
宴會氣氛推向高潮,處處都是熱烈的議論。
楚天舒掃了一眼在座眾怪,眸子微垂,從容入席,意念輕觸了一下白鶴玉佩。
這是個短促信號,并不包含任何語句。
但這個信號一發,就是讓白鶴開始往這邊趕。
也意味著,白鶴到來的一刻,就是馮建華他們動手之時。
馮建華、白馬等人感受到這個信號,暗自一凜,多留了個心眼。
楚天舒剛才看似只在那荷葉盆上下毒,毒素最后化彩煙被送走。
但既然發出信號,是不是意味著,他還另往水中下了毒?
能讓毒逆流而上,浸染那些荷葉靈果,使眾人后續中毒?
畢竟這溪水也不算多急,毒素的自然蔓延,能超過水流的速度,也不奇怪。
卻在這時,地宰也將手一揮。
只見一層昏黃光芒,如同濾網,從溪水上游掃了下去。
所過之處,水質明顯都變得更為潔凈。
侍女們紛紛捧來新的靈果,順著上游流下,去到貴客身邊。
楚天舒瞟了一眼潔凈的溪水,神態自若,剛才那份靈果沒吃,如今又給補上,就比旁人身邊,多了一份。
他也不客氣,抓起來就咬。
剛咬了兩口,他忽然感受到一份視線,直直落在自己身上。
并不是馮建華等人,他們雖然心有疑慮,但并沒有直愣愣的看過來。
楚天舒抬眼望去,正好跟上游的于荒墳,打了個照面。
于荒墳神色清淡,手上拿著一只金色酒爵,緩緩品酒,心中掠過一抹奇異的感覺。
水妖大軍原本的規劃,是殺光天地二宮高層,自家占了這片地方做東道主。
雖然要搞團結聯合,但魍魎神君已經提前重聚智慧,不同于別的鬼神,他的信徒,若一起聯合去現世,將來多少有點隱患。
可是一來,大禹龍碑沒有如期到手。
二來,天官地宰,得到法壇加持后的實力,以及整個長洲的軍備,有點超出預料。
計劃這才改成了兩邊和談。
在于荒墳心中,這樣中途修改計劃,多少有點不爽利。
這里的環境,對他而言,也不夠舒服。
他更喜歡待在千百荒墳之間,磨刀起舞,與死尸為伴,時而出門,挑一些看得順眼的,殺了帶回來做新朋友。
為了大祭司的旨意,他可以忍受環境上的不適,出來幫族中做事。
但當他看到楚天舒剛才那番表演后,本被壓下的不適,又翻涌了幾分。
怪了!
一個夜游族而已,看著既不順眼,也不討厭,為什么會覺得不舒服?
剛才那番表演也沒有什么異樣之處啊。
于荒墳與楚天舒對視一眼之后,目光審視了整個宴會。
他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但直覺上,就是有那么一抹反感。
各族來客還在熱烈的議論。
“古時有個說法叫黃金大世,那時不止我們懂得祭祀,連人族也深通祭祀之法,不過他們是把俘虜拿去祭祀法寶。”
“大家都精研祭祀之道,互斗互比,攀向更高。”
“但要我說,還得是如今,我們對祭祀之道的完備程度,碾壓人族,這才叫……”
于荒墳陡然起身。
靠他近的都是大族高手,眼力非凡。
但他們剛意識到于荒墳站了起來,就發現,于荒墳根本已經不在原地。
一個又一個于荒墳的身影,早已遠遠的排列出去。
隨著他們的視線移動,才可以看到,約有一百多個殘影,從于荒墳原本的座位,一直列到了楚天舒面前。
于荒墳手里,甚至還帶了刀。
就算是天官和地宰,那一瞬間,也本能的以為于荒墳要對自己下手,全力自保。
他們兩個,對這個于荒墳的戒備,從沒有徹底消失。
也是因為這個反應,他們來不及阻止于荒墳出刀。
大刀出鞘,龍頭吞口,刀厚一指。
刀身有血槽弧線,刀頭處又寬又利。
于荒墳左手握鞘在腰,這一刀從腰間抽出,平斬而去。
這一刀不是試探。
如果這個夜游族神醫的實力,真的只像他表現的那個樣子,必死無疑。
如果他真死了,那就說明只是于荒墳多心了。
無所謂。
天官地宰難道還會為了他,跟于荒墳翻臉嗎?
長洲國在被偷襲的戰爭中有數以萬計的族人受害,天地二宮還不是接受了和談?
于荒墳就這么漫不經心,心不留情,輕若驚虹的出了一刀。
大約就是因為漫不經心,這一刀連殺意都沒有,卻快的讓人有切魂之痛。
可楚天舒也快。
因他根本不需要別的動作,只把眼一瞪。
太虛天眼爆發,一條翡翠射線,轟在對方刀刃之上。
當!!!
劇烈至極的顫鳴聲爆發開來。
那一瞬間,就像是有一頭完全由斷鐵、簧片、刀刃、鋼球組成的巨龍,在盡情嘶吼。
那是長刀顫鳴發出的聲音。
那也是翡翠射線的能量光粒,不斷在刀鋒上撞碎、迸裂,產生的聲音。
兩條身影倏然閃退。
氣波慢他們一步,才從原地爆發。
草地和水面,如同輕飄飄的地毯般,在急速抖動后撕裂,土浪,水浪,四面八方亂濺。
于荒墳橫刀腰前,平移似的渡過溪水,退到了對岸。
楚天舒則從小溪,退到了花樹之下,身邊的花樹,被氣波壓的向后倒去,又猛然彈直。
花葉紛飛,細枝盡折。
“你!”
于荒墳刀指楚天舒,“果然有問題!”
楚天舒舌頭一動,把靈果卷到牙關處,咯嘣咬破,嘗著冰涼酸甜的汁液,面露微笑。
“我不是問題,你們才是問題。”
他歡悅的撫掌,“我今天,就是來解決這群問題啊。”
天官地宰面帶驚愕,轉瞬就變得深沉起來。
“夜郎君。”
天官須發皆動,道,“你竟包藏禍心?!”
參會的各族高手,幾乎全都站了起來。
大羆更是正好站在于荒墳身邊,又驚又怒。
“你、究、竟……”
大羆說話時,想要運起精元,突然發現,渾身精元血氣,竟然一頓一頓。
使他說出來的話,都隨之卡頓了。
那張人熊般的臉孔,霎時漲紅,但他越急,越覺得提不上氣。
反倒是他脖子旁邊,鼓起了一個越來越大的腫包,簡直像要長出第二個腦袋。
離他比較近的人,甚至能夠聽到他那個腫包里的血液在跳動,血管在賁發,在增生。
戎宣國使者驚呼道:“原來他還是中儒惹……”
這句話,本來說的是中毒了。
可說到尾聲時,字音完全走調。
狗頭人的舌頭,刷的一聲,從嘴里垂落下來,竟然腫的有兩三尺長,面露驚恐。
其余賓客,也發現了不對,全都運轉精元,渾身爆發出各色光氣,想要鎮壓劇毒。
那只熊接觸過有毒的荷葉,會中毒也就罷了。
怎么他們也會中毒?!
“是視覺啊。”
楚天舒指尖,帶著一點翡翠般的瑩潤綠光。
“我下毒,下在你們的視覺之中了。”
太虛內功,本就可以把天地精元,轉化成輻射光線。
但輻射光線這種能量,一旦用來針對高手,實在太容易被高手察覺不妥,幾乎沒有潛伏期可言。
若要單憑輻射光線,同時對十幾個禁忌下手。
相當于用自身根基,毫無花哨對撞這十幾人。
就算是楚天舒,也不想這么找死。
所以,他只是把太虛內功和北天師輻射育種手冊的奧秘,用在毒術上。
真正生效的,還是他從天地二宮靈藥中,歷經這些時日,沒日沒夜濃縮出來的劇毒。
把天地之劇毒,借用光譜變化的形式,運發出去,印在別人的視覺中。
最后那團彩煙里面,其實已經沒有什么毒性可言了。
真正的毒力,都已經落在了這些賓客身上。
袁不語低吼道:“什么視覺下毒,我也看了,怎么我沒有中毒?!”
“蠢猴子。”
楚天舒豎起一根手指。
“每人都會有自己獨有的一個視角,你難道以為,你自己的視角,跟其他人是一樣的嗎?”
“我操控光彩的時候,特意避開了你們四個,以防被你們察覺!”
吼!昂!!!
九曲溪兩岸,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吼聲,鳴叫,長嚎。
這些來自不同種族的精怪強者,在遇到劇毒的時候,不約而同,在精元功體之外,也爆發出了天賦神通。
再怎么巔峰的劇毒,分攤到十幾個強者身上,也不足以毒死他們。
戎宣國使者獠牙一碰,咬斷了多余的舌頭,怒吼聲中,就要和其他賓客一樣,撲向楚天舒。
就算只剩下六七成功體。
十七族強者聯手,也沒什么好怕的。
但在戎宣國使者撲起的時候,陡然心生警兆。
晚了。
他身邊的虎頭矮子,臉都沒轉一下,左手突然一拳,打碎了他的膝蓋。
這一拳橫擊過來,打在他右膝側面,粉碎右膝之后,又打在他左膝之上。
只一拳,就打斷了他兩條腿!
惡狗的嚎叫聲,陡然壓過了其他聲音。
桃李花瓣爆發,飛散的雨滴中映出了卦象,地面的亂草突然化作迷陣。
九曲溪兩岸,瞬間陷入一片大亂之境。
長空,鶴唳!
天邊有白鶴,銜鐵尺而來。
于荒墳見了那只鶴,刀卻還是指著楚天舒。
“你們,是人族吧,只有人族會湊出這些高手,不惜奇險,來阻礙我們!”
“奇險?你是說,目前在座的一群殘廢,兩個水貨,一個肉盾,還有……”
楚天舒的神色肅殺起來,手掌按住劍柄,牙關里蹦出一個字。
“你?!”
奇險嗎?
確實險!
奇毒之效,終有時限,天官地宰和袁不語,是無法忽視的強敵,就算是現在,仍無十足勝算。
但我既為人……
必,藐視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