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報館里面,雖然擺了一座大半人高的西洋鐘。
但所用的窗戶,還是老式的木格紗窗,把窗戶向外掀起后,用一根竹竿撐住。
窗臺上的兩樣盆栽,如今花開得正好。
在陽光下,更顯得葉綠花淡,似有清香。
拎著藤箱進來的人,抓下禮帽,按在胸口,露出一張年輕的面孔,目光驚喜的看向楚天舒。
“霍先生。”
報館的老板走過來,見狀驚訝道,“你們認識?”
霍明笑道:“這位可是救過我命的楚大夫。”
“一別雖久,楚大夫風采依舊。”
霍明,當初是蔡山君的貼身護衛。
雖是軍中人士,但他當時是從講武堂學校出來的,身上甚至還有幾分稚氣,與楚天舒年齡最是相仿。
如今看來,他氣質變得成熟不少,左邊額角處,還多出一塊紅斑。
楚天舒也露出笑容:“你跟這老板相熟?”
“半年前,我帶人去辦一件事情,回程時,路過這里,在墻角看見半張舊報紙,上面的標題頗為驚人。”
霍明笑道,“有個小戰士見了,當場一腳就踩進這報館。”
“我跟進來看看,不料,一來二去,卻把老板發展成了我們的朋友。”
說話間,霍明走到桌邊,放下藤箱,立刻來抓楚天舒的手腕。
“這么久了,楚大夫你一點音訊都沒有,今天要是沒有什么急事的話,我們一定要好好聚一聚。”
楚天舒順著他的力道,坐回桌子對面,正好還是自己之前的座位。
“我原本就要回益州去看看老朋友的,這不是剛好碰見你了嗎?”
“對了,老朋友。”
霍明也坐下來,“鐘老師當初腿上被打中一槍,不過已經養好了,馬老師幫著做過些偵察任務,沒受過傷。”
“大都督身體,現在好得不得了,哦,還有一戶姓孟的藥商,好像也是你們的老朋友,常到鯤明走動。”
都好啊,那就好。
楚天舒欣然道:“那老余呢?”
“老余。”
霍明神色微黯,指了下自己額頭,“戰場上,一顆子彈從他肩上穿過來,掀掉我一小塊頭皮。”
“他本來就少一條胳膊,負了這個傷之后,剩下一條胳膊也不太靈便了,如今在講武堂里養老。”
“要不是他機警,來推我的時候碰巧擋了那一下,那顆子彈,應該會把我頭蓋骨掀了。”
霍明說罷,斂住神色,淡淡一笑。
“雖說只是一年多沒有見,但感覺上,真的好像過去許多年。”
“剛才看見你還是這個樣子,突然很開心。”
報館老板又送了兩杯茶過來。
他聽到二人正在敘舊,推了下眼鏡,有點不好意思。
“方才我看楚先生氣宇軒昂,必非等閑,想著可以為大漢軍府招攬人才,還勸說他去那邊定居。”
“其實慚愧,我還沒有真去過大漢府那邊,只是聽過很多那里的消息,常與那里來的人交談。”
“剛才在楚先生面前,實可謂是班門弄斧了。”
霍明正色道:“你確實有點冒失,今天這是件好事,也是你幸運,但將來要注意,不可交淺言深。”
報館老板連連點頭,抓了本書走到門口,背靠門框,裝作借光看書,實則在幫里面的人把風。
“河內并無軍閥駐扎,生活環境還算比較寬松,也難怪老板無法保持太多戒心。”
楚天舒端起茶杯,只嗅了嗅香氣,又將之放下,問道,“我聽說,這附近有名的軍閥,只有一個劉雪亞。”
“你出現在這里,莫非是你們籌謀著,要對這個鎮嵩軍下手?”
楚天舒說到這個,可就來了興致。
原本他就準備搞事。
但還拿這個鎮嵩軍舉例,光是這伙軍閥,就分兵駐扎于二十多個縣里。
劉雪亞本人雖有大帥府,但因為手下多是土匪轉變而來,他自己要保持掌控力,也不敢掉以輕心,常常往各處巡視,行蹤不定,多以電話、電報聯絡。
就算能成功達成斬首戰術,后續也極其麻煩。
楚天舒之前想著,去西南看看老朋友,順便可以找來大批幫手。
到時候,他只要一路殺過去,后面自然有人幫他接手方方面面的事宜,約束敗軍,占下地盤。
這對大漢軍府也很有好處。
相信只要楚天舒表現出足夠的實力,證明這套做法的可行性。
蔡山君等人,一定會愿意鼎力支持,主動發兵。
興兵總是艱辛,戰爭總是可恨,但這亂世之中,不以戰斗,無以致和平。
從討袁一戰,就能看出來,蔡山君他們,并不缺乏這樣的決斷能力。
“我這次來,確實身負重任。”
霍明說著,略一遲疑。
他這一年多,經歷諸多戰事,諜報工作,已養成一種近乎本能的謹慎,交淺不可言深。
但他們跟楚天舒可是生死之交。
況且,以楚天舒對蔡山君的恩情,如果這個人忽然貪求權勢,想平步青云的話。
那肯定也是加入大漢軍府最為便利,不可能為別的勢力賣命。
因此,霍明的遲疑非常短暫,就坦然說了下去,手指還點了點桌面。
“但我的目標,就在這河內縣。”
楚天舒驚訝道:“這里能有什么?”
霍明壓低了聲音:“楚大夫,以你的年紀,卻是性命兼修,而且當初拳法就練到那種程度,這一年多,肯定又有進益吧。”
楚天舒嘴角微翹,點了點頭:“進步不小。”
霍明道:“那你,有沒有得到原典?”
楚天舒面露疑惑,搖了搖頭。
霍明就仔細的解釋了一番。
傳聞天地之間,自古以來,就有一種靈性的脈絡。
這脈絡,宛如江河水網,但又比地上地下的水道,更加錯綜復雜,也遠比水更為飄渺無形。
世間每一處,都有這脈絡的分支存在。
炎黃子孫,從黃帝時期開始,就把這種脈絡稱之為龍脈。
龍脈可以影響人的生活,人的生活,也可以影響龍脈。
但龍脈變化無窮,若在不該有波瀾處,有了波瀾,便是災異。
因此從黃帝時,甚至可能更早的時候,連名稱都還沒有統一的時候,人們已經下意識的,想要馴服龍脈。
不求真能服服貼貼,能馴一分是一分。
人所施加的干涉,就漸于龍脈之中,形成種種原典。
那些生前影響力龐大,死后聲名傳唱的人物,更容易在龍脈中添上一抹屬于自己的特色。
因此,龍脈原典的力量,也就有了一代代演變的過程。
后世之人推敲出能夠更有效地利用“原典”的辦法。
他們在早期,會模仿前代名人的一些事跡,設法為自己揚名,逐漸提高地位。
倘若在相似路線的競爭中,能超越同輩,就可以得到前人原典加持。
等到這些人,影響力大到一定程度,就可以延伸出屬于自己的特色,取代前人,成為新的象征。
比他們時代更晚的人,又可以設法模仿他們的事跡。
如此,一代代有相同,有相異,學而后變。
人間與龍脈的聯系愈發顯著,術士、武人,也從各自的途徑接觸龍脈。
可是,大約在東漢時期,龍脈出現莫名變化,遠離人間。
到了漢末,已是人們對龍脈利用程度的最后一次輝煌。
楚天舒聽罷,奇道:“這么說,現在龍脈回來了,而且有人已經得到原典之力。”
霍明說道:“不是現在才回來,可能最近幾十年,龍脈都在回歸,只是我們以前,不曾用心探明此中秘辛。”
楚天舒當初,倒是看出了一些端倪。
馬叔鐘叔給他介紹武學演變歷程的時候,就曾經提到。
約是在漢末,曾經花樣百出,博大無窮的武學流派,忽然被歸攏成“三合一身,武能造神”的路線。
絕對是在那個時代,出現了什么巨變,才會導致這樣的結果。
后來,馬叔與他閑聊時,還提過術法秘史上不少傳聞。
又有烏家寨那里,度過了漫長歲月的洞神娘娘,艱難的延續,微妙的復蘇。
蔡山君借到彩云笛,離開寨子的那天,從洞內主動傳出的笛聲,是烏家寨的史書上,都未記載過的事。
“相隔年代太久遠,世上的人,以前基本都不知道龍脈原典已經回歸,但還是有人,無意間契合了龍脈原典中的某些事跡。”
霍明繼續解釋下去。
原典回歸,對神州來說,本來可能是好事。
比如洋人們,本來已經占領天竺大片地盤。
結果,天竺那片地方,有一群人得到了約兩千年前,貴霜帝國的人物原典加持。
雖然血脈上,他們可能完全沒關系,但龍脈原典,不怎么講究血脈。
這些本來可能只是小有才干的人,因緣際會,得到加持后,跟洋人們斗了個難解難分。
聽說,英吉利等國內部,少部分高層得知原典回歸,為了爭奪原典加持,有些矛盾,也變得不可調節。
說回神州這片土地上,闊別將近兩千年的豪杰事跡。
同樣會為當世的英雄、梟雄們,帶來實際的增益。
但是,一來,神州的內斗,早就趨向不可避免的程度,得此增益,只怕斗得更烈。
二來……
“龍脈離去的時候,演變出的最后一批原典,是呼應漢末三國。”
霍明喝了口茶,面色苦惱。
“而那將星璀璨,良才如云的三國,最后人才凋敝,國力大衰。”
“天下,是歸了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