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養雞場。
老板夫妻兩個,今天天黑了還沒回家,把養雞場的燈都開著,等客人挑雞,他們立刻宰殺。
養雞場里,公雞一向比母雞少。
如果是肉雞,公母比例約在一比八以上。
如果是蛋雞的話,公母比例甚至是一比二十。
今天來了不少人,有開三輪的,有騎摩托的,甚至有開汽車過來的,卻都要買公雞。
他們要年份最大的,而且殺雞的時候,要把鮮血收集起來,立刻拿到身邊,倒進別的容器里,不知道跟什么東西一起攪拌。
這養雞場規模不大,老板夫妻平時都比較老實,不是多么開朗外向,愛管閑事的人。
但是看到那些客人都有點心照不宣的古怪樣子,夫妻兩個也有點犯嘀咕。
要說是這幫人準備聚眾干什么,也不像啊。
來的時候不是一塊來的,離開的時候,也都是分散離開。
最后一個來買雞的,是個步行過來的彪形大漢。
他剃個板寸頭,看著年紀也不算小了,身材很結實,就算裹著羽絨服也并不顯得臃腫。
雪花一碰到他頭頂就化成水,被他隨手抹掉,是個血氣很旺的模樣。
問了公雞的價格之后,他嘀咕一聲,才掏出錢來。
一把挺舊的鈔票,里面還有一塊錢的面額。
旁邊一個騎三輪的老頭,已經把雞血拌好,雞扔在三輪里,戴好頭盔,這時又把面罩頂上去,喊道:“馬等萬?”
“南叔啊。”
壯漢驚奇的湊過去,“你這是買雞還是買血呀?”
南叔笑道:“買朱砂,買藥粉,買血,全辦好了,雞也帶回去,讓兒媳婦燉給孫子吃。”
馬等萬低聲道:“南叔也查鬼市的事?你家好幾間水果店,衣食無憂,頤養天年的,何必摻這趟渾水。”
南叔嘿了一聲:“我娘老子加我自己,全是袁老哥當年救出來的,電話打過來,我要是推辭,還是人嗎?”
“再說,兒孫都有了兒孫福,我這把老骨頭,想干啥就干啥!”
馬等萬一挑拇指:“南叔真漢子,灑脫。”
南叔笑道:“你老婆的餛飩店不也挺好的,你也沒那么缺錢吧?”
馬等萬隨意道:“拿她的錢不爽利,我自己看看,能不能撈上這筆外快。”
南叔哈哈一笑,揮了揮手,調轉車頭,慢慢開走了。
馬等萬有點走神,臉上笑容淡了,雪落在頭上,也忘了再抹。
為什么愿意接金刀武校這趟差事,他也說不好。
肯定不是真為了一筆外快。
他的工資雖然不多,但平時沒有多少要用錢的地方。
老婆實在是個好女人,沒什么壞毛病,兒子已經長大,也不會纏著他買什么玩具。
而他自己,在監獄里十幾年,養成不錯的生活習慣,出來之后這幾年,連煙都沒再去抽,更別提別的了。
現在生活真好啊。
已經是小時候的馬等萬,會很羨慕的那種樣子了。
但他就是覺得不得勁。
小時候家里窮,身強力壯的閑漢會欺負他家,那些讀過書的臭老九,也瞧不起他家。
爸媽想送他讀書,也沒有門路,等他長大些,就憋著一股勁學打架,被大哥選中了,教給他拳腳。
那是他覺得特別快活的日子,閑漢已經打不過他。
知識分子們,看著有身份,但是被稍微一嚇,就露出了懦弱沒用的樣子。
兄弟們都講義氣,大哥對他們好,他們也就跟著大哥混。
可是后來,大哥進去了,他們這些人也都成了犯人。
馬等萬被判了十五年,坐滿十四年時被放出來。
最好的幾個兄弟,有的還在牢里,有的去了外地,有一個竟然去武校,當上了老師。
老話說,物是人非。
可是等他出來一看,連整個廣陵都跟以前不同了。
沒幾個地方還是當初認識的模樣。
老婆上了年紀,兒子也長大了。
就在他進去坐牢的同一年。
那年的七月一號,出了個什么九年義務教育的說法。
即使老婆一個人打理著家里,居然也讓兒子讀上了書。
香香的小孩子,也成了一個臭老九……嘿,那么一副有學問的樣子。
但這日子,又總讓他覺得,有哪里不如當年。
馬等萬回過神來,接過盛雞血的碗,摸出一塑料袋朱砂,把雞血倒在里面,扎好袋口,隔著塑料袋揉搓。
回望城區的方向,他心里帶著一點小小的期待。
鬼市!這個詞可夠遠的了,不知道能不能真被我碰上什么線索。
馬等萬把雞送回家,揣著朱砂再走出來。
回憶著城里一些據說人比較少的地方,他準備先去溜達看看。
馬路上堆滿積雪,兩邊店鋪關門歇業,有的人家住在店里,倒是還亮著燈。
用的燈不同,亮度也不一樣。
路燈倒是統一,但好幾根路燈壞了,最近也沒人來修。
馬等萬尋思著,哪里可能跟鬼市扯上點關系,東張西望。
頭頂那盞亮閃閃的路燈,忽然也閃了兩下。
他正抬頭去看,鼻尖突然一皺,嗅到一股好像泡在水里很多年的爛樹皮味道。
呼!!!
馬等萬就地一個前滾,滾出去三米多,右手揣進上衣口袋,半跪著回頭一看,空無一人。
只有那路燈閃得更加頻繁。
臭樹皮的味道直沖面門。
馬等萬瞳孔一縮,右手突然從口袋抽出,一巴掌推了過去。
這一推之下,骨節微微拉伸,發出一聲脆響。
放長擊遠,少林長拳的鞭炮勁。
尤其是他手掌上,還沾滿了血紅色的朱砂。
“啊!!”
半空中傳出一聲怪異的慘叫。
空氣里浮著一個血紅色的朱砂手印,急速后退。
馬等萬可沒有打出浮空手印的本事。
那明顯是朱砂粘在了臟東西上,臟東西正在逃跑。
他脖子上冒出細汗,臉上發紅,喘了口氣。
練拳下了苦功的人,感官敏銳,雖然看不見臟東西,但是能夠聞到臟東西的怪味。
鼻是常人外通天地之竅。
用鼻子感受到臟東西,也是最常見的情況。
練拳練到用耳朵、觸覺等方面,去感受臟東西的,概率就要小多了。
馬等萬仔細去聞,能夠嗅到那股爛樹皮的臭味,正在遠去。
他正松了口氣,卻又嗅到另外幾種怪味。
有的像是變質的肉,有的像是秋后剛燒過秸稈的泥地。
還有像是鐵的腥味。
那股鐵腥味最是可怕,嚇得他心頭一縮,拔腿就跑。
跑的時候,他也沒忘了把朱砂抹在自己額頭、口鼻、后頸之上。
用雞血藥砂的陽氣,混雜人體自己容易泄露陽氣的幾個位置。
聽說,這樣會讓臟東西覺得,這只“獵物”又臭又有毒。
馬等萬一口氣跑出去好幾個街口,果然感覺到那幾股臭味沒跟過來。
“竟然有好幾只死法不同的臟東西守著,絕對不正常,鬼市有什么倉庫在那邊嗎?”
馬等萬心中又是害怕,又有些激動,辨別了一下方向,準備朝武校跑過去,路上已經摸出手機,打給那個當了老師的兄弟。
“喂,老沙,我剛才……”
他一句話尚未說完,就愕然抬頭。
好多臟東西的味道在飄蕩。
那種剛涂的大漆,下過雨的水泥柱,喝酒喝到嘔吐出來的血水……
常人未必能察覺的種種氣味,令他一瞬間,覺得自己差點要窒息。
但那些怪味,并不是沖著他來的。
各自的軌跡不同,大多只是路過。
馬等萬的眼珠,直愣愣的向一個方向轉動。
混著酒臭胃酸的血水味,正是飄向東關街。
他家就在東關街,誰知道那玩意兒會不會落在他家里?
“老婆……”
這個彪形大漢心中的激動蕩然無存,只剩下驚慌和憤怒,握著手機狂奔起來。
“喂?喂?!”
武校中,沙老師連問了好幾聲,沒聽見回復,急忙走向食堂。
校長他們應該都在那里吃飯。
可是沙老師靠近食堂的時候,才發現好些老師,都在往那邊跑。
有的老師一只手還在通話,另一個手機鈴聲也響了起來。
“北關二十九號這里,應該有鬼市的……”
“富頭村啊,高速八號站旁邊下來的那個村子,我在這里碰到臟東西……”
“我靠,我隱約看見一個老太婆。”
“我們練武的,打這種東西太費勁了,還好,下午出門的時候,帶上了家里的念珠。”
“……我朱砂快用完了,快來幫忙啊!這玩意兒好像是附近很有名的那個投河自盡的新娘……”
“那不是五十年代的事嗎?當年逼死她那家子,估計都死完了。”
沙老師的步子,慢了下來。
怎么會有這么多地方異動,鬼市想干什么?
地下樓層中。
燈光已經全滅,整個樓層,卻彌漫著冰雪般的藍白光芒。
鬼市的心腹,分布在周邊成百上千件貨物之間。
莫家三兄弟和杜辰都在祭壇上。
他們前方的那尊雕像,形如猿猴。
頭生冰藍鹿角,紅眼白毛,長手長腳,胸口鑲嵌著一面寒冰圓鏡。
所有貨物的氣息,被鯨吞牛飲而去,從猿猴周身鉆入。
而從那面圓鏡中,正飄出一道又一道邪靈幽魂。
落入靈界長則百年,短亦數十年的幽魂,心性早被磨損變化,卻刻意保留了仇恨。
他們不知道,自己的仇家后來又已如何。
卻知道自己的恨在人間,在廣陵!
杜辰看著圍繞在祭臺旁邊的那些育種箱。
期待著鬼神之力垂落,為那些蜈蚣卵帶來洗禮。
投射這些怨魂過來,正是鏡猿降下神力的前提。
而且,白骨蜈蚣要推廣出去,還需要考慮到人們的接受度。
已有修行的人,未必需要這些蜈蚣,但只要超常事件的真相被揭破,徹底無法掩蓋。
就會有足夠多的人,愿意接受蜈蚣植入,渴望抓住這個機會。
長安,靈界的危機步步緊逼,怎么容得了你們這樣優柔寡斷?
杜辰心中默默想著。
就讓廣陵作為真相的開端,然后,我們會帶著這些優質的種子潛入各地,散播開來,給更多人改變一生的機遇!
我的研究成果,才是最應該在這個時代大放光彩的!
嗡嗡嗡!!!
祭壇地面,忽而嗡鳴起來,變得漆黑一片。
黑暗中,浮現出俯瞰廣陵的全景。
杜辰等人向腳下看去,只見不少冰藍光點,半路即被阻礙,沒有造成足夠的影響。
“怎么回事?”
杜辰胡須一聳,“哪來這么多個愛管閑事的術士?”
莫勝衣低聲道:“誰說只有術士,才能妨礙這些東西?”
“今天晚上,在廣陵到處亂轉的人太多,而且現在看來,他們還都做好了某些準備。”
莫勝衣扔掉那件毛領大衣,笑著轉身,對眾多鬼市之人下令。
“那,為了我們的族群,去會會他們吧!”
金刀武校。
食堂之中。
楚天舒剛才還一邊咬著包子,一邊拿手機聊天。
看到百歲哥說,他們江淮特捕司的人,能動身的,大半已經進入廣陵。
林百歲:你還沒見過我多少同事吧,要不要出來碰個面?
楚天舒尚未回復,目光就向食堂外看去。
眾多老師正在靠近食堂。
他聽到那些嘈雜的話語,也用通靈開竅的狀態,將目光投向夜空。
視野中,畸零透明的一些影子,正從武校附近的街區上飛過。
楚天舒起身,狠狠咽下嘴里的肉餡,牙齒碰在一起。
“邪靈!!”
請:m.badaog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