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城里,大大小小幾十家賭場,并不是全都在陸地上買樓盤、租場地的。
  洪英的賭場就設在船上,一艘是客船改建而成,還有幾艘豪華游艇,招待貴賓。1
  因他常待在游艇上,正式場合,當然是知名企業家,在內地、香江、曼谷等地,都有投資,非正式場合,行內人則稱他“島邊老洪”。
  但他其實還沒有到可以稱老的年紀。
  外表來看,他四十歲上下,正當壯年,頭發茂密,國字臉,濃眉如松煙,胡須多而不雜亂。
  別人跟他那雙眼睛一對上,第一反應,甚至會覺得他滿臉正氣。
  不像是做賭船生意的,倒像是什么鐵面無私的督察官。
  當楚天舒和方俊登上游艇,洪英正坐在陰涼處,喝茶看書。
  旁邊小圓桌上還放了幾本眠狂四郎無賴抄酉陽雜俎水經注白話文。1
  看來這人口味很雜。
  “這幾個小子犯了什么事,勞煩方大少扭送到我的游艇上來?”
  洪英放下書,語氣帶笑的看過來,卻沒有起身。
  方俊摘下墨鏡:“他們幾個,襲擊我們的專案顧問楚天舒先生,性質非常惡劣。”
  “而且據他們交代,你弟洪勇,被我們追查的一個嫌犯襲擊住院。”
  “為了了解詳情,我也沒有辦法,只好來打擾一下洪老大了。”
  洪英露出驚訝的表情,向身邊的黑衣人詢問。
  “阿勇是被人打住院的嗎?”
  “我還以為他是拿著骨頭招搖過市,跟狗搶食,才把肋骨都摔斷了呢。”
  黑衣人道:“是這樣的,我們親眼看到勇哥被狗追,方大少需要人證的話,我們這里都是人證。”
  楚天舒狐疑的看過去。
  這人明著耍賴刁難,到底是有舊怨的挑釁,還是想引人上鉤談條件?
  方俊微笑道:“洪老大,我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何必玩這些花招呢?”
  洪英正色道:“怎么叫井水不犯河水,你身為聶家的養子,我們賭壇中,多的是人想要跟你討教一兩招。”4
  楚天舒想起,他來之前上網查過一點澳區的資料。
  有好幾個蜚聲國際的賭王,都在澳區活躍過,目前名聲最大,且常住在此的那個,就是姓聶。
  此人曾在拉斯維加斯,同時迎戰九個賭王,一戰全勝。
  前兩年,聽說此人查出腦瘤,還搞得澳區生意場上好一陣動蕩。
  但這人好像熬過來了,反正當時沒死,這兩年有點銷聲匿跡的意思。3
  “養子而已啦,沒有繼承老爹的天賦。”
  方俊誠懇道,“我要是賭術學的特別好,何必加入特捕司,坐在家里數錢不香嗎?”
  洪英笑道:“也許你就是身為養子,賭術卻學得太好,才不得不加入特捕司。”1
  方俊嘆道:“你已經有這個看法,那不管事實是什么,也不管我說什么,你都要賭一場了。”
  “不錯!”
  洪英站起身來,肅容道,“那幾個賭王都已經老了,誰都想完成積累,挑戰一下他們的地位。”1
  “有人牽頭,弄了個賭術比賽,不久后就要開賽,勝者的資產自然能完成積累,有望去進行挑戰。”
  “我要在這場賭賽之前,先跟勁敵碰上一碰,找找感覺。”
  方俊沉默不語。
  “如果你擔心有損聶家的名聲,我們可以閉門比試。”
  洪英繼續說道,“只要你拿出真本事,不論輸贏,我都會把你們要的消息全部奉上。”
  方俊看向楚天舒:“要是因為我不想賭,舍棄這些線索,算不算是輕視案情,玩忽職守?”2
  他知道這個顧問急于追查,是因為自己家里也有一件珍視的東西失竊了。
  不問別人,非問楚天舒,到底是想得到什么樣的答案呢?
  是不是他自己也想賭的,只欠缺了一個理由?
  讓他去賭,其實兩全其美吧?
  楚天舒嚴肅的說道:“我記得,雖然在這里,一般人賭博是合法的,但是有正式編制的公家人,還是不許參賭的吧。”1
  “你覺得我會勸你違法嗎?”1
  方俊慢慢摸出一根煙,叼在了嘴上,笑出聲來。
  “洪老大,你也看見了。”
  “我們顧問大人站在身邊呢,這下沒辦法了。”
  楚天舒又看向洪英,道:“但是我這個顧問大人,好像還沒有正式編制。”
  洪英平淡道:“這位先生,覺得你足以成為我在賭術上的強敵嗎?”
  “賭術我是一點都不會,但反正我們又不是賭錢。”2
  楚天舒說道,“能當你的強敵就能拿到線索,當不了強敵,我也沒什么損失,如果維持這樣的規則,我當然要試試。”
  二爺爺喲,我這不是賭錢,不是賭錢,不是賭錢!4
沒意思了,想看強龍壓地頭蛇,你這地頭蛇說什么就跟什么呀  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為了獲得線索,做一點嘗試而已。
  “呵,你既然是跟方俊同來,那我就給你這個機會。”
  洪英坐回位置上,“一局定勝負吧。”
  旁邊有人送來賭具。
  方俊臉上閃過一抹異色。
  因為那個骰子,并不是一般的六面骰子,而是正三角二十面體的骰子。2
  每個面都有不同的文字。
  “賭術比拼,用一般的骰子老是容易損壞,不搞那些手段的話,又容易出現平局。”
  洪英笑著說道,“所以除了正規賽事,私下里大家練手的時候,各有各的特色。”
  “我這二十面骰子,又有個名堂,叫美人骰子,上面一共二十個字。”
  “江山美人,無邊風月,愛恨情仇,一筆勾銷……”
  “生死在天!”
  洪英道,“我來搖,不會損壞骰子,你來猜字,猜中了就算你贏。”
  楚天舒伸手道:“能讓我看看賭具嗎?”
  洪英讓手下送過去,自己瞳孔微微一藍,已經進入開竅狀態。2
  對方雖在賭壇上沒什么名聲,但能成為特捕司的顧問,一定有些修行手段。
  洪英要盯著,看他準備動什么手腳。
  可楚天舒接過骰盅,只是往里面看一眼,拿著骰子,也只在手上掂量了兩下。
  他沒有動任何手腳。
  那個架勢,就像是看過一兩部賭片,知道骰子里能灌水銀,所以要掂量掂量。
  十足的菜鳥模樣。
  洪英微微皺著眉,看手下把賭具端回來,就抬手打了個響指。
  念力散發,骰子從托盤上激射而起,咻的一聲飛向半空。
  洪英抓住骰盅,一把兜住骰子,就是一陣激烈的搖晃。
  咔啦啦啦!!!
  骰子在內部急速碰撞翻滾。
  楚天舒在五米開外,右手負在腰后,只靜靜的看著,眼睛一眨不眨,身體一動不動。
  如果是跟方俊比的話,這個時候,雙方應該有很多手段已經開始碰撞。
  但楚天舒一點干擾性的手段都沒有使出來。
  洪英搖了二十幾秒之后,也覺得有點索然無味。
  咔!!
  洪英把骰盅往托盤上一扣,意興闌珊道:“你猜吧。”
  他那個神態語氣,讓人感覺說的不是猜。
  而是“你開始蒙吧”。
  賭,本就應該是拼運氣,但在賭術高手們眼中,那只是最低級、最軟弱的東西。2
  他們拼的都是眼力、算術、技巧和心機,甚至是毅力。
  周圍那些黑衣男,雖有墨鏡掩蓋視線,但也扭頭看向這里。1
  顯然對于這么個菜鳥,敢跟老大拼,很有些不滿。
  楚天舒不以為忤,道:“我覺得,是個天字。”
  洪英神色一變,坐直了身子。
  方俊微怔,吐出一個煙圈,笑得很開心。1
  “你……”
  洪英目光湛然的盯著楚天舒,隨手揭開骰盅。
  黑衣人們看得清清楚楚,確實是“天”字朝上。
  賭術,楚天舒不擅長。
  但他試過了賭具的重量,材質的軟硬后,只要盯著對方手上的動作,就能看出力道走向,骰子受力效果。
  縱然二十個字全是平面寫成,并無凹刻差異,他也能在心中模擬出骰子翻轉的全過程,向哪邊轉,轉了幾次,得出結果。4
  這類似太極聽勁的功夫。
  況且楚天舒還兼修術法,對方就算中途用上念力干涉,他也能感覺出來。
  “看來是我贏了。”
  楚天舒走上前去,抓住骰盅,對著骰子一扒拉。
  楚天舒的身體,忽然連退三步,飄飄然如乘風而動,順暢至極。
  在這三步之間,骰子在骰盅內部,沒有半點聲音。
  因為楚天舒算準了骰子運動的速度,這連退三步之際,保證那一枚骰子,沒有跟骰盅內壁發生任何接觸。3
  骰子被最初的仙人勁觸動后,就在懸空狀態極速旋轉。
  憑聽覺,根本無法分辨它到底懸空轉了多少圈。
  直到三步之后,楚天舒才將骰子又往前一推,回到托盤處,扣了上去。
  洪英盯著骰盅,神色隱晦。
  “我也胡亂搖一下,反正不算在賭局之內。”
  楚天舒露出玩笑的神色,松開骰盅。
  他的手一離開,洪英的念力成功滲入其中,看到了朝上的那個字。
  “風”!
  不是洪英心里原本猜的那個字。
  “不靠念力,也能這樣搖骰子。”
  洪英鼓掌說道,“好,好,我果然是領教了一招。”
  他眼中流露出一種斗志,還有一種吸收了教訓的奮進感。
  這正是熱身的意義所在。
  他這個年紀,有些毛病是自己感受不到的,是年輕的自己沒有的。
  必須要有勁敵熱身,才能醒覺,有更好的狀態去應戰。
  “那我告訴你們吧,那個打傷阿勇的老頭,本來差點被阿勇的弟兄干掉,是有另一個人突然闖入,帶走了他。”1
  楚天舒立刻問道:“闖入者是誰?”
  洪英臉色古怪起來。
  “是西毒,歐陽……”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