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風崩散之時,四人都已經撤走。
陳英和云谷,卻是走的同一條路,從山間疾行出去五六里地。
到了海岸邊,能眺望海上的島嶼小山,這才停步。
這里是一座矮小山崖,也是個觀光點,樹林草叢間有鵝卵石鋪成的小路,草地上還有白漆長椅。
不過現在,并沒有旅人在這里游玩。
云谷直接一屁股坐在長椅上,把破陣槍往旁邊一靠,長長的吐了口氣。
陳英卻在運劍,斜刺向地,劍身一震。
這一式是以劍為引,帶動全身氣機向外震發,衣物不損,卻把可能沾染在身上的氣味,全都沖掉。
鏘!鏘!
一震之后,她還覺不夠,又連震兩下。
云谷從懷里摸出煙盒,敲出一根,笑道:“你我各有氣勁護體,那風中垃圾臭味,本來就沾不上幾分。”
陳英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還劍入鞘:“兄臺真是不拘小節,多謝相助。”
“其實是你先幫了我。”
云谷把煙叼進嘴里,指上運勁一撮,皮膚之間的空氣,被磨出一抹氤氳火光,邊點煙邊說。
“雖然面對邪魔,互助了下,但大家畢竟是對手,就不要互相介紹頂香童子認識了。”
“僅有你我同行,聯絡童子時各自回避,算是結盟,如何?”
陳英考慮幾秒,點頭道:“除魔為先。”
她出門之前,袁鐘呂就跟她商議,提出過幾種可能。
如今的發展,正是幾種假設之一。
“那孩子修煉上心不夠定,但腦子還挺好使。”
陳英心中暗暗贊許一聲,面上一片漠然。
她給母女兩代托過夢,當然以長輩自居,可實際,她只是在洞天里憋的時間長,單算起混社會的經驗,恐怕要比袁鐘呂還少幾年。
因此,袁鐘呂叮囑她發揮優勢。
如果要結盟,又不讓盟友看出她的城府深淺,那就冷著臉好了。
少說話,裝高深。
云谷之前見過她發怒,但這時看起來,只覺她氣質內外皆冷,冰涼的神態中,眸光愈顯深邃,令人心頭暗凜。
“道長除魔之心,令人欽佩。”
云谷夾著煙,說道,“不過我們七個里,就有四個邪靈。”
“那素未謀面的一人,雖非邪靈,但你也肯定感受過他的氣息,那么自私狠絕,只怕比邪靈還難惹。”
“如今你我結盟,總算有點倚仗,可還是要小心為妙。”
陳英心中暗想。
原來邪靈是有四個啊。
她內力運轉,在囊中的一把折紙小傘上,悄悄留下字跡。
一字靈修會的半山別墅內。
三大高手仍然聚在廳中。
夜明教主正詳細列出,釜山有哪些邪派,與劉巖商議分工。
忽然,三人皆有所感,扭頭看向同一方向。
楚天舒他們所在的半山別墅,跟那個大垃圾場,相隔其實也不過十里左右。
如果是在平常狀態,離這么遠,大家互相無法感知。
但是那邊四大禁忌人物湊在一起對拼,尤其是陳英,一上來,就下了死力!
這一來,倒是讓楚天舒他們也隱有所感。
劉巖豁然站起身來,楚天舒和夜明教主,卻都沒有動。
“陛下,他們使出這種絕殺之力對拼,要么當場分出生死勝敗,要么就是各自退走,我們這時候趕過去,絕對來不及的。”
夜明教主思忖說道,“四種禁忌互拼,原地氣息一定雜亂無比,也無法追蹤。”
楚天舒微微點頭。
假如只是兩名禁忌對拼,他以南華原典,還有信心追蹤。
可足足四大禁忌拼過的地方,就像是打翻了顏料盒,就算人已經走遠,原地波動也宛如彩粉,會有好一段時間,隨風飄蕩,到處亂撒。
即使去查看,也看不出什么頭緒的。
不過,楚天舒分辨出來,四種氣息中,有一種似乎來自陳英。
那方向并非是在酒店,多半是陳英自己出去,有什么行動。
“我們還是繼續執行自己的計劃。”
楚天舒說道,“先讓手下們出去辦事,發現哪個頭子實力強硬,沒有把握的,再考慮我們三人中某一個出手。”
“為了方便,最近我們三個,就都留在這別墅中吧。”
夜明教主笑道:“這別墅空房本來也多,兩位可以自選。”
楚天舒唇角勾起:“那我倒要逛一逛。”
他起身上樓去看房間,左手隨意插在口袋里,運功觸屏,不動聲色的發出消息。
酒店之內。
袁鐘呂剛剛又體驗了一回被借緣的感覺,此時正拿著一把半掌大的小傘,瀏覽上面的文字。
發覺手機震動,她就摸出來看了一眼。
“七魄之戰,七名結緣者,我應該是重要角色吧,怎么好像成了專門轉接情報的?”
小袁老師嘀咕了一聲。
其實,現在看來,七魄強者除了陳英在謀略上稍有不足,其余人等,都是在智力武力上,全面壓制自身結緣者的存在。
七名現代頂香童子,本來就應該作為輔助。
不過,陳英這一組,碰巧有楚天舒這個現代禁忌混入,反而成了異數。
小袁老師嘴上嘀咕,手很誠實,已經把情報轉發出去。
楚天舒走到房間里去拉窗簾的時候,順便看了看手表。
七魄中,原來有四個邪靈,目前倒是全都現身了。
另外三人中,也有兩個露面。
夜明教主和劉巖,恐怕以為七人已經全了。
但楚天舒很清楚,還有一個沒有現身。
希望最后那個,不要太早搞出大動靜來,引人懷疑。
否則楚天舒這邊,可能只好提前動手了。
窗外陽光明媚,玻璃空明透亮。
楚天舒隔窗看向庭院,靈修會的部下,正在打掃院子里那些折斷的枝條,殘亂的花朵。
“至少……”
他心中暗想,“讓這些樹休息兩天吧。”
日光漸隱,月光緩升。
神蝠使者和身懷龍血的邪異武人,趁夜行動起來。
釜山最熱鬧的商業區,大廈林立,燈火未休,有人影混入其中,而在遠處,山林村落間,也有人影悄悄潛入。
晝夜輪替,庭院里一天一個樣子。
那棵樹干斷掉的花樹,被挖出來,移植了新的花樹過來,僅斷了枝,落了花的樹,似乎又生出新的嫩葉,新的花苞。
送到客廳的情報,不斷添加結論。
桌面上的紙張,從整齊變得雜亂,又重歸整齊。
二十多天時間,就這么過去了。
在這期間,釜山仿佛沒有再發生任何異常事件,連那場商城爆炸案的熱度,都一路走低。
即使是那些被盯上的邪派,他們的中低層人員,也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
直到這一天,傍晚時分,十幾批人,陸續聚到別墅里來。
“居然是新海洋社,原來你們也……”
“啊,李教授,想不到你們以前是前輩,今天依然是前輩,比我們更早得到青睞!”
十幾批人,總人數破百。
夜明教主完全沒給他們安排桌椅,只是在寬闊的庭院里,給他們鋪上墊子。
這幫人也非常適應跪坐的禮儀,自覺的按照地位,排好了座次。
最前面的十七個人,都是一派頭領,后面緊跟著的,是他們各自教派內的管理人員。
這些邪派頭子,都被種下了蝙蝠妖毒或賜下了龍血。
至于他們那些手下,夜明和劉巖,都不準備賞賜什么東西,今天叫他們過來互相認認臉,之后好合作辦事。
雖然沒有賞賜,但那些人在夕陽下跪坐著,個個都很服帖。
夜明教主在廳中,掃視外面這個場景,頗覺滿意。
“倒不愧都是能創業成功的人物,對自己的手下,還是挺有掌控力的。”
之所以對邪派下手,而不是對釜山官方下手,就是因為這些邪派頭子,在自家教派內,幾乎都是一言堂,掌控力高。
拿捏住這些頭子,就能拿捏住成千上萬的部眾。
而如果對釜山那些公職機構下手,即使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掌控一群人,要讓這幫人大舉興風作浪,也是障礙重重,反而更容易招惹眼球,節外生枝。
百日決勝,時間有限,暫時沒空浪費在那些多余的人事上。
楚天舒手上拿著一沓資料,翻看了幾張,對比著外面那些人。
那些邪派骨干,長相各異,高矮胖瘦,男女老少都有,沒什么好說的。
但最主要的十幾個邪派頭子,無一例外,衣著都很得體,帶有某種上流人士,且是學者教授般的氣質。
別人看到這種人,第一印象就是一個已經取得成功,并且愿意向大家傳授成功經驗,答疑解惑的“師長”。
楚天舒輕笑一聲:“呵!”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南高麗以極快的速度,完成工業化、城市化,被譽為世界矚目的奇跡。
可是,巨大迅猛的轉型,也造成不少的社會問題,讓很多人的情感、文化、生活環境,感覺無以適從。
一旦這種迅猛發展的勢頭,稍微受挫,海量的迷茫就會涌上心來。
人們在工作生活中感到的不順,轉化為了不值得,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生活的情緒。
各式各樣的邪派,就是在這個時候,趁虛而入,用強烈宣傳的攻勢把一個片面極端的答案,灌輸到人心里,使人以為這是一個人生的終極答案。
宣傳,是擁有巨大力量的。
就像買房。
去城里買一棟房子,往往也被視為成家立業的標準,階段性的成功,為此不惜背上龐大的貸款。
房地產的宣傳,滲透到方方面面,讓人把“去城里買房”,當成一個階段性的人生答案。
工作不順,為什么要忍,疲憊不堪,為什么要強撐?就是為了城里買房!
為什么家庭不美滿,戀愛不幸福?因為還沒有在城里買房!
這是一種無形之中的萬能答案。
一旦買房之后,為了供房還貸,就成了新的答案。
“房奴”一詞,雖然最初只是自嘲,但是奴之一字,就真正凝聚了不知多少艱辛苦澀在其中。
沒有答案,令人迷茫,但扭曲的答案,只會讓人的生活也扭曲掉,處處不能直抒胸臆,想善良而不能善良。
然而,買房等事,好歹還有法規的限制。
邪派的所作所為,卻要比劣質、爛尾的房產商,還要惡毒十倍以上,殘忍二十倍不止。
他們甚至能讓人把貸款新買的房子,重新抵出去,用來供養邪派上層,使兒女離散,家破人亡。
這十幾個邪派的頭子,有的修為實則不高,有的只擅長武功,并不擅長念力法術。
但他們就是善于給別人提供“答案”,進行言語洗腦。
當然是學者,吸血的學者。
自然是教授,迷心的教授。
南高麗民間,早就意識到邪派的危害,民眾有抵制邪派的巨大聲浪,有自發組建的調查警示團體。
可是,南高麗上層始終不肯通過針對邪派的嚴格審查、打擊等法案。
讓這些邪派頭子,可以快快樂樂,安享晚年。
“多看幾眼,都容易反胃。”
楚天舒心里默默評價一句,又涌起一絲期待。
“還好,不用看太久了。”
他可沒準備,真等這些人發動全部人力,查找蛛絲馬跡。
要找剩余對手,又不是沒有別的辦法。
須知狗仗人勢,得志便猖,這些邪派的手下,有了上級大舉動員的指令撐腰,肯定也要辦點私活,那還不知要牽扯多少事端。
在夜明教主等人眼中,讓這些人去辦,就算牽扯一些升斗小民也不算什么。
即使是釜山官方,亦不會為那些小民事端,而費心深究。
但,楚天舒不樂意。
似這幫浪費氧氣的貨色,在他眼中,遠比不上那群在二手市場擺地攤的人有品格。
釣魚集人,已經集全,還不誅邪,又待何時?!
他此次來釜山的目標、答案,本就只為一件事。
知洞天前如此,知洞天后還是如此。
邪佞隱患……斬之,平之,舒心!
日暮西山,別墅里的燈全都亮起。
廳中三人,邁步來到走廊,夜明教主站中間,劉巖和楚天舒,分立東西兩側。
庭院跪坐的人鴉雀無聲,等待講話。
不過,那十幾個邪派頭子,眼神難免比手下靈活些,并非目不斜視。
其中就有個圓臉眼鏡中年男子,自以為隱蔽的看了眼楚天舒。
夜明教主輕咳一聲,正要敘話。
楚天舒突然道:“你看什么?”
手表把他的話,翻譯播報出來。
圓臉男人猝不及防,道:“沒看什么。”
“哦?”
楚天舒現在的外貌,發、眉、瞳色,都深黑得驚人,面色蒼白而雙唇血紅。
此時他古怪一笑,眾人都覺得一股寒意,直從心底透起來。
“你叫傅成吧,驚雀手練得很不錯,人雖臃腫,手速很快,眼力極尖,需要夜明教主親自出手,才有十成把握擒拿。”
楚天舒說出這人資料,“聽說你生冷不忌,男女都行……”
圓臉男子驚道:“我絕沒有冒犯閣下那個意思,我只喜歡十二以下的。”
“那就是因為,我身邊這兩位都有手下,唯獨我沒有,你好奇我為什么配站在這里?”
楚天舒依然帶笑,話音未落,手上銀光乍現。
傅成的驚雀手,確實快,這是高麗古傳武藝之一,初習時,手如驚飛之雀,大成之后,一出手拔光麻雀尾羽,麻雀才驚覺疼痛。
可是他右手本能去捏銀光時,卻捏了個空。
那條銀光,已經點到他胸口之后,又收了回去。
刀已歸鞘,楚天舒的手從刀柄上移開。
眾人才看到,傅成胸前落下幾塊布片,三層衣衫盡破,全被劃出了一個茶杯大小的圓洞。
這傅成也真謹慎,三層衣衫里面,原來還穿了一層古寶軟甲,胸前鑲有護心鏡,難怪顯得臃腫。
可是護心鏡咔的一聲,也跌落下來一塊茶杯大小的圓片。
傅成驚得渾身一抖,臉上泛起一層白毛汗。
那軟甲是他昔日辛苦得來的寶貝,穿在身上,連尋常步槍子彈都能防,能把沖擊力吸收殆盡,想不到在那銀光面前,這么脆弱。
更可怕的是,楚天舒出刀之前,明明應該看不到軟甲,也不可能知道衣物、軟甲的材質。
可這一刀既發,破盡衣衫,切開軟甲之后,距離恰到好處,連肌膚上的油皮都沒有擦破。
這里面透露出來的眼力刀術之高。
連夜明教主和劉巖,也不由對視一眼,心中暗贊。
“刀術太精了。”
夜明教主暗笑,“但也有點沉不住氣,特意拿此人示威。”
“也對,我二人都有制造手下的本事,他卻沒有,難免急于立威。”
夜明教主暗中這么想,嘴上卻是哈哈笑了起來。
“諸位想必互通有無,已經知道我和劉兄的本事,如今也都見到天居士的手段了吧?”
“只要盡心為我們三人辦事,將來你們就有三大靠山,前途廣大,可想而知。”
夜明教主拍了拍手,“先齊飲一杯酒,眾人從此就是一家。”
“我們再分派正事。”
靈修會的手下,早有準備,端著托盤走上來。
每個托盤上都放著十個白瓷酒杯,向跪坐的眾人分發酒水。
“居士,劉兄。”
夜明教主給他們兩個也各拿一杯,自己捏了一杯在手,“且來共飲。”
“咦?”
夜明教主忽的看到傅成淚流滿面,有些不悅,“居士小懲大誡,連你皮都沒有劃破,你哭什么?”
傅成茫然的摸了把臉。
“啊?我怎么哭了?”
他看到手上那把冰涼的淚水,倏然意識到一種極致的悲傷。
肉身已然悲極,以至于大腦有種自動保護,舍棄部分感知信號,讓他的意識,沒有立刻察覺到這股悲意。
劉巖抓了抓下巴,瞇眼看向傅成。
夜明教主陡覺不對。
楚天舒一笑。
咕!!!
傅成的身體猛然一縮,仿佛有什么東西,把他的情緒精血,都轉化成某種更硬,更致密的事物。
讓他一下子,縮的像是個皺巴巴的猴子干尸,又在一瞬間膨脹。
富有彈性的皮膚,幾乎在那一瞬間,撐成了一個正圓球體。
上百條漆黑的刀氣,瘋狂撕裂爆發出來。
刀氣如飛蛇驚散游走,在電光火石之間,全都向著這些邪派中人穿刺過去。
楚天舒那一刀,看起來沒傷傅成,其實卻把一股凝練至極的刀意,注入他體內,侵染轉化。
上百號跪坐著的人,大半被這些刀氣貫穿軀干,截過脖頸,滿臉都是錯愕,血還沒有來得及灑出。
夕陽猶在西天,殘月已掛東際。
花圃庭院間,這樣絕殺的場景,似乎有一剎那定格。
夜明教主在這剎那之中,暴飛而起。
他面帶怒容,手上還捏著酒杯,身影形如蝙蝠,快逾音速。
他知道自己的憤怒,應該朝向誰,是楚天舒。
但是,他根本沒去看楚天舒,只是疾射向天,全速拉開距離。
楚天舒的左手,正魔幻般突破空氣。
這只手的色澤,已如同黃玉,掌心欲綻紅芒,本應該橫掌打在夜明教主身上。
夜明一飛,這只手變為立掌,直接就探到了劉巖身邊。
劉巖措手不及,目光投向這只手時,都未能看清那手心紅色圖案,具體是什么樣子。
只感覺到,是黃玉手掌中,迸發出縱橫十字狀的血紅刺眼光芒。
追日之功,力達極遠,三昧之力,至烈至陽!
僅一掌,占住整個視野,手指頂天,掌根壓地。
請:m.badaog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