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手突如其來。
不要說是玉南風等人。
就算是二樓的茅山威,馬隊中的其余眾人,心中對這種情況早有預料,卻也沒有看清這一手出擊的全過程。
但他們同時感到心頭一突,毛骨悚然。
趙晴朗出手的時候,就是有那么一種獨特的魔力。
即使有人對他的行為早有預料,早有提防,正面去看,也會覺得看不清,越看不清越害怕,情緒如閃電般遞進,產生極致的驚悚。
對于沒有預料的人來說,這種驚悚,足以讓魂魄肉體同時僵硬一剎那。
一剎那,也就足夠那只手掌奪走生命了。
可是,這本應該無聲驚魂奪命的一手,真打過去,突遇一道青色斜影,攔在掌前。
那是一把連鞘長劍。
楚天舒面朝爛尾樓,背對趙晴朗,卻在瞬間,將左手向劍柄一抓。
三七連鞘而動,向右后方翹起,擋在他的腰后。
轟!!!!
青色內力和驚魂一手對撞,如同半空炸雷。
楚天舒整個身影破空而去。
他本來只是想跳上二樓,這一下卻直接飛躍到高空,急旋回身,使千斤墜,猛然一落。
落在了三樓頂端。
楚天舒腳下的混凝土,彈起幾粒碎屑,手扶長劍,俯瞰整個場地,左手虎口隱隱有一絲血痕。
他對于趙晴朗會偷襲這件事,確實沒有足夠精確的預估。
但他對周圍的任何威脅,都存著似有若無的戒心。
那一刻,面對意料之外的攻擊,他不但沒有悚然,甚至也沒有半點驚訝。
就像是普通人朝窗外一瞥,意外看到一只麻雀正飛過。
走在竹林之中,突兀發現一片竹葉落肩頭。
同樣都是事先沒有預料到的事情,但并不會讓人覺得驚慌。
反而是已經落穩在三樓后的一瞬。
楚天舒的眼神,才從平湖般的寧靜,轉出了怒意。
“你們不是獵魔團?”
楚天舒沉聲道,“而是南天的人!”
車里的玉南風眼神一狠,卻按住了妄動的潘婷,看向窗外。
馬背上的獨眼老者僅剩的那只眼,瞳孔已經移到眼角,死死盯著車窗。
三個用錘的高手,也在盯著這輛車。
趙晴朗站在馬背上,看了一下自己的左手,似乎為剛才那一擊沒能得手,有細微驚訝,但立刻化為更濃郁的殺意和笑容。
“你錯了,獵魔團,從一開始就屬于南天。”
趙晴朗的嗓音帶著笑意,“我既是獵魔團的團長,也是南天的創始人。”
楚天舒的神色陰沉下來。
他對于正好符合自己審美的人,事物,難免會有偏愛。
他很想見一見真正的獵魔團。
但眼前這群人,絕不是他想看見的東西。
趙晴朗看到他的表情,像是更加高興,大笑起來。
“楚老弟,你這就生氣了?”
“我這里還有更多驚喜呢。”
趙晴朗的語速驟然加快,“山威,下令吧!”
這話一出,楚天舒腳下的混凝土,陡然下陷寸許。
他幾乎一瞬間,就要踩碎腳下樓層,落到二樓,全力殺掉茅山威和那個邪術高手。
趙晴朗也在同時,雙掌十指全都繃緊,準備好了去撲殺、截擊楚天舒。
但楚天舒突然停住了。
他的感知最敏銳,已經發現,整片場地,任何細微之處,并沒有發生半點變化跡象。
那個讓趙晴朗頗為期待的變化,根本沒有發動。
趙晴朗的眼神也頓住了,眼睛還在看向楚天舒,口氣卻明顯帶上一點質問。
“山威,整整兩天了,你還沒有準備好嗎?”
茅山威未曾言語,倒是遠處的街道上,突然有一個陰井蓋子被頂開。
哐啷聲中,一個渾身黑衣的平胸少女,從下水道跳了出來。
沒有人把目光投向那個少女,但每個人,都把注意力分向了那邊。
楚天舒視野更廣,看出剛才那個少女的身法,跟玉南風如出一轍。
那少女滿臉驚意,也在望見玉南風的車之后,露出一點喜色。
“師父,我們奉命死盯斗獸場,到剛剛,才發現最大的不對。”
“這里陰溝底部的混凝土,早都已經被蝕穿了,污水污泥之下,掩埋著無數的孔竅。”
“數之不盡的多翅毒蟲,隱藏在混凝土下方的地層里面……”
玉南風沉著道:“你退開,不要靠近。”
“不可能!”
二樓的葉里人,發出怒聲,“茅山威這些毒蟲,培育迭代了十年,我多次來看過。”
“一旦發動,簡直可以說是一片蟲海,絕對可以先滅了你們這里的作戰精銳,再去把食為天的精銳全殺光。”
“就憑你們這種臭丫頭,怎么可能妨礙蟲海?!”
平胸少女腳下緩緩后退,臉上也帶著謹慎和不解之色,遠遠的揚聲,匯報情況。
“那些毒蟲剛才確實躁動了一下,但躁動之后就……全死了。”
她也覺得有些心悸。
雖然提早片刻,發現了端倪,但有那些毒蟲的數量,她們豁出命去,也頂多扼殺百分之一。
可那些蟲子,自己顫了幾下,就死了個精光。
十二名劍手的眼珠發紅,都投向了茅山威。
葉里人也發出沉悶聲響:“茅老哥,你干了什么?”
“我是按照吩咐,給所有毒蟲喂了藥。”
茅山威居然比之前還要更平靜,甚至雙手都攏到了袖子里面。
“但喂的不是狂化藥,而是毒藥,連第十代毒蟲都能毒死的毒藥。”
葉里人:“你……”
“閉嘴。”
茅山威連叫人閉嘴的語氣,都是那么靜,靜得倒讓葉里人有點不知所措,憤怒剛要升到頂,就被澆了一盆大大的疑惑。
一個叛徒,怎么會這么平靜的?
“總長,不,趙老弟,我是背叛了獵魔團,你要殺我,請便,但我還是有一些話,實在想要問你。”
茅山威已經繼續說下去。
“我的名聲很好,你的名聲更好,你有數過嗎,我們辛辛苦苦做了多少事,才有這樣的好名聲?”
“十年,不是十個月,十天,人生一共才有幾個十年。”
“世上一共才有幾個人,能靠十年,就得到這么大的好名聲?”
茅山威眼中浮現出一抹痛苦。
“你為什么就忍心毀掉這樣的好名聲呢?你所追尋的權力,真的會比我們現在的生活更好嗎?”
“你要我殺掉今天在場的所有精銳,你知不知道,能夠成為精銳,他們每個人身后,甚至都不只是一個家庭。”
“他們的父母,親戚,他們的同伴,甚至就是我的鄰里街坊,你要我殺光這些人,你真的覺得,我不會虧心嗎?”
茅山威額頭冒起了青筋,嘆恨道。
“你以為我是什么東西,我不是人嗎?”
“我以為……你是同道。”
趙晴朗幽幽道,“我們當年組建南天,初衷就是權力,權力必以暴力為根本,我們的一切謀劃,都以追求力量為主。”
“我以為,我們全都是看清了世情的人,去除了矯飾,知道這片廢土上,包括過去和未來,可依賴的,從來只有刀槍、車馬、藥劑,這些暴力的化身。”
“可你現在講虧心?”
趙晴朗的語氣,像是涂了毒的刀刃,眼神更毒。
“你虧的什么心,紅心,黑心,初衷的野心,還是被區區十年生活就腐蝕掉的軟弱之心?”
他越說聲音越洪亮,周邊幾座爛尾樓,都像是成為了音叉,產生微微共振的感覺。
恐怖的音量,震蕩在人頭腦心胸里面。
光是發怒的聲音,都震得茅山威口中淌血。
“人胸腔里那團東西,不過是一團爛肉,一切附加的意義,都是為了馴化無知的小民!”
“茅大哥,你跟我講虧心?”
“你腦子十年不修,被漿糊給堵死了嗎?!”
茅山威連退兩步,身體搖晃,支撐不住。
就在這時,一陣歡暢的笑聲,忽然在樓頂傳了開來。
“哈哈哈哈!”
楚天舒狂放的大笑,意氣飛揚。
笑聲中沒有半點陰霾,他臉上也再無一點陰晦色。
“趙老弟,你怎么這就生氣了?”
他的笑聲,話聲,把趙晴朗的聲音給破開。
眾人都看到,樓頂的空氣,像是有看不見的大魚游過,劃出一道直向前去的漣漪。
劃過了整片空地上方。
把周圍連爛尾樓都像要共振的恐怖感覺,徹底破除。
“力量確實是根本,就像人的骨頭,無則不立,但良心是溫暖鮮活的血肉啊。”
楚天舒左腳抬起,踩在久已殘破的低矮墻體上,如同踩著一節門檻,身體前傾,俯瞰下方,臉上帶笑,語氣更調笑。
“君不要良心,何不做骷髏?”
“可惜天下墳地貴,估計沒處把你埋,還好金陵城外有只野狗,兇得很,拿你喂狗如何?”
何————
最后一個字的聲音,跟楚天舒的身影,仿佛同時斜刺而下。
青影破空,探掌,整個人都比聲音快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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