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二宮那邊有了回復之后,楚天舒就在幾名金槍衛兵的護送之下,離開了十八營。
方泰如今思維被鎮壓,肉身被白鶴操控,況且在天地二宮眼里,也需要他繼續鎮守十八營,自然不會同行。
但離開的時候,楚天舒等人乘坐的,是專門配備給方泰這等掌院的“當康車”。
當康,也是一種靈界精怪,形如野豬。
這種精怪,善于建造道路,挖洞筑穴,平時在野外的奔行速度,并不算出奇,但在建造過后的道路上奔馳,速度奇快。
楚天舒坐在車里,看著那幾個金槍衛兵念咒駕車,粗略估算。
當康車速度最快的時候,幾乎有翻山蜈蚣的兩倍。
而且,同樣在鐵軌上行駛,這車給人的感覺,就是比翻山蜈蚣要穩得多,噪音也低。
車子加速完畢,進入最佳狀態之后,金槍衛兵們念誦咒語時,就改為默念。
楚天舒坐在窗邊,悠悠然泡茶品茗,閉目養神。
一場小憩,待他察覺車子減速時,睜眼望去。
已經能夠看到天地二宮,那些樓宇宮殿的輪廓。
當康車與翻山蜈蚣,還有一個最大的不同,就是這車可以直接從鐵路上轉到石磚路上行駛,依然平穩。
直到抵達天王宮的偏門處,當康車才緩緩停住。
金槍衛兵們下車,向值守的衛兵出示腰牌,回頭來請楚天舒下車。
天地二宮的正門,平時是不開的,每年只有秋收節時,才會開啟十天,以示與民同樂。
除了秋收節,就算是掌院一級的人物,要想進出,也只是走各個偏門,禮儀莊嚴。
不過,現在這天王宮的正門,怎么看都有點新。
估計是前不久,被于荒墳砍碎了之后,緊趕慢趕,新修起來的。
反倒是這座偏門,其實也高十米有余,闊約五米,古色古香,在當日那一戰幸存下來,不必重修。
衛兵在前引路,楚天舒跟著進門。
門內是一條長長的石板大路,兩邊綠草如茵,許多石雕出來的祥瑞靈獸,分布在草地之間。
遠望宮殿樓閣,或懸鐘架鼓,或藏書藏刀,或掛畫辯論。
不乏有人置酒高臺,各自比試研創出來的機關小獸,也有人慷慨激昂,正在說起戰事。
楚天舒耳力何等驚人,稍微一聽,就知道這些人紙上談兵。
不,紙上談兵還是抬舉他們了。
當年趙括談兵,是真能與宿將辯論兵法、后勤等種種軍事要務。
要不是當頭遇上白起,他說不定還真有機會,慢慢成長為一個實至名歸的大將。
而這些置酒高臺之人,嘴上隨便一說,都知道不通軍務。
反倒是他們提起鐵甲神雷、兇鷂雷火、風刃笛槍等技術,說的頭頭是道,應當頗有研究。
天王宮,除了掌管官吏考評之外,本身也有聚攏各地先進技術的職權。
咒礦精煉技術,最初雖然是從兩宮流傳出去,但后續的改良、拓展,幾乎都是在各地實踐中,結合了當地人的聰明才智,摸索出來的。
風百里和方泰,本身都是地方上的大匠。
不同之處在于,風百里當年獻上自己的技術后,被允許在這里進修三年,就被打發了一個地方上的官職,派到十八營去。
而方泰在這里,從大匠到執事,一路做到了掌院。
按照楚天舒在方泰那里獲悉的情報。
應該是為了讓長洲能夠進行全面、高速、多樣的發展,跟申城呼應。
天官地宰,才沒有大肆發展信徒,對風百里這類人,也未曾太過打壓,只是外放了事。
但,凡是能夠做到執事這個位置,乃至更高的人,則必然已經信奉魍魎,修持邪法。
走著走著,楚天舒心頭微動,往西方看了一眼。
他好像感受到,西面那些宮殿群落間,有一股白猿的氣息。
這氣息頗為強悍,精純活躍,并沒有太用心遮掩。
只要實力靠近禁忌層面的,遠遠都能感受到。
看來并非私自潛入,也不像是被囚禁在此。
“嚯,難不成是跑來和談的?”
楚天舒心中有點猜測,再走不遠,就被引入了一座大殿。
這是專門用來待客的大殿,地面灰色的石板,有著云絮般的天然花紋,打磨極其光滑,擦的點塵不染。
殿中放著一座鎏金大香爐,裊裊生煙,左右兩邊放了兩排,共八張小案,案后各有軟墊。
主位上是一座云床。
殿內侍女,正要讓楚天舒在左首處入座,就聽外面傳來一陣爽朗笑聲。
楚天舒轉頭看去,只見兩名老者走來。
一個紅發紅袍,金線纏腰,衣袍獵獵生風,氣質恍如烈火。
一個黃發黃須,面容端肅,氣態深沉,錦袍上繡有許多黃花。
“老夫長洲天官,風絕。”
紅袍老者笑道,“這位郎君,就是夜游族的神醫么?”
楚天舒微笑拱手:“確實懂些醫術。”
天官道:“夜游族果然謙遜,今日便讓老夫開開眼界。”
“不敢當,我誤入長洲這些時日,才感覺真是開了眼界,百年霧墻之內,繁華一至于斯,機關遍地都是,神雷破空呼嘯。”
楚天舒滿臉感慨之色,贊不絕口,“有這長洲見聞,比起在別處采風十年的故事都要多。”
確實,如果不知道兩宮高層已是邪靈的話。
楚天舒對于長洲國閉門造車,居然也能發展成這個樣子,還是非常欽佩的。
他現在的表現,完全就是一個靈界夜游郎,該有的模樣。
黃袍地宰道:“可惜萬般繁華,也免不了一些紛爭,天官安危,牽系重大,還請郎君,從速為之診斷吧。”
楚天舒點頭:“正該如此。”
那天官已在云床上坐住,行事粗獷大氣,扯開衣襟,露出胸前一段傷口。
楚天舒走上前去,仔細審視,又讓天官抬手,好為之搭脈。
他一碰到這紅發老者的手腕,心中便是一動。
假的!
這軀體深處傳來的那一點反饋,分明帶著一點木質的感覺。
眼前這,根本不是個真人,大約是桃木人偶之類的法器。
老東西,還挺謹慎!
但這具身體,表面上的脈象是有的,甚至連胸口的傷痕,也同樣有著鬼母族統帥那種刀氣痕跡。
看來這人偶法器,與天官真正的身體狀況,是大致同步的。
可能是那種單向法器,真身什么樣,木偶就什么樣。
木偶受傷的話,真身卻不會受損。
楚天舒琢磨了一下,沒有揭破此事。
對方可能是想,用木偶體會楚天舒施針治療的所有感覺,然后自己學著,給自己扎針。
既然如此謹慎,一上來就貿然揭破,估計也很難見其真身。
楚天舒不動聲色,取出銀針,開始給眼前的“天官”治療。
隨著他扎針、捻針、彈針、換穴,一套針法走下來。
“天官”胸前的傷口,果然收縮了一截。
楚天舒裝出額頭見汗的模樣,慢慢收針,退開兩步,吐著濁氣。
“天官前輩的傷勢,要比方掌院嚴重的多,我估計至少要分七天,行針七次,每一天的針法,都要根據當天的具體情況調整。”
“期間,更要輔以藥方治療,才能徹底拔除刀氣。”
地宰眼見那傷口當真收攏不少,喜道:“郎君醫術果然神妙,我天地二宮,必有重謝。”
“要什么方子,用哪些藥,郎君可自去挑選。”
天官撫了撫胸口,也不禁說道:“郎君耗神不淺,我天地二宮,倒也有些靈藥,能養精神,稍后便給郎君送去,一定好好休養。”
楚天舒又驚又喜笑道:“那就多謝了。”
地宰轉身吩咐婢女,帶楚天舒前去挑選靈藥。
待二人走后,云床上的天官閉目不動。
地宰站在一旁,雙手攏在袖中,目光凝重。
時間點滴流逝。
地宰的耐心絕佳,不知不覺就過了小半個時辰。
天官終于睜眼,面露笑意。
“這桃木替身,如實反映我真身狀況,他剛才行針的深淺,一切次序時長,細微手法,我全都體會到了。”
“剛才我在真身上,為自己針灸,效果如出一轍,果然有所好轉!”
地宰聽罷,松了一口氣:“看來,值得給方泰記上一功。”
“哈哈哈哈!”
天官笑道,“既然確定這位神醫能為我根除此傷,那今晚,就可以見一見白猿了。”
白猿族那名大將,來的比楚天舒還要早,不過被地宰以正式會談,需要齋戒沐浴,講究禮儀等借口拖延住。
就是要先看看,夜游族的神醫到底能不能根除刀傷。
若不能根除,正式談判時的態度,自然要有所不同。
天官又問道:“那白猿還安分嗎?”
方圓五十里內,所有的建筑、街道,如同諸多法壇,啟用的權柄皆系于天地二宮之手。
但法壇過于龐大,他們平時也動用不了全部潛力。
終究還是以自己立身之處為中心,方圓二百丈以內的法壇,才可隨念隨想,隨時加持,明察秋毫,洞若觀火。
白猿就處在地宰的法壇范圍內。
地宰點頭:“此獠居然能修成水魔童子功,在白猿中,也屬少見,當然不缺耐性。”
空芒白猿是深海種族,即使是那些普通族人,還沒被鬼神之力過多浸染,化為邪靈,交配、廝殺的欲望,也極其強烈,是一種天性殘虐的精怪。
如此天性,如果能夠加以自我克制,就是一種極好的打磨心境之法,更可以積累精血真元。
《水魔童子功》,就是這樣一種功法。
此法修煉到邁入脫胎境界時,體表白毛盡褪,膚色化為銅色,一頭長發化為金色,猶如一座燃燒著烈焰的古銅雕像。
筋骨厚韌,氣脈悠長之處,遠超同輩。
即使沒修煉到脫胎境界,只要小有所成,到了晚年,也能將積攢已久的童子精元,突破種族隔閡,與別的種族,創造出奇異后代。
那只有智慧的八爪海怪,多半就是某只修煉童子功的老白猿,創造出來的。
地宰話音剛落,卻又眉頭一皺。
“那猴子朝這邊來了,但走的不快,光明正大的往這邊踱步。”
天官若有所思:“那就不要攔他。”
不消片刻,一個手帶護腕,身穿戰袍,金發濃須的昂藏大漢,就走到這座宮殿前。
“仇神后裔,水族袁不語,前來拜會。”
袁不語朗聲道,“本將軍感受到地宰大人的心情松弛了些,想必是遇到好事。”
“既然如此,現在會談,就是最好的時機吧?”
地宰臉色微變,神態沉了下來。
他用法壇時刻感受著白猿的動向,沒料到,這白猿居然也能從法壇隱秘又復雜的氣場中,判斷出地宰的心情。
袁不語邁進門檻,見到地宰的神情,不由一笑,抬頭看向殿頂。
這大殿的穹頂,是藻井結構。
八角木梁中,圍出一個近似圓形的空間,精心雕刻,鑲嵌了千百枚珠玉寶石,金綠璀璨。
最中心處,則是一面寶鏡。
“世上以鏡為象征的法脈有很多,但在這里供奉的寶鏡,能居于天官地宰的頭頂,想必象征的就是魍魎神君。”
袁不語仰頭閉眼,雙掌合十,高舉過頂,十足虔誠的模樣。
“參拜魍魎神君!”
他這句話,說的輕緩悠長,頗有一種神圣的感覺。
地宰不由說道:“你們這些水妖,也知道敬畏神君嗎?”
“當然。”
袁不語正色道,“魍魎神君真身若在,翻掌之間,便可震蕩百里天地。”
“碾死如我這樣渺小卑微的生物,不費吹灰之力。”
“我對如此偉岸的力量,豈能不奉上尊敬?”
地宰神色稍霽。
水妖大軍自恃背后也有三大鬼神為靠山,打過來的時候,可沒見什么敬畏。
但現在肯說軟話,那確實像是有心和談的模樣。
“不過……”
袁不語話鋒一轉,“兩位當真覺得,當此地生靈,與人族發生大規模互換,你們也去了現世之中,魍魎神君,就能夠成功將真身探入現世嗎?”
天官撫著胡須,神色平淡:“自古所謂和談,上來便要先聲奪人,虛言恫嚇,看來將軍也不外如是。”
袁不語一笑:“是虛言嗎?那我就細細講來。”
“神君布下千里大霧,籌謀百年,欲成之事,當分三段。”
“第一,防風族人與現世人族大舉交換,混淆兩界隔閡,使現實對靈界,一時不再排斥,將涇渭分明之水,化作一片亂波。”
“但水波縱然亂了,一旦遇到大魚,反涌之勢也會更加洶涌雜亂,神君若在那時,來到淺層區,強行探入現世,只怕會被兩界空間直接挪走。”
“能挪到現世,還算好的,萬一只是挪到靈界別的位置,等于百年苦功,付諸東流。”
“因此,第二階段,該是你們這些信奉神君之人,依靠法壇神通,溝通現世的防風氏古遺跡。”
“你們的體量不夠大,穿過亂波,反而方便,而且你們有防風氏和魍魎信徒的雙重身份。”
“當你們這些久居靈界的長洲高層,一舉全都進入現實,短時間內就像是一盞明燈,居于亂波之上。”
“第三階段,這個時候,魍魎神君的本尊,才會開始行動,沿明燈指引,沖入亂波。”
“他必須要一蹴而就,才能把握住這個時機,從深層之地,一舉探入現世。”
天官撫須的手,越來越慢。
地宰的神色更是凝重。
這些消息,就算是天地二宮的掌院都不清楚。
對方居然能夠娓娓道來,剖析明白,著實令他二人心驚肉跳。
“白猿一族,竟然有這樣的見識,當真……”
天官呼吸略重,當真怎么,他一時也說不出來。
袁不語反而笑了。
“不要誤會,我們白猿族,沒有多少記載歷史的習慣,這些見解、情報,其實是虞山一族贈送過來的。”
“他們還送了一個最重要的情報。”
袁不語表情神秘,“在神君想要一氣呵成,沖入現世的時候,現實中必然天地色變,風云驚顫。”
“你們當真覺得,人族會沒有辦法發動阻擊嗎?”
地宰輕哼一聲:“現世之事,我也知曉不少,人族如今最強的,不過就是區區核彈吧,那等粗笨之物,豈能奈何得了魍魎神君?”
“核彈……”
袁不語搖搖頭,“除非有朝一日,人族誰修煉到能以核彈為活化廬舍,神魂奪核,意志貫徹整場核爆,否則此物確實對諸位上神無用。”
“但玄國的京城,如今還有一面,應、龍、旗!”
地宰面色疑惑。
天官已然驚道:“你說的莫非是,軒轅時代的應龍旗?”
“不可能,除非有仙人掌控,否則應龍旗要吞噬大量國運,一旦動用,就要有三年大旱暴曬,三年暴雨洪災,合共六年大災。”
“況且,祭起應龍旗的最低標準,也需要六名禁忌層面的人族,獻祭自我。”
“現世……”
袁不語打斷他的話:“現世如今,絕對不止六名禁忌。”
“而且,真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你們頭頂上那個人族國度,也絕對有魄力,發動一次應龍旗!”
“到時,魍魎神君被砸回靈界,你們卻已經在第二階段去了現世,你們的下場……呵呵!”
地宰這時候,也想起了應龍旗到底是什么東西,臉色忽青忽白。
天官神色陰晴不定:“你們怎么會知道這么多東西?”
我也想問啊!!
藥殿中的楚天舒,看似拿了一小瓶靈丹在手上,其實聽力全集中在天官地宰那邊,臉繃得有點緊。
不是靠法術、靈覺元氣等其余手段竊聽,那些絕對會被發現。
他純靠對物性的感知,隔了這么多阻礙,以五感,硬生生捕捉到那些對話。
可這一聽,搞得楚天舒也是一陣心潮起伏,真是想不到,那只水猴子會爆這么多猛料。
應龍旗!!
京城居然還有這種大殺器,連楚天舒都不知道。
那只水猴子居然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