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植場里的一棟棟木屋,都已經沒有人聲,有的地方門窗還開著。
顯然在不久之前,屋主們走得很匆忙。
楚天舒等人帶回那些治沙工人之后,就出示證件。
讓種植場的所有人,帶治沙工人一起離開,繞路去醫院。
這里,就是楚天舒選定的碰面地點。
花海依舊馥郁芳香,小樹苗間隔幾乎都相等,井井有條的扎根在濕潤的土壤間。
太陽曬得整個花田的香氣都更濃了點。
但遠山的風不斷吹來,吹得花枝搖曳,樹苗簌簌。
所以花的香氣雖濃,卻一直是靈動的,活潑的。
只有用木樁、木板支起來的那些小路,像體型龐大修長,暫時假寐的蟒蛇,從十幾棟木屋向周邊蔓延,靜靜的趴在花田里。
楚天舒盤坐在木板小路上,目光遠眺,身邊是幾盒酒釀圓子。
每一盒在他手掌拿起來的時候,就已經被他的內力加熱,熱氣騰騰。
揭開那層塑料封膜,酒氣甜香就混著撲面的熱氣涌動出來。
他也不怕燙,一手拿著帶稀薄酒味的甜湯,時不時往嘴里灌一大口,另一只手捻著自己的發尾。
一捻就斷一縷發。
一連數次,捻斷了數百根頭發。
都是自發尾處截斷,斷處距離末梢,長約六七厘米。
“高公廟,兩頭亭,中間坐著小閻王,單等瞎子來摸營……”
楚天舒大口吞咽著甜酒,嘴里念念叨叨,唱著捻軍法師根據當年軍中歌謠改編的咒語,韻律獨特,句尾悠長。
“小閻王,本領強,跨駿馬,扛銀槍,殺得妖兵直叫娘……”
那日,楚天舒初入民國洛陽城,已經能夠以斷發為針,針刺諸多病人穴位。
不過那個時候,他斷發能成針,主要還是靠內力灌注,飛射出的距離、每一次射出的數量,都很有限。
如今,他卻是參考了捻軍法師煉制法針的技巧,來煉制這些針。
他的發絲質量,比捻軍法師數落數生的頭發,只高不低,只不過在性質偏重上有差異。
但有南華真解在,周圍時不時飄起的土黃光點,青色光點,也飄入發絲之中,調整發絲特質。
再有念力咒語加一層殼,那一根根斷發,都開始變得堅硬起來。
陽光照在這些斷發上,仿佛照到了某種烏黑不反光的金屬。
乍一看去,又像是空氣里的一把細小裂縫,黑細而尖長,被楚天舒捻在手上。
等他手一放開,發絲落向木板上的時候,一下子就像是看不見了。
怎么都很難分辨出來,哪里是木紋,哪里是發針。
“高公廟,兩頭亭,中間坐著小閻王……”
楚天舒的聲音變得很低,左掌張開,覆壓在木板之上,輕柔緩慢。
無論是從聲音,還是從手掌的動作上,都顯示出無比小心翼翼。
仿佛他手掌下蓋著的那些細銳難見之物,是稍微大力一些,就會被驚走。
但他右手的動作,依然粗狂。
在等待的時間里,一盒一盒的滾燙甜酒,全被他喝了個干凈,似乎還嫌不滿。
隨著他右手向前一推,前方三十米半徑內的大片花朵,像是被勁風吹得向外歪曲。
手掌一收,花又向內彎來。
花瓣中的大量水分蒸騰起來,如同一條條霧氣絲帶,在楚天舒手掌中聚攏。
最后合成一個飯碗大小的淡紅水渦,明光透亮,帶著花香。
楚天舒抬手,仰著頭,讓那水渦向口中傾瀉而下。
“這種時候,還在萃取花露暢飲,楚先生好有雅興啊。”
種植場的入口,傳過來一個聲音。
許自謙手握口琴,走進了花田。
喬比他晚到幾秒,步子很穩,拎著手提箱走了進來。
彼列坐在浮空兩米多的毛毯之上,上半身完全暴露在陽光下,褐色的肌膚,刺青的花紋,似乎在享受日光的照耀。
他們身后還有幾個人,氣質看起來都不像是刀頭舔血的人物,或妖嬈風情,或健碩爽朗。
但就是這些人,秘密潛入境內,悍然突入基地。
而在種植場外的公路上,還有卡車、面包車、轎車,疾馳而來,從車內涌下大批人手。
這么多人的腳步,一起踏入花田,花卉被連排踏倒,碾碎的花瓣混在濕泥腳印之內。
“通話的時候都沒來得及問一下楚先生的姓名,真是失禮。”
許自謙笑道,“好在從俘虜口中只問個姓名,并非難事。”
“楚天舒,從前并未聽過的名號,卻拿下賈方,拿捏住不死藥這個關鍵與我們談條件,真是少年英雄……”
楚天舒喝完了水,直接打斷對面的話。
“不要裝腔作勢了!”
他冷眼看去,“讓你們的人停下,讓我們的人上前來。”
“等我看清了,沒問題,林出城自然會現身。”
許自謙果然停口,不但不再向前,而且還退了一小步。
此人之前來得太快,這下退了一小步,倒正好與喬并肩。
他們的部下略微分開,為人質讓路。
將近兩百人,開始向前移動,但其中不少人,好像已經喪失自己的行動能力,需要身邊的人攙著、背著,甚至抬著。
城里的那座分部,常態行動組成員也只有數十人,別的都是醫療組、設備、檔案、炊事班等。
楚天舒一眼看去,就看出喪失行動能力的人,并不全是行動組的成員。
還有不少,看服飾標志,應該是設備組的,負責調制各項設備、準備符水等事項。
“放心,大多數只是打斷了骨頭,他們具有一定戰力,總要防止他們鬧事嘛。”
許自謙揚聲道,“但并沒有截斷肢體,連殘疾也算不成,事后好好養養就行……”
當然前提是,你們能活過今天。
許自謙笑容有點玩味。
這些人質,不但有當時留守基地的人,還有被引出去后,中伏被圍的一部分行動組,甚至還混了一點治安司的人。
如此多的人質,大半還是傷者,對面怎么可能在戰場上將他們保全呢?
要求把這些人帶過來,不會是對方的助力,只會是對面心理上的累贅,未戰先怯,終究稚嫩啊。
彼列等人的手下,手上大多還都握著武器,盯著那些人質的背影。
光是這樣的場景,也是一種強力的壓迫了。
人質已經走到花田中間地帶。
“停步!”
喬高聲道,“你們的人已經快走到你面前了,林出城還不現身……”
楚天舒的左手,忽然揮了一下。
喬他們那邊的所有人,都沒有看到楚天舒究竟揮出了什么東西。
但是,眾頭領中,有一大半臉色忽變。
許自謙的感受是最清晰的,他察覺到,自己下在部分人質身上的咒語,忽然像是被卡住了一樣,已經失去了順利發動的可能。
下咒是一件有負擔的事情,許自謙并沒有過分表現自己。
其余人質身上的咒,是別的頭領所為。
但許自謙只憑余光,就知道那些人的咒,也都出了問題。
就在他們臉色微變之時。
楚天舒的手掌,又奇快無比,且不帶半點風聲的,按回木板上,再次揮出。
眾頭領以外,前排拿武器指著人質的人,都覺得渾身一麻。
兩次揮手,間隔極短,甚至超過常人反應速度的極限。
但這兩次揮手的作用,截然相反。
第一次的發針,是插在所有人質的眉心。
不管是什么樣的咒語,只要是咒,就是以念力從精神層面發揮效果,干涉到現實。
這一針,足以卡住任何咒語,延遲發作。
第二次的針,因為相距更遠,也不那么講究準頭了,只要打在人身上就行。
捻軍煉制出來的法針,無聲無息,蒙蔽靈覺。
連楚天舒自己,都是在被射到近處的狀態下,才察覺不對。
這些針,不射任何頭領,他們也察覺不到。
但最前排那些拿著武器的手下,身上都中了針,脖子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出了青黑色的脈絡。
毒針,劇毒無比,入體暴斃。
最前排這批人,臉上還帶著隨時會扣下扳機的表情,人還是站著,但命,已經斷了!
“林出城!!”
楚天舒長身而起,破空而出,幾乎一剎那,就要掠過所有人質頭頂。
可是,喬、許自謙和彼列,反應都不比他慢,都已動身,他頂多只能攔下其中一個人。
就在三人沖向人質,要以人質所在處為戰場,最大限度亂敵心神之際。
花田地下,突兀跳出一個小孩。
那里居然有個地洞,地皮翻開,小孩跳出來時,地洞里似乎還有另外兩個人影。
但沒有人來得及再多注意了。
因為那一刻,無形的異力,驟然顯化,花田里殘余的萬千花瓣,全部撕裂驚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