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多了之后,光看天色的話,連上午、下午都分不出來。
就算到了黃昏的時候,也沒有晚霞落日可看。
外面天比較陰。
但只要不看天,往四面八方看去,到處又都挺亮堂的,一片冷白光色。
楚天舒家后門這里,直徑五米左右的一塊地方,光色卻跟別處不同。
雪化為水,露出黝黑濕潤的土地,還有一些生命力頑強的雜草未死,綴著水珠。
新落下的雪花剛一觸到地面,立刻消融,始終積累不起來。
外圍的積雪厚度已經超過十厘米,跟近處的這塊地面,出現明顯的高低落差。
楚天舒只穿了一件短袖,一條寬松的睡褲,雙腳微分,與肩同寬,兩手向前虛按,站樁于此。
如同輕聲敲鼓的動靜,不斷從他身上傳出,細密連綿,涌動不絕。
他的心臟跳動頻率,其實控制在比正常人還要低的狀態。
只要一次跳動,就足夠沉厚有力,將血液運轉全身,活絡末梢,無一遺漏。
可他的心跳聲,就像一個領奏的節拍。
心口一響之后,渾身上下另外“十三顆心”就依次響過。
因此營造出了鼓聲連綿不絕的氣勢。
楚天舒渾身就在這種鼓點中,散發著綿綿的熱量。
有雪花飄在他皮膚上的時候,直接化為淡白的水汽,裊裊升騰。
但他眼神頗為幽靜,目視在竹林之中,一吞一吐,俱是清新之意。
原本不管掌心雷還是闖少林拳架,都講究一個閉毛孔,內臟心跳都在體內回蕩。
外人縱然就在近處,能聽到的聲音也很細微。
等到閉不住毛孔的時候,渾身汗出如漿,就說明已經練得太狠了,需要歇歇。
現在的心火拳經卻不一樣,要在練習狀態下,主動開合毛孔。
全身內外,處處皆活,連皮膚上這些細小汗毛,也不放過。
因此這樣練習起來,熱量散發的比較明顯。
“血肉如蒸,心骨如醉,毛發指甲,打成一片。”
楚天舒體會著拳經中描繪的這種感覺,全身都好像在烘烤中消融了,血肉骨骼,內臟毛發,像是沒有了隔閡。
沒開竅的武人,本來也感覺不到那么明顯的隔閡。
可是一旦開竅,骨頭和血肉的差異,就著實太過明顯,讓人難以忽視。
如今這種沒有隔閡的體感,并非是回歸最初的蒙昧,而是堅硬如骨骼,柔弱如毛發,都納入掌控。
逐漸感覺,控制自己的骨頭,就像控制自己的肌肉那么輕松。
楚天舒右手微微抬高,食指豎起。
通紅的氣血,使皮膚微脹,彤然如玉。
紅玉般的整根食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出了更長的指甲。
二厘米,三厘米,直到五厘米。
楚天舒凝視著指甲,手指一點都沒動,那指甲就自動開始彎曲,蜷縮,回收到指尖。
控制自己的指甲,也像控制肌肉那么簡單。
楚天舒眼皮微抬,蜷縮起來的指甲,又驟然彈直,發出一聲好似鐵皮繃直的聲響。
“收!”
楚天舒輕聲細語,眼看著那指甲又越來越短。
他是在控制指背的肌肉,收納這枚指甲。
手指上一些本來屬于正常人的脆弱結構,已經發生變化。
甲片藏在皮膚之下,似與骨相融,又似與肉相容,曲直如意,一切如常,完全看不出來。
楚天舒以前在通背拳館學習的時候,見到有人來交流。
練虎豹爪功的大師傅,也能練出一手藏指甲的本事。
但他們藏甲露爪,本質上并沒有移動指甲,而是練了指腹的軟肉。
他們會把指腹的肉,練得更長更軟,大量向前贅生。
這樣,他們平時除了手指看起來格外的長些,并沒有什么異狀。
等到格斗的時候,軟肉向內一收,繃緊加固,指甲自然就被襯托,好像展示了出來。
這種本事,本質上變的依然是肉。
像楚天舒現在這樣,當場催生甲片,更改指甲輕微結構,就并非那些大師傅能達成的了。
“還有頭發。”
楚天舒的左手,捏住額角垂下的一縷發絲,讓發絲末端,穩定處于視野之內。
手指不動,那幾根發絲就自動絞緊,在末梢處稍微翹起、卷收。
就像是絲瓜藤上的青須。
不,這么靈動,更像是小魷魚的觸手。
這就是把頭發也練得敏感了起來。
以前,楚天舒只有猛然爆發全力的情況下,頭發才會受力,向上崩揚一下。
好比是古人怒發沖冠的情況,其實只是很短暫的一下子。
現在,他不用爆發全力,只是部分頭皮發勁,頭發也自然有了反應。
不過,這頭發的反應變得更靈敏了,好像也沒什么用。
發絲的力道實在太小,除非給自己留條長辮子,否則在戰斗中根本用不上。
但若真給自己留一條麻花辮的話,本身也可能變成破綻。
除非是從小專練發鞭功夫的人,否則肯定是得不償失。
“不對,拳經的本意,已經不只是戰斗,而是有越來越多身體進化的內容。”
楚天舒看著發絲。
“這頭發的變化,雖然在戰斗中沒什么用,但在修煉中,卻是一個很重要的標志,代表我可以初步拿捏顱腦的氣血。”
人腦子內部,也是有氣血變化的。
俞大猷猜測,三合一身的最后一步,就是在之前已經練過頭皮、頭部肌肉、顱骨的情況下,還要把內部的腦子,也練上一遍。
但這個過程太危險了。
別說是純武人的俞大猷。
就算是楚天舒,也不敢輕易去觸摸自己的腦子。
念力跟腦有聯系,可念力,也許是加深、轉化了腦子的某些不知名特質,卻絕對沒有加強腦子的受力強度。
念力修行者,要是猝不及防被敲了頭,該腦震蕩還是得腦震蕩。
三合一身追求的淬煉,卻明顯是要把腦子的強度也提升一回。
就像把皮肉鍛煉得更堅韌那樣。
“把腦子質地變強韌”,這種事,光聽就知道很不靠譜了。
然而,滿頭發絲的變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驗證顱腦內部的勁力變化,幫助武者,校正自己的修行方向。
這就是武人們為了達成那個離譜的目標,而作出的努力。
“這心火拳經,果然是比拳架要高明很多。”
楚天舒琢磨著,“如果我能在這種狀態下,再動用內圣外王,練起拳來的體驗,該有多爽呢?”
只是,用內圣外王輔助練拳的時候,一定會深深的觸動凡胎障。
沒有了海東來和成瞎子的幫忙。
楚天舒又依然沒有把握,在那個狀態念出九字真言,破除雜念。
這就很可惜了。
到哪兒找一批有濃厚殺氣,又有閑工夫幫我念殺字的高手?
楚天舒正思索著,忽然見到竹林間跑過一只貓。
那是一只黑背白肚的貓,瘦臉圓眼,兩耳尖尖,十分可愛。
尤其是在它眼睛上方,有兩團白色花紋,看著就像粗筆點抹的兩條白眉。
一人一貓對視間,那貓小心翼翼的靠近了點。
它也不知道在雪地里跑了多久,身上有些毛都凍結了。
等進入了化凍的范圍后,感受到楚天舒散發出來的熱量,整只貓都抖擻了一下。
“喵!”
白眉貓發出喜悅的叫聲,湊到楚天舒腳下,蹭了蹭他的褲腿。
“你是哪家的?這冰天雪地的,放在外面亂跑。”
楚天舒端詳了下,沒看見脖子腿上有什么標記。
他們村里,當年分土地,家家戶戶后面,都分到了一小塊竹林地。
其實這整個竹林是連通的。
愿意在竹林里穿行的話,能從村頭公路下來,一路走到村尾。
說不準這貓是哪一家的,甚至可能是鄰村的。
“算了,先進來暖和一會兒吧。”
楚天舒小時候家里也養過貓,那是一只黃白花紋的家貓,后來走丟了。
他不喜歡摸貓,但他挺喜歡看貓。
還記得小時候,家里有個黃塑料碗,專門給貓用,人吃些什么,就分些什么給貓。
吃飽了,它自己會去野地里刨坑拉撒,在村里跟別的貓成群結隊的玩。
大家也不懂得貓糧、貓砂盆之類的講究。
楚天舒引貓進來之后,關上后門,給自己披了件風衣。
白眉貓乖巧地跟著他,又從前門出去,進了側面廚房。
楚天舒用微波爐把昨天吃剩的魚尾魚骨湯叮了一下,倒在小碗里,放在地上。
那湯正是溫熱的時候,不冷不燙。
白眉貓伸出舌頭,卻像被燙到了一樣,急忙一縮,但很快又重新伸出舌頭。
楚天舒斜倚在桌子上,單手撐著臉,笑著看貓進食。
那貓吃的很快,舔走魚肉,咬著魚骨,又噗嚕噗嚕的喝湯。
溫熱的湯水魚肉,讓它很是滿足,像伸懶腰似的,伸長四足,弓著脊背,體內傳出一陣嗚嗚的震響。
連它身上那些凍結的毛發都忽然散開,全身貓毛一并蓬松起來。
楚天舒神色微動:“嗯?”
他居然從這只貓身上,看出了一點像“太極拳”松發筋骨的味道。
古人有傳聞,閉毛孔、抖筋骨之類的功夫,是從貓狗身上領悟出來的,但這不代表貓狗真的會功夫啊。
面前這只貓……
楚天舒微微瞇眼,故意散發出一點敵意。
“喵!!”
白眉貓怪叫一聲,忽然一個后空翻,兩足落地,脊椎收縮,前腿騰空,凝眸戒備。
楚天舒雙眼驟然睜大。
就在那一翻之后,眼前的根本就不是一只貓了。
完全是動畫片里那種貓人的形象。
它雙臂展開,胸寬腰窄,雙腳踏地,人模人樣。
甚至,這白眉貓,還擺出了一個標準的拳法架子。
請:m.badaog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