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是什么,是一個聲音嗎?
不,此時此地,無論劍、掌,還是刀,都比聲音更快。
這個“嚓”是一種幻覺。
是人在看到某種場景的時候,腦海中瞬間閃過的一種想象。
如果在幽清的深山老林里,月光亮起的時候,該有個聲音。
那應該就是這樣的聲音。
此刻亮起的,當然不是月光,而是刀光。
魔教教主拔刀的光芒。
他這一拔刀,馬車里就像是多出了一條中軸線。
把整個場景,切割成左右兩個部分。
甚至連他自己,也一分為二。
不是裂成兩半,而是變成了兩個魔教教主。
一個教主身影灰暗,向左揮刀,迎上那一劍。
一個教主向右揮刀,劈向了一個透車而入的青色掌印。
那青色的掌印中,并沒有多么鋒銳的神意,卻有一種讓人十分驚悚的感覺。
那仿佛是濃郁的青色霧氣,凝成的手掌,整個手掌上,布滿了發光的裂紋。
每處裂紋,都似一條灼亮無聲的電光。
刀劈在掌印上的時候,電光就被引爆了。
嗡昂!!!
整個馬車傳出一聲詭譎的巨響,向外膨脹。
但膨脹的速度,又趕不上從中心點爆發出來的毀滅速度。
青色的氣芒在擴張。
車頂底盤車軸的種種木料,全都在崩潰,化為細絲、粉末,向外飛散。
附近的水花,積雪,全都受到驚擾,崩散紛飛。
拉車的四匹馬受到波及,向前掀飛出去,翻滾了好幾圈。
飛到空中的銀僵,正要墜落下來,遇到從下方沖起來的一股氣浪。
他整個身子都被沖歪,砸落到別處。
馬車原本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三個人影。
魯雙燕站在淺灘上,劍尖低垂,水浪來回起伏,沖刷著他的腳踝。
楚天舒站在丘陵下,身邊細雪紛飛,背后大樹斷裂,黑色的樹身緩緩向后方折倒。
水聲風聲混在一起,一時間無法止歇。
魔教教主站在他們兩個之間,右手提刀。
有腥紅粘稠的血跡,正從這教主的衣袖里流到手背上,流向刀身。
他的衣物上還有一道裂口,大致從左肩延伸到鎖骨,似被劍刃劃過,隱隱滲血。
“你的肉身、內力、寶刀,全部用來抗衡楚天舒那一掌。”
魯雙燕眼中露出欽佩的神色,口中不禁出聲。
“但你的刀意,剛才幾乎化作了另一個你,扛住了我的劍招!”
“今日之前,我真沒有想過,一個人的刀意和功力的走勢,可以在同一時刻,南轅北轍。”
楚天舒和魯雙燕,事先并沒有覺得,只靠一記突襲,就可以徹底干掉這種層次的對手。
可在他們的設想中,魔教教主要扛過這一擊,多半要出現肢體上的殘缺。
沒想到,居然會見到這種奇妙刀術。
“專斬殺手的劍客,還有東海的天居士,你們居然先到了關外來!”
仇教主的目光,更多偏向楚天舒,嗓音中已經帶有掩不住的嘶啞。
“你們是怎么找到我的?”
魔教出動三百近衛,雖然稱得上是大張旗鼓。
但是關外地廣人稀,他們從總舵一路出來,走的這條路線,根本不會有多少旁觀者。
就算是流云府,也不會知道他們的具體行程。
“先從分舵找總舵,然后,一點借物尋蹤的小法術。”
楚天舒徐徐吐息,左手抬起,中指尖端橫著一根銀針。
銀針微旋,針尖指向了魔教教主。
仇教主細長的眼睛,不由睜大了些許,道:“世上原來真有法術。”
他這一句感慨剛到尾聲。
銀針突然射了出來!
楚天舒這趟出來,就是為了消除掉敵人一個絕頂戰力。
這個魔教教主,無論是看他自身所做的事跡,還是即將要站的陣營。
都是必須要擊潰的人物。
楚天舒可不準備跟他進行什么態度友好的戰斗交流。
魔教教主也深明此理。
銀針飛出的同時,他手上的刀也顫抖了一下。
那把刀,說是彎刀,其實并不至于彎成弓狀。
刀身泛著一種幽青之色,其弧度,色調。
都仿佛古代美人精心描畫后的眉毛。
但就這樣優美,輕薄,甚至讓人覺得柔弱的刀。
只在他手腕一抖之下,就把剛才流到刀身上的鮮血,全部震回水滴狀。
一粒粒的血珠,朝左右兩邊爆射出去。
楚天舒的那根銀針,只不過跟一滴血珠相逢,就當場粉碎。
魯雙燕長劍一動,橫提斜擋。
只聽哐哐哐,數聲巨響。
血珠上的勁力,竟然大得超出預料,撞在劍身上之后,震得他面前空氣顫抖,光線模糊。
魔教早期,曾經有七大鎮教邪功,其中殺傷力最大的一種,叫做天哭地魔化血神刀。
這種刀法,實為內功。
以內力和毒藥,滋養自身的血液,修煉到巔峰的時候,祭出一滴鮮血,就能把一個大活人炸碎。
魔教最近百年的至高刀法中,也包含了這套化血之刀的精髓。
仇教主在剛才的夾攻之下受傷匪淺,精血流失,順勢就以精血為祭,施展出了這樣的殺招。
魯雙燕被血刀所阻,身形微滯。
就見那兩條人影,倏忽變動,在模糊的空氣中遠飆而去。
射向楚天舒的血珠,好像被他以強悍肉身和護體罡風,硬生生撞沒了。
但這也讓他起步慢了一些。
兩條人影都是在眨眼之間,就穿過騎兵們的隊伍,掠向遠處,變成了兩個小點。
魔教教主的那個白點,更小一些。
楚天舒的背影,則要略大一點。
魯雙燕正要追去,銀僵突然挺立起來,雙手舉起身邊駿馬,朝魯雙燕砸來。
風聲過耳,山影連綿。
楚天舒追著魔教教主,脫離岸邊,穿插到山坳之間,深入丘陵。
冰雪枯木,一叢叢,一堆堆。
山石塊壘,硬邦邦,冷森森。
魔教教主,特別熟悉這樣的環境,身法施展起來如魚得水。
哪里是真的可踏足的雪地,哪里是只蓋了一層雪,下面空蕩蕩的窩子,他不問自明。
山上稀疏的黑色大樹,常人不知道哪一棵生機暗藏,只等天氣轉暖。
又是哪一株已經朽壞,即將折倒。
但他在飛縱之間,衣袂如刀,略微一掃,就能選中朽木。
時不時就會有光禿禿的大樹,從山勢高的地方滾落下去。
縱然是朽木,借助高度地利,這樣滾動下去,聲勢也著實駭人。
但楚天舒一追起人來,就是專心專意,神而明之。
不管什么環境變化,他都是直覺般的應變,不耗費任何考慮時間。
武灶神的肉身境界,敏銳至極,讓他每一步踏在地上的時候,就已經大略知道周圍地形虛實。
那些大樹滾下來的時候,他要么已經斜身飛過,要么一腳直墜,踏在樹上。
仙人勁把整個樹體往下壓。
縱然是朽木,這短短一剎那也不會崩壞。
繼而內力爆發,朽木粉碎,為他提供最大限度的轉折動力。
假如說,魔教教主像是一只生有羽翼的靈狐。
那么,楚天舒就像是一根弩箭,在山間的各個地點,不斷的重新發射。
當他再一次飛射向上的時候。
他和魔教教主的距離,已經拉近到五丈之內。
人在半空,擰腰動腿,一腳直接掃在旁邊一棵大樹上。
嘭!!
那棵大樹頂端,約有五尺來長的一節樹干被他踢斷。
砰然砸向魔教教主。
仇教主如同腦后有眼,陡然朝右邊一閃,已經順勢回過身來。
楚天舒剛好在這時觸地。
二人不分先后的完成身姿轉變。
這個魔教教主的面色,此時冰白如霜,眉毛上似乎真的凝了霜痕。
但他整個面孔給人的感覺,卻重新變得飽滿起來,呼吸也變得更加平緩。
身為魔教之主,他的天賦應變都是絕頂,借助這種復雜地形施展身法,正是在這個過程中,促進功力的運轉,壓制傷勢。
外人且不說有沒有這種借全速施展身法,緩解傷勢的奇功。
就算是有,這種地形,也絕不是外人所熟悉的,必然虛耗功力。
仇教主在回身的這一剎,便完成了凝神,靜氣,松腕,活血。
以最好的時機出刀。
青色的刀光突然揚起,意境奇妙無比。
白色的山地,黑色的林子里面,多出一輪青蒙蒙的月亮。
幽青之月,圓滿無瑕,神秘幽邃。
魔教教主一生遇到的敵人,有九成九,都是在見到這種刀意幻象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他們到死,都以為自己是見月而死,根本看不出背后的變化。
楚天舒卻能看到,那輪青月剛一浮現,便即下墜。
下墜的速度,奇快無比。
在這下墜的過程中,圓月急劇拉長,也變得更青,更厲。
直到化成一條青郁的豎痕。
倘若月亮是天的眼睛,那這只眼睛,肯定不是正常長出來的,而是從傷口里擠出來的。
這條豎痕,就是傷口所在。
楚天舒的劍就在這一瞬間彈直,閃了出來。
三七神劍的剛柔變化,本來就像是閃電痕跡一樣,何況這一刻,劍上真的附有雷霆之意。
楚天舒不善劍。
但他這一劍,不是劍,而是法。
是武灶神的敏銳,以垂天功的根基。
用縱橫法門加持的尋蹤之法。
冥冥之中,直指那把刀的真身所在。
他自幼修術,而未能習武,習武之后,又無法徹盡念力。
今時的他,終于可以把自己一生所學,完全發揮出來。
這一劍刺出來的時候,他背后仿佛衍生出了一連串幻象。
一個孩童手里的針,一個少年揮出的拳,一個青年探出的爪。
這些人連成一排,這些力量連成一線,將末端傳遞在那一劍上。
險死還陽,半生一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