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子的陰雨天氣后,金陵今天,難得出了大太陽。
下雨遺留的濕氣、水洼,在大太陽的暴曬下,逐漸蒸騰。
守在防線堡壘上的人,個個都覺得自己像是被塞進了蒸籠,身上從流汗,再到黏糊糊的,不少人察覺身上發癢,忍不住抓撓。
這般悶熱的體驗,讓他們很快開始懷念前幾天的陰涼。
所有站在堡壘外的人,都惦記著,什么時候能輪值進堡壘里面躲一躲。
而站在堡壘天臺上的,卻又是最辛苦的一批。
有人蹲下來,摸摸天臺上已經被曬白了的混凝土,都覺得燙手。
“警戒!!”
忽然有人大喊了一聲,剛才還松垮垮的戰士,全都趕緊直起身來,向外看去。
防線外的荒野上,有幾條斷裂的公路。
此時在那些公路之間,數十匹雄壯的駿馬,正狂奔過來。
駿馬的數量接近五十,但控制這些駿馬的騎手,好像還不足二十。
騎手們分布在駿馬外圍,控制著馬群的走向。
那些沒有馱人的駿馬背上,則背滿了各式各樣的物資,都是用結實的黃白色帆布口袋,搭在馬身兩側。
隨著馬隊靠近,防線上的人都露出驚異之色。
那些駿馬,至少比他們常見的馬匹,要高出半米左右。
馬隊中大多數皮毛都是通體純黑,也有少數是棕紅色,馬蹄子大小,簡直如同海碗一般。
災變之后,要在荒野上長途趕路,最合適的載具,已經不再是車輛,而是駿馬、駱駝、驢等等。
最好是那種交界地物種,適應性強,什么環境里面都能奔走。
防線上的戰士,有不少也看見過“食為天”的馬隊。
但總覺得,整體的氣勢,還不如前方的那群人馬。
“怎么還不減速,不會是要硬闖防線吧?”
天臺上有人嘀咕一聲,拿著喇叭呼喊起來。
“馬背上的人聽著,這里已經是金陵地界,要想入城,請立刻減速,道明身份!”
馬隊速度分毫不減,反而也有人喊了一聲。
“那些水泥樓子上的人都聽著,你們有沒有見到一個手托大塊紫水晶的怪人?!”
喊話的人,一手控著韁繩,策馬疾馳,一手提著長劍,馬臀兩側還掛著好多連鞘長劍。
“你們要是看見那人進城,立刻讓我們進去,不得拖延!”
防線上的戰士,根本就沒見過有什么紫水晶怪人。
但眼看那幫人馬背上全都帶著各式武器,人不減速,已經快要沖擊防御工事。
戰士們神態緊張,尤其是使麻醉彈的幾個,立即扣動了扳機。
馬隊之間,忽然亮了一亮。
嗆!!
劍鳴聲傳過來的時候,眾人才意識到。
剛才那些騎手之中,除了本就手提長劍的,至少還有將近十個人,同時拔劍。
沒人看清他們拔劍的過程,只看到劍光一亮。
但是打出去的麻醉彈,沒有任何效果,顯然都是被他們擋掉了。
“請勿開火!”
馬隊中唯一一個空手的中年人,身穿黃色大風衣,倏然凌空而起,速度遠比馬快。
仿佛是他雙臂一張,就已從馬背消失。
雙臂一垂,就已經出現在鐵絲網外不足兩米,穩穩站在地上。
這中年人的一句話傳開,附近防線上的戰士,就都覺得一陣渾渾噩噩,眼前發黑。
倒不是頭腦被震的特別難受,而是好像空白了一會兒。
竟似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手上拿著什么,全然沒有要開火的意識。
好在這中年人落到地面之后,數十匹駿馬,也全都緊急停住。
不只是有人騎的那些,就算是沒人騎的,也在一種莫以言喻的魄力下急停。
“在下趙晴朗!”
中年人相貌堂堂,發絲茂密全黑,雙眉尾端卻略微發白,鼻梁高挺,聲音洪亮,抱拳說話。
“我們是獵魔團的人,并不是故意沖撞防線,而是長途追襲一個兇徒,輾轉千里,兄弟們心中都有一些焦急。”
“諸位千萬不要誤會,我們對金陵,絕無半點惡意。”
天臺上已經握住黑傘備戰的管事,聞言一驚。
“獵魔團?!”
獵魔團,是如今廢土中最特別的一個勢力。
很多人都把他們當做頂尖勢力看待,但他們的人數其實很少。
眼前這馬隊上,數來數去,連趙晴朗在內,總共也才十七人。
但好像已經是獵魔團的總人數。
據說,獵魔團的成員,全部都是高手,也全部都是家破人亡的苦命人,更全部都是值得欽佩的人。
他們的團長趙晴朗,雖然家族殘破,至親罹難。
但在災變之后,十年左右,他已經建立起當地頂級的大勢力,只要他一句話,甚至不需要說話,只要一個意向,一個表情,自然會有人幫他重組家庭。
就算是在這廢土的時代,他也完全有實力頤養天年,享用不盡的過完后半生。
然而,他沒有就此耽于享樂。
在城市里的情況,大體穩定之后,趙晴朗沒有了后顧之憂,就決定孤身出走。
他把自己的位置讓給了多年的好兄弟,然后出門,不為別的,就一件事……
行俠仗義!
從老家開始,他游蕩在各個城市,各個聚居地里面。
多的停留一兩個月,少的停留一個禮拜。
傳說,他會打聽當地最具威脅的怪物在哪里,幫忙將之鏟除,會打聽城中最不當人的是哪些人,仗義將之斬殺。
這樣的時代,竟有這樣的強人。
趙晴朗當然吸引到了很多追隨者,但絕大多數都被他勸退,留在當地。
只有一些同樣無牽無掛,實力也好,受過他幫助,立志要與他做相同事業的人,才能讓他無奈的接受。
于是,就有了大名鼎鼎的獵魔團。
他們的理念是,怪物如妖魔,人中也有惡魔。
身為獵魔團,就是兩種魔頭都要獵!!
“我們沒有見過手持紫水晶的人。”
管事已經知道這里的情況,絕非自己所能處理,悄悄按下口袋中紅色按鈕,朝城中高手求援,口氣卻很尊敬。
只要不是心理扭曲的人,聽說過獵魔團的事跡,多半都有三分敬意。
聽說更有不少人,對獵魔團已不只是敬重,而是崇拜。
“各位可以先到我們這里坐一坐,我們的上司,很快會親自來迎接。”
“也罷!”
趙晴朗回聲說道,“看來還是怪我們咬的不夠緊,那人多半已經悄然潛入城內,我們也得跟城里管事的聯絡上,才方便搜尋。”
“眾位兄弟,就都不要急了,在這里等一等吧。”
馬背上的眾人,紛紛收劍入鞘,跳下馬來。
黑傘管事仔細觀察,果然如同傳聞中的一樣。
三錘,一斧,十二劍。
那十二名劍手,所用長劍形制各有不同,有銅銹色寬劍,合金三棱劍,銀白窄劍,無鋒劍,虎頭吞口鎏金紋劍等。
每個人的坐騎上,都備著自己慣用的那類寶劍,如果在外奔波,兵器久戰受損,方便更換。
三個用錘的,有兩人錘頭都只是香瓜大小,不算夸張,還有一個卻是長柄戰錘,錘頭大如南瓜,金光爍爍。
剩下一個獨眼男人,看著年齡最大,背有點佝僂,應該就是用斧的,卻不知道斧在哪里。
金陵城內這兩天,氛圍本來就比較緊,支援來得也快。
潘婷親自開車,帶著玉南風到了這里。
“趙兄!”
玉南風有些驚訝,手上拿著一把鏤空香木折扇,踏下車來,緩步向前。
“我們也算有過幾面之緣,趙兄要到金陵,怎么也不打聲招呼?”
戰士們匆匆把拒馬搬開。
趙晴朗邁步進來,拱手笑道:“金陵有你們三家共治,一向安穩。”
“我們獵魔團,本來自然沒想過要到這里來。”
獵魔團眾人也各自牽馬跟上。
玉南風聽見這話,不禁想起往事,搖了搖頭:“金陵如今沒有三家了,新能源協會已經名存實亡。”
趙晴朗面露驚色:“宋會長出了什么變故嗎?”
“這事……”
玉南風稍一猶豫,“你只要進城,也就能聽說到了。”
她還是簡略的說了幾句。
誰知趙晴朗聽過之后,神情就肅穆起來。
“趙某想問一句,宋會長背后那個滅絕人性,罄竹難書的組織,是否名喚,南天?”
玉南風手腕一頓:“趙兄怎么知道?”
“真是巧啊!”
趙晴朗語含怒意,“我們獵魔團四處游走,早就發現這個不法組織的蛛絲馬跡,但還沒有料到,他們規模有如此之大。”
“直到前不久,我們破掉一個基地,知道他們有重要人物押送一件寶物出門,立刻前去劫殺。”
“經歷一場苦戰后,押送者依然帶著那件寶物脫逃,我們是一路追過來的。”
趙晴朗凝視玉南風,語氣鄭重萬分。
“根據我們掌握的線索,那件寶物,名叫鎖魂紫水晶。”
“據說,這個組織有辦法,從鬼神前驅身上,勾出一絲微弱魂魄,在其本身都不知的情況下,養于紫水晶中。”
“等到微量魂魄壯大之后,就可以輕易操控鬼神前驅的動向。”
“世人皆知,鬼神前驅能殺不能捕,蓋因其本質寧折不彎,這法子另辟蹊徑,卻落在惡徒手中,著實令人憂心。”
玉南風低聲自語:“鎖魂紫水晶,莫非是要送來給宋常樂?”
“很有可能!”
趙晴朗說道,“據說,此寶之中,已經有好幾只鬼神前驅的魂魄滋養著。”
“如果押送者知道金陵城中的同伙,已經被連根拔起,我只怕他連遭挫折之下,為了報復立威,催熟那些魂魄,將多種鬼神法相引到金陵!”
玉南風和潘婷都變了臉色。
遠遠聽了一耳朵的黑傘執事,更是面露驚駭。
玉南風斷然道:“我們立刻發動所有人手,不惜代價,務必盡快查出此人蹤跡。”
“押送者實力不俗,我雖能勝他,卻留不住,玉老板似乎也身受重傷,尚未痊愈?”
趙晴朗憂心忡忡,撫胸問道,“張濤兄在城中嗎?”
潘婷連忙道:“我們可以考慮把他叫回來。”
玉南風卻未表態。
那個狼頭刀客的隱患,也絕不容輕忽。
玉南風道:“我們還有另一位頂尖高手,可以請動。”
趙晴朗立刻道:“不知是誰,身在何處?”
楚天舒,現在還在帳篷里面。
延年和玉萬琢都在河邊站著,望向帳篷,眼神中頗有些憂心。
楚天舒已經在帳篷里待了兩天,水米未進。
突破禁忌,艱難無比。
雖然他們都見過,楚天舒連已成禁忌的宋常樂,都能勝過一分。
但這不代表,他自己去突破這個境界的時候,就不危險了。
這兩天,帳篷里面多次傳出奇異的感覺,像是碩大的陰影,突然張開,又層層收攏。
收放的速度越來越快,又總是在達到某種巔峰之前,自行按住,消停下去。
還有時候,帳篷里竟然能傳出潮汐海浪的聲音。
玉萬琢昨晚撐不住,睡著了的時候,右耳貼地,忽被雷聲驚醒,醒了之后,卻發現什么都聽不見。
等他再用耳貼地,又能聽到悶雷滾滾,終于驚覺,這聲音就是從帳篷里面傳出來的。
到底是悶雷陣陣,還是驚濤拍岸的聲響?
他越聽到后面越迷糊,到現在都還沒想通。
那都是因為,楚天舒在熟悉自己的突破之法。
《垂天神功》內的突破步驟,復雜精奧,非得自己先用小半功力,多試驗幾遍,他才有把握銜接上自己想到的那個粗暴突破之法。
外面的人卻不知道,其實到了今天早上,楚天舒就已經停止了嘗試,單純在那里靜坐。
他坐得物我兩忘,心神空茫,腦海中,像是有無數觀想圖涌起。
都是他曾修煉過的功法,又各自化為殘燼,紛紛揚揚,飄落下去,落入丹田。
他做到了一種比深眠更深的休息。
直到他眉心微癢,緩緩睜眼。
剛才的感覺,難以言說,楚天舒好像感受到了某種威脅,縈繞在天地四方,卻又淡得不知究竟在哪一處。
好像是預知,又好像是幻想。
但也不管是預知,還是幻想,既然現在醒了,那就……
現在突破吧。
楚天舒的雙手緩緩抬起。
十秒鐘的時間,他才抬到與肩齊平,手掌似乎沒有任何加速。
但卻有一個手掌幻影,又一條手臂幻影,緩緩的、輕飄飄的增生出來。
每一個手掌的殘影,都是那么緩慢的移動著,如孔雀開屏,又如花瓣反卷。
最后一條條手臂殘影,化為指訣,點在他全身各處,連后背要穴,也無一遺漏。
任一條殘影落指處,都亮起一點青光。
丹田中狂涌出來的真氣,剛出丹田,就遇到復雜無比的路況,不斷分流,分流,再分流。
越是分流,奔流越快。
沒有從潛流到潮汐的清楚聲響,只有一種若有若無的長歌聲。
鯤鵬之變,本來就是大音希聲,一蹴而就。
當越來越多的細小流光,不斷在楚天舒眉心聚合,帶來越來越復雜,還不斷翻倍增長的繁多觸感時。
他忽然實打實的,一指點在眉心。
嗡!!
細不可察的嗡鳴,伴隨濃郁青光擴散,又在轉瞬間,就化為無色之波。
貼在帳篷內的所有畫紙,微微顫動起來。
河邊兩人驚愕地看到,從那帳篷里面,透發出一條條水墨般的人影。
那些人影,普遍只有巴掌大小。
但任何一條人影,都暗淡輕靈,任何人影,都自在踏空而動,如在揮刀,如在掃袖。
玉萬琢豁然醒悟:“那是畫!”
楚天舒的內力品質,這一刻,精純到能讓這些畫像,短暫的在外顯形。
數百個人影,圍繞帳篷,飛旋轉動,自在擴張。
十五秒之后,眾多畫影,陡然急速收攏如漩渦,回歸帳篷之內!
帳篷的門簾,輕輕飄起。
門外的人感受不到有風,門簾卻飄得越來越高,如同大旗飄蕩,幾乎與地面平行。
“似鯤鵬之大,方可一掠觀遍山海,如空中露珠,也能一滴照遍春秋。”
楚天舒笑容暢快,從帳內現身,雙足懸空半尺,倏然架風而出,左手負在腰后。
當他稍微抬頭時,高空中不知道從哪里,落下一滴青色的水珠,正好懸停在他右手食指上方,依然維持著水滴造型。
這一滴水,正是天地精元的顯化。
楚天舒輕輕一吸,青光入口,立刻消化。
再也沒有南華原典那樣,能用不能融的可惜!
他笑意更甚,身形下降,腳尖點在草葉尖端,臨水賞風。
玉萬琢驚喜的看著,手機忽響動兩下,忙取出來瀏覽信息,給了個回復:“師父他已成功突破。”
過不多久,河對岸有馬群漸至。
趙晴朗目光一凝,恰與楚天舒對視,握韁繩的手,又緩緩繞了一圈韁繩,五指收緊。
動作幅度不大,但那種有力的感覺,恍若僅憑這只生滿厚繭的焦黃手掌,足以扼死蛟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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