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為自己扯一個身份標簽,都是鋪墊合作的第一步。
因為有些時候,自己辦事的真實理由,是不方便暴露的。
比如,楚天舒來找南少林,本意是要整合南少林的勢力,以此為根基,撬動各方,加以壯大,把周圍的倭寇、匪兵之類的,全都狂扁一通。
理由呢?
因為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后,東看西看,發現到處都不順眼。
不順眼就要改變,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況且他還要謀取氣數,還存著一點,為自己以后在老家的勢力,積攢經驗的心思。
但這些真實理由,都不適合跟南少林方丈講。
單純一個來歷莫測的高手,除非能強到把少林上下一把抓,逼得他們不得不寄望于此。
否則,能貫徹到少林下層的驅動力,會變得很薄弱。
要給他們一個大的奢望,又給他們一個近的指望,激發出他們自己的動力。
還好,出門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
縱橫傳人這個身份,先不管可信度有幾分,至少能給人一個先入為主的印象。
縱橫傳人,第一印象自然是聯想到縱橫家。
歷史上的縱橫家,就是專門在紛亂世事中,扶植一方勢力,到處攪風攪雨,從中謀取名利。
蘇秦投效于燕文公,以合縱之術,使燕國平穩發展,又幫燕國得回失地,為后來燕國能夠向遼東開拓千里之地打下基礎。
張儀出任秦相,使秦更能壯大,也不必多說。
這些被縱橫傳人輔佐的對象,都擺脫困境,得了巨大好處。
妙凡方丈聽了這話,確實想到縱橫家,卻也本能的有些不信。
畢竟,縱橫家上次大放異彩,距離現在的年代,實在久遠。
但他也忍不住,有一絲心動。
只因南少林實已久在困境之中。
“南無阿彌陀佛。”
妙凡方丈借這一聲佛號,鎮定心神,“當今之世,居然還有縱橫傳人,讓人難以全信。”
“況且,若是縱橫傳人,為何不入朝為官,卻把目光投在我們這武林之中?”
楚天舒不以為意,笑道:“王朝制度幾經變遷,以如今朝廷格局,縱橫傳人在其中,能有幾分施展余地?”
“況且,大明腐朽,江湖民間,各方勢力積極壯大。”
“我看當今武林之中,倒是不拘一格降人才,處處都是生機勃勃,大有可為。”
“來日治天下者,焉知不是源于而今江湖中人?”
楚天舒從容不迫,娓娓道來,說到最后,語氣卻是一緩。
“當然了,以天下之大,不是輕易可以圖謀。”
“我來找南少林,只是想讓南少林先脫離困境,求個雄踞一方,再談將來。”
妙凡方丈沉吟不語。
楚天舒知道對方已經有上鉤的趨勢了。
有身份標簽,對方就會在自己心里補完整個印象,越補越深。
到時候,再展現實力,干涉具體事務,就不是單純的武力脅迫。
而是“不愧為縱橫傳人的風采”,“我竟也得縱橫家鼎力相助了”!
這一點點向往著古人功業,在代代傳說中,被夸大美化后的情懷,有時候不重要,有時候卻也很重要。
“南少林,確在危局中。”
良久之后,妙凡方丈再度開口,承認了這件事。
南少林這些年壯大很快,自然得罪的人也多,尤其是俗家弟子在外經營,與別的幫會門派免不了有矛盾。
當初剛經歷朝代更迭時,百廢待興,大家都還有發展余地,又大多在官面上有關系,還要顧慮一點影響,講究個斗而不破。
可是近年來,明廷控制力日益衰弱,倭患又給了太多人借口,很多幫派活動起來的時候,已經不那么講規矩了。
兼且各方的勢力都在膨脹,早先的余地就被蠶食殆盡,彼此的爭端,已將要到不可調和的程度。
好在南少林跟別家結仇,別家各派之間,本身也有仇怨,這個局勢還是能夠維持的。
直到海上的倭寇頭子,開始向沿海各個兼做海盜的幫派販賣倭刀。
流云府又把關外的彎刀賣到東南來。
局勢一下子就起了變化,把南少林給凸顯出來了。
怎么各派自己的兵器都不夠用,有的是幫派作坊產量不行,有的根本就沒有開礦冶鐵的產業。
偏偏南少林可以自給自足,還大量向外銷售呢?
如果南少林只是一個專做兵器的工坊,在糧食、衣物、藥物、武功等方面都不出色,還對外界有依賴。
那大家也可以忍受。
可是仔細一查,發現南少林在這幾個方面,也搞得挺有聲有色。
這誰還能忍得了?
可以說,沿海的倭寇海盜都已經蠢蠢欲動,急等著一個達成共識的契機,把南少林這頭肥牛撕碎活吞。
中原那邊,流云府也虎視眈眈。
“不少有識之人,也能看出南少林現在的危機,曾有善意提醒,老衲方才只是死撐面子,不愿意向施主輕易袒露心聲。”
妙凡方丈遺憾道,“可是,我們南少林,本來并沒有想過,時局會演化到這一步……”
前代方丈的想法是,南少林把這些產業經營好的同時,就可以打點給歷任官府中人,乃至獻于朝廷,持續搞好跟朝廷的關系。
如此一來,南少林的產業雖然一直在增,卻也一直在減。
整個體量就不會太引人注目,而靠山人脈,又會越來越穩固。
誰知道朱元璋一死,就來了個靖難之役,仁宣一亡,就來了個土木堡之變,被異族俘虜的皇帝,還能重新回來登上皇位。
這朝局的變化,未免也太有顛覆性了。
南少林最近幾十年,都不敢輕易押注,默默在江湖中耕耘。
自從宗派復興以來,定下的基調很好,俗家弟子們又團結又能干。
妙凡他們這一輩人,壯年時也覺得這樣很好,還覺得老輩人總是敲打告誡他們,有點過于小心。
等到自己當了方丈、首座,盤點全局,驀然回首,才發現南少林究竟攢了多厚的一個家底。
事情一旦超過某個界限,再想割舍產業,打點關系,內部人不答應,外面人也不會放心。
不把原本的高層清洗一遍,誰敢接收南少林的饋贈?
就算讓朝廷來看,亦只會覺得現在的南少林,妥妥的是一群心懷叵測之人。
若是前代方丈暗中吐露心聲,想必會說。
我南少林以前至少有大半片赤膽忠心,天日可鑒啊,只怪大明不爭氣!
實際上,前代方丈還是更偏向一個江湖人,能搞出這么好的經營,多半依賴天賦,并非自小得到多么專業的教導。
否則他就會知道,歷史中像這般因為時局變遷,民間某方勢力停不住自己腳步的事情,并不少見。
比如全真教在元初之時大興,也停不住自己的腳步,后來就被元朝皇帝狠狠捶打。
也不乏有豪商,壯大到止不住勢頭,被別人下死手的。
“依我看來,南少林現在最大的問題,不是實力方面難以守家,而是你們這些主導者,舉棋不定,太過軟弱。”
楚天舒直言道,“方丈,你們怎么就不敢真刀真槍的跟他們干一架呢?”
妙凡方丈一怔,道:“倘若我們先向某方動手,豈不是給了他們借口?”
“你們不動手,就干等著他們串聯好了,來給南少林一場滅頂之災么?”
楚天舒淡淡道,“到了那一天,想必四野八方,俱是殺聲。”
“血灑大雄殿,火燒南少林,如同朵朵紅蓮,在山間盛開,一定蔚為壯觀。”
他語速一緩,誠摯道,“從彎刀倭刀大批流入東南開始,就說明他們必然會對南少林動手了。”
“你們搶先出擊,打出氣勢,打出威風,不但能給南少林自己完成一場轉變,也能讓許多只見蜜糖而不見刀子的人,重新掂量掂量。”
妙凡方丈思忖道:“施主有何高見,不妨一并說出。”
“流云府到底是中原幫派,雖然名聲不好,但先向他們啟釁,容易被大眾當成武林糾紛。”
楚天舒說到這里,神采奕奕,豎起一根手指,口中鏗鏘有力。
“所以,第一條,先打倭寇!!”
“倭寇中雖有些假倭海盜,最初亦是海商漁民出身,但流竄肆虐,害人無數,真倭之流的罪業,更不必贅言。”
“殺倭寇是大義所在,是轉變南少林聲勢的最好契機,而且也有利于將來招募鄉勇,大肆擴展門徒,壯大我們的派系。”
妙凡方丈遲疑道:“倭寇中有個最大的頭目,名叫陳祖七,號稱天王大帥,他麾下人馬過萬,另有真倭千余,驍勇善戰。”
“南少林門徒,跟別的倭寇交手,乃至跟他手下這批悍匪作戰,都未必怕了。”
“但他本人,才是最大的問題。”
倭寇中不少知名頭目,本身是海商豪族,最初就有一定的家底。
而陳祖七,最初只是沿海一個幫派的小小門徒。
他能夠成為倭寇中威勢最大的天王大帥,就是因為他資質出眾,武藝超群,功力越練越高,以武力帶來絕大的聲望。
倭寇群盜,在早年幾次跟官軍的大舉交鋒之中,都是他身先士卒,殺入城中。
東南武林中,原本也有幾家頗具傲骨,又自恃武藝高明,縱然遇到大批海盜,也能游而擊之,頗有戰果,放話要專殺倭寇海盜。
陳祖七數次出動,輕車簡從,將這些門派高手屠殺殆盡。
他已經成為倭寇群盜心中最高的權威所在,敬若天神。
南少林不是沒有想過對倭寇下手,只是一想到此人率領親衛出擊的事跡,心中就惴惴不安。
萬一惹怒此人,讓他不顧風險,真的殺到南少林來,只怕南少林會敗落得更早。
妙凡方丈為此還想過,向嵩山少林邀請幾位真正的大高手,過來相助。
但這種邀請,總非長久之計。
況且嵩山少林就在中原,而現在中原的第一大幫,卻是流云府。
南少林并沒有多少軟骨頭。
可是像陳祖七和流云府主這些人,對他們的威懾力實在太強,讓他們不得不多想。
“我聽說,南少林妙字輩的高僧中,有四位都是江湖頂尖高手。”
楚天舒問道,“你們四人聯手,對上陳祖七,勝敗如何?”
妙凡方丈苦笑道:“以我四人性命,應該也能讓他受些傷勢。”
楚天舒道:“那如果是五個妙字輩呢?”
妙凡方丈盯住了他,道:“施主對自身武藝竟有此信心?”
“如果,是六個妙字輩呢?”
楚天舒話語未停,“在四位大師之外,再多加兩個妙凡方丈,能不能令這陳祖七交手后,暫且知難而退?”
妙凡心中大動。
海盜中不是沒有別的高手,但南少林也不是只有他們四個老和尚。
如果真能抗衡陳祖七,很多事未必不能試一試。
“阿彌陀佛。”
妙凡肅然道,“施主所謂,再加兩個老衲,是指施主你與同門,還是……”
楚天舒輕笑一聲,目光轉回那塊巨石。
“大師,如果兩個妙凡打你一個,幾招可以勝你?”
請:m.badaog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