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對方這一下動作之快,楚天舒也微微一驚。
但他手里的劍身一晃,已經在瞬間變了個動向,劍尖朝向對方右肋。
小幅度的變化,卻是直指癥結所在。
段忠右手想要向前穿刺,右邊的肋骨,就是一個最難做出靈巧變化的位置。
那只手還碰不到楚天舒,楚天舒的劍,已經能夠先從他的肋骨貫穿進去。
然而,楚天舒這一劍剛剛呈現,就覺得前方的身影,向自己左側展開。
段忠的衣服上有很多銀色刺繡花紋,看似帶點灰衣僧袍的款式,其實秀麗華貴。
可他此時身形一偏,所有的刺繡花紋,乃至灰白的布料、失去衣袖的右臂,全部都融在一片月白的殘影之中。
月光下,這個無聲的場景,只能用“展開”來形容。
陡然從楚天舒的前方,展開到楚天舒左側。
看起來已經是極限的沖刺,居然還能這么靈巧的轉向!
楚天舒手中長劍,在剎那之內,陸續擋在左肩、后背、右側。
左邊那一擋,劍尖向下,背后那一擋,劍脊貼背。
右側那一擋,劍身橫陳,劍尖朝后,是擋住段忠攻向自己右耳的一擊。
他抬手過頂,揮劍護身的動作一氣呵成,一式三變。
就在這一個動作里,連擋了對方從三個方位發動的穿刺。
看似是他完美擋住了對方的攻勢,但也是對方接連三次,挫住了他的反攻之意。
本來楚天舒這個動作,隨時可以變成旋身斬切。
但是為了擋住三次角度刁鉆的攻擊,力量碰撞,楚天舒身體沒來得及旋轉起來,長劍也沒有能向外揮斬。
三劍之后,楚天舒左腳驚雷般橫跨一步,身體重心已完全移向左側,貼身彎曲的右臂,得到一個舒展的機會。
嘭!!!
三七神劍筆直刺出,劍尖的空氣,被炸出一圈隱約的氣環,劍身從中貫穿而過。
誰知段忠的身影,已經提前一步向右急撤。
這一劍伸展到極限,也沒有追上先走一步的段忠。
他從兩口白蓬棺材之間穿過,驟然到了廣場邊緣,一把拔起白幡。
那白幡的幡尾被風揚起,正自垂落。
在剛才段忠一連串的動作中,幡布的變化,被對比得極為緩慢,還沒有垂落到底。
但是現在。
段忠一抓住白幡,幡布的動態變化,就陡然變得狂暴起來。
長桿移動,頂端的幡布撕裂空氣,也被空氣撕裂。
寸寸布料,沿著長桿頂端揮過的軌跡,裂解在長空之中。
冷暗的金屬光澤,已經蔓延在整個長桿之上。
隨著段忠擰腰,回身一槍,頂住了楚天舒后續追擊的一劍。
鏘!!!
劍尖撞在長桿頂端。
三七神劍的念力,雖然大多充斥于楚天舒體內,但余下部分,足以維持削鐵如泥的鋒芒。
這樣的劍,被楚天舒內圣外王的大力推動,竟然沒有刺破這根竹竿。
段忠眼底泛起猩紅的光芒,那雙眼睛,在通體月白的身形氣質中,顯得更加觸目驚心。
原本,段忠的修羅道兵魂之力,加持的東西越長、越寬,力量就越分散。
所以,在之前的戰斗中,他都是加持在自己的手臂、衣袖上。
而現在,他用地獄道壓榨潛力,兵魂的力量也在互相刺激中,隱隱打破原本的隔閡,產生交融轉換。
最初的六份力量,每份力量都只能用于一種效果,無法轉移到其他效果上。
如今,六份力量,都朝著修羅道的效果傾斜。
長槍長劍,在頂端一撞之后,立刻交錯,變化出千百道殘影。
劍花紋如木,槍本有竹節。
現在二者碰撞出來的,卻都是驚心動魄的鋼鐵火星。
二人之間,仿佛炸開了一朵又一朵金紅色的燦亮煙花。
劍花槍花,原是在搶攻對拼。
但是槍花抖動的幅度,可以遠大過劍花。
很快,長槍就不僅僅是在正面對攻了。
槍花抖動的時候,幾乎把楚天舒整個上半身籠罩進去。
除了收縮突刺之外,還可以隨時從左右兩側,打向楚天舒的上半身,或從頭頂墜落劈擊。
楚天舒的搶攻,不得不夾雜了防御的動作。
可是他的劍光,越閃越順。
他原本并沒有成體系的研習過劍法,所用的劍術,全部都是學習拳法的時候,夾雜在通背、太極拳譜里面,一些運勁于劍的手段。
但說真的,運勁于外物,不管是運在什么樣的東西上,都遠不如肢體發勁那么舒暢自如。
因此,他很多時候拿的雖然是劍,用的并不像劍,而是像鋼鞭鐵棒一般。
現在他的劍上有了兵魂,像是自己的手掌一樣親切。
越是跟強敵對抗,楚天舒越是感覺,就像回到了民國世界的那座竹林。
在剛開始練拳的時候,把自己尚嫌僵滯的手臂掌指,狠狠的砸在那些粗大的毛竹上。
用手臂摔,用手肘撞,用拳頭擊打,用手掌斬擊,用手指抓摳。
就是在那種疼痛灼熱的磨練中,他深深的明白了,什么叫勁!
嗆!!!
兵器再一次接觸的時候,劍鳴的聲音,蓋過了碰撞聲。
長槍上被擦出一道閃亮火光,留下了明顯的劍痕。
長槍的細微振鳴,更是一下子傳遞到段忠虎口前方半尺左右,才被壓滅于無。
就這一瞬間,楚天舒突進三尺有余。
段忠腳下急退,抖槍壓向楚天舒肩頭。
楚天舒揮劍一掃,這一劍是太極鞭手的功夫,也是少林長拳橫捶的勁。
但這一擊的勁力,不是運在手上,由手去帶動劍,甚至也不是運在整個劍身上。
而是急劇的壓向單側劍刃,貫通到劍尖。
劍上殘余的念力也被帶動,使得單側劍刃,亮起了烙鐵般的紅光。
楚天舒手里拿的,仿佛已經不是一把有體積、有厚度的劍,而是一根銳利無比的火紅弧線。
兵器交錯,沒有發出任何碰撞聲,長槍已被斬斷。
“不好!!!”
楚天舒心頭卻大吼一聲,毛骨悚然。
那一槍斷的太容易了。
段忠主動撤掉了長槍頂端的兵魂之力。
楚天舒本應該在斬斷長槍的同時,也有足夠的勁力傳遞到殘余的槍身上。
可段忠這么一來,槍斷得太輕易,太快,槍身其余部位,簡直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可恨的竹槍!
如果是鋼槍的話,受加持后,上限也未必比竹槍更高,但被斬斷的時候,肯定比竹槍更受影響。
斷裂的竹竿尖端,瞬間已刺向楚天舒心口。
段忠猩紅的目光,全部注視在竹竿的尖端,裂齒而笑。
那最尖銳的一處,冷暗的鋼鐵光澤,似也染上了一點血腥奪命的紅意。
楚天舒的肢體來不及撤回,幾乎想要動嘴。
如果對方是刺向他的咽喉,他還真有機會,試用太極拳里縮頸低頭的功夫,用牙齒接一接。
但心口這個要害,離嘴太遠。
他那一瞬間,只來得及將身體微偏、微沉半寸。
沒有用!
當初他身體一偏,可以躲開段茹素的劍,但他現在偏得太少了,躲不開這一槍。
嗤昂!!!
斷槍突破血肉,沒入胸膛,血肉被撕裂的聲音,卻突兀變調。
變成了一聲劇烈的金屬刮蹭聲。
槍頭尖端,好像從一個鋼鐵大球上刮了過去。
明明是從楚天舒心口插入,卻沒有捅進胸腔,而是向側面滑走。
那尖銳處,在他身上開出來一道血腥狹長的傷口,落向左邊腋下。
楚天舒的左手猛然一扯斷槍,身影突進,右手劍已經掃了出去。
月白色的殘影側閃而走。
這一閃就閃出去兩丈多遠。
但是半條手臂卻掉在了地上,順著慣性,還向著段忠那邊滾了兩圈。
那是右臂,右手上的五個指環都散發著兵魂氣息。
段忠停步時,臉色一白,右臂齊肘而斷,血水噴出,右邊肋下也有一道劍痕。
楚天舒那一劍掃切,雖然沒能齊著段忠手肘的高度,把他整個人切斷,卻也廢了他大半戰力。
可段忠也只敢停了一剎,立刻驚身而走。
嘭!!!
尖銳的竹竿被擲出,貫穿他的殘影,深深插入地面。
楚天舒的身影,下一刻就越過竹竿的位置,狂追而去。
“海東來。”
眼看已經到了二十丈外,楚天舒忽然大喝一聲,右手長劍向后一拋。
三七神劍極速旋轉,飛向海東來。
海東來伸手一探,恰好接住劍柄。
他無法駕馭劍中念力,但楚天舒拋出來的時候,已經把殘余的念力全部激發。
有透明火苗在海東來指縫間亮起,濃郁的溫熱氣息涌入他體內。
這種不能對癥的醫者念力,治不了他的病,但是可以遏制住他的傷勢。
“劍啊,我似乎不擅長劍法。”
海東來輕聲自語,目光慢悠悠的轉開,看向彌勒大殿。
殿前的關長嶺臉色稍變。
他看到段忠逃亡的一刻,就覺心里直往下沉,但困獸猶斗,今日未必沒有脫身的機會。
“海東來,你還想再嚇唬我?!”
關長嶺手中四尺余長,寬刃有弧的大刀抬起,沉聲道,“你以為我就是那么好唬住的?”
他的兵魂,微生目,主要助他在毒術上大有進展。
但是在戰斗中,至少也可以給他超常的觀察能力!
因此他有一套專門弄險的身法,就算是跟同級的高手交戰,也有把握,自己每次都險而又險,避開要害,卻把對手拼死。
海東來這個半死不活的樣子……
殺定了!
關長嶺的眼角余光,也沒有忘了瞥向那個瞎子。
那瞎子忽然想要嘔吐,兩頰鼓起。
噗!!
成瞎子的聽風刀悄然在袖口火石上一擦而過,噴出去的烈酒,瞬間變成一團烈焰。
關長嶺眼晴被刺激了一下,耳朵猛然聽到兩聲。
“殺!!”
一個傲然,一個低沉,音調迥然不同,卻迭在了一處。
這個時候,段忠的身影已經脫離護國寺。
他在野外狂奔,僅剩在手的一個兵魂,使他眼中紅光不滅,速度仍然快逾虎豹。
敗了敗了敗了……
勝敗乃兵家常事,敗就敗了!
大不了徹底投靠吐蕃,當個將領。
就算遺失五個兵魂,段忠的修為境界還在,只要給他半年,他就能重新以剩下的這個兵魂,分裂養煉出六道之姿。
只不過到時候,五根手指戴六個指環,中指可能要多戴一個。
段忠牙關緊咬,穿過叢林,附近的芭蕉葉、藤蔓、樹枝,都被他狂奔的身影擦斷。
翠綠之色尚未落地,另一個身影也闖了過來。
楚天舒帶起的勁風,又把這些東西吹散,碎葉悠悠,飄得更遠。
段忠固然重創,楚天舒其實也不好受。
面對那奪命一槍,楚天舒的動作并不是盲目的掙扎。
他是故意讓自己的肋骨迎上了那一槍。
人的肋骨,本就是為了保護內臟的。
楚天舒的肋骨已經堅如鐵石,但也不可能硬擋住那一槍的力道。
可是“觀音骨”的特質,就是在受到沖擊的瞬間,將力道分散至全身骨架。
楚天舒的觀音骨,已有七成火候,加上他利用肋骨天生弧度,骨骼震勁,讓槍頭滑開,這才沒有被傷到心肺。
他現在難受,也就難受在這一滑。
斷骨之痛,他未必不能忍受,但是槍頭在骨頭表面硬刮過去的那種感覺,屬實有點超出預料。
他越跑越難受,越難受就越憤怒。
今天不管段忠跑到哪,他都要把這人活活打死!
兩人穿過山嶺,穿過叢林。
又過了一片山嶺時,右前方竟然隱約看見許多篝火。
那里還有一座沒長任何大樹的山坡。
翠巖坡!
段忠的目標,當然不是這座山坡,而是已經距此不遠的綠玉河。
只要跳入大水中,使淤泥翻滾,濁流滔滔。
他就有很大可能擺脫楚天舒,潛到別處上岸,逃出生天。
楚天舒約戰在此,自然對這邊有過了解,也在眨眼間想起了綠玉河。
“休!想!”
楚天舒咬牙蹦出兩個字來,使出羅漢震腳的功夫,混著掌心雷向前踏去。
咚咚咚咚!
等候在翠巖坡下的,大多都是武人,要么還沒睡,要么就是覺淺。
他們忽然聽到附近山坡上,像是有誰在敲鼓,紛紛站起身來。
在這些人最后方,還有一座金飾白紗的車輦,上百人護衛在側。
白紗被掀開,異牟尋也向山坡上看去。
“是大唐的人,還是段家有人擂鼓助威?”
異牟尋對這一場約戰也萬分重視。
當今天下,能當一國之君的,可以不是絕頂高手,但也肯定都有些功底,否則光靠外人保護,實在坐不穩那個位置。
異牟尋更是領兵親征過的人物,善于劍術,與點蒼一派頗有淵源,實力猶在點蒼三老的合擊之上。
但就是因為實力高,才更是知道,段忠他們那個層次,有多令人艷羨。
接觸到血煉法的真正智慧。
異牟尋心中,既希望段忠不要贏,卻也不太希望段忠失敗。
咚咚咚!!
那鼓聲一經響起,半點不停,急速靠近。
異牟尋從復雜的心緒中驚醒,忽覺不對。
這附近都是山林地勢,敲鼓的人,怎么會移動得這么快?
恐怕這也不是鼓聲。
只見隔壁山林間,一個月白身影飛掠而出。
那一大片山坳,幾個呼吸,他就已經掠了過去,直上翠巖坡。
“段忠!!”
不止異牟尋,在場也有不少眼力好的,看清了那個人影。
有人當場就想高呼義王,卻被更加激烈的鼓聲蓋過。
他們赫然看到,段忠身后一路的山石,正砰砰砰砰,連環炸裂,碎石飛屑。
原來那“鼓聲”,是山石震裂的聲音。
恍惚有個大力惡鬼的影子,背后一路飛煙,伴隨著震響和碎石,已經追上了段忠。
轟!!!
段忠最后回身一擊。
所有人都看到,追擊者也出了一掌。
兩掌相撞,段忠身形失衡,發力不整,手臂明顯折斷。
追擊者的來勢稍挫,突然一手抓住段忠頭頂,身影繞了一圈。
段忠的腦袋被擰走,脖子上血水噴出,向周圍濺開。
“敢在護國寺向我設伏,這就是所謂的義王嗎?!”
那個人帶著滿身鮮血,拎著段忠的頭,返身疾馳而走。
“他的頭會放在佛前。”
“告訴世人,此戰誰勝!”
山嶺間回蕩著那個人留下的話語。
從洪亮變得飄渺,尾音仿佛直上云霄。
他的頭會放在佛前!
告訴世人,此戰誰勝!!
山下的所有人,都看著那具還站在坡上的無頭尸身,久久不能言語。
他們甚至還沒為這句話的意思而驚愕,只是為了段忠的敗亡,為了那個人的動作而駭然。
一個人趕路的時候,山巖遍地炸裂。
離開的時候,余音未渺,人已經完全超出視野。
這是什么樣的力量啊?
異牟尋注目于坡上的尸,天上的月,過了良久,喟然長嘆。
“唐人的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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