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警報不是響起,而是炸裂。整艘船的結構在哀嚎,金屬扭曲的尖嘯壓過了一切聲音。
沒有任何人能夠想到,原本還在暢想著未來,還在討論著各自目標的他們,下一秒鐘面臨的便是必死的局面。
這種隨時隨地都可能出現的危險與死局,幾乎每時每刻都緊緊地拽著每一個人的咽喉,使得他們無法呼吸,甚至連恐懼與怨恨的對象都沒有。
艦體后三分之二部份引擎艙、能源庫、生活區,所有還能反應的動力與物質,似乎都被引爆。
前一秒鐘還在互相打趣的隊友,下一秒就是天人永隔。
整個星艦像是彎折的樹枝一般,被從中間折到變形。
恐怖的熱浪從后向前爆炸,熱浪幾乎要席卷整個星艦,徹底將這里面所有還殘存的生物都在此吞噬。
無論是剛剛孵化完成的幼蟲,亦或者是在外界人杰般的特工,又或許是太空死靈?
無論是誰,都被劇烈的火浪徹底覆蓋,熾烤。
不僅如此,魔素的泄露,更是造成了所有人身體都開始朝著極度詭異的方向扭曲。
鯰魚瞬間變成了一團不停增生的巨大肉團,剛從卵鞘中孵化的蟲群們一個接一個爆開,太空死靈開始在身上長出皮肉,并且皮肉如同活過來一般不停地攻擊著他本人。
即便是純能量生命的幽靈,此時也仿佛徹底變成了一個不停變化,完全無法維持本體的水母一般。
“嗡!”火浪再次襲來,被徹底擰成麻花的生活區溫度終于稍微降下了一點。
然而,這里徹底被樹根占據,恐怖的樹根鉆入到各個角落,乃至于穿透已經布滿傷痕的艦體,宛若古神的觸須般在整個艦體內部四處狂舞。
“轟!”
又一次爆炸襲來,但是這一次熱浪減輕了許多,只剩下火焰熾烤在蛋白質上發出的“嗤嗤”聲音。
“鯰魚,你還活著嗎?鯰魚!”樹人多米尼吼到。
然而沒有任何一人回應他了,只余下肉質被烤焦后發出的惡心焦糊味。
整個生活區的通道,都被極度扭曲的肉團給填滿,肉團深入到艦體的金屬外殼上,與金屬外殼合而為一,并且在此時不停增生,繁殖,意圖抵御住火浪與爆炸的沖擊。
仿佛這巨型肉團的主人,徹底放棄了自己對于身體的掌控,完全變成了扭曲不定型的怪物了一般。
然而多米尼已經顧不得鯰魚了,他明白,這是鯰魚最后能夠為他爭取的時間。
樹根繼續狂涌,將一切泄露的魔素都吸收,并聚合在本體之上。
魔素腐蝕樹根,但是沒有關系,多米尼知道自己比起動物來說,要堅韌的多,對于魔素的抗性不知道高出多少!
而現在,魔素就已經在他胸口聚集成了一個扭曲的樹瘤種子。
隨著不停的吸收,空氣中遍布的魔素逐漸降低,然而只讓多米尼只剩下痛苦與扭曲。
“不夠,還不夠,這樣的魔素量,不夠!”多米尼吼到,他感覺自己的意識也逐步開始消散。
然而,魔素不夠!
完全不夠!
“多米尼,聽到請回答,多米尼!”似乎還在正常工作的傳聲器,傳來了伊珊那劇烈奔跑后氣喘吁吁的聲音。
“抱歉啊,伊珊……”
“我沒辦法陪小侄女去看星星了……”
“轟!”
爆炸的震蕩讓奔跑的伊珊跌倒,同時徹底失去了對生活區的通訊。
“多米尼!”他死死地咬著牙,大吼著,朝著后方跑過去。
火焰與魔素中,一位只剩下半截身子的蟲人拖著牛頭和太空死靈的尸體,艱難的從火焰中走過來。
“隊長,吃掉我們吧,以及吃掉鯰魚的尸體吧,我們的身上,應該還有不少魔素……”
多米尼愣住了,他看到腹部已經徹底沒了,并且全身焦黑的蟲皇,也看到了另外兩具隊友的尸體。
還有最后,那堵在通道處,為他們擋住熱量的鯰魚。
他們的身上,早應該承受致死量的魔素污染,然而現在,這位隊友卻笑著,說到。
“吃下我們吧!”
“隊長!”
樹根瞬間狂暴的生長,徹底將本就搖搖欲墜的生活區給完全貫穿,根須化作尖刺一般,一瞬間便刺入到了蟲皇的身體中,刺入到牛頭和死靈焦黑的尸體上,刺入到鯰魚那扭曲增生的肉團中。
龐大的魔素頃刻間襲來,匯入到了身體的木瘤之上,隊友們的尸體掛在了樹枝之上,仿佛是無聲的哀悼一般。
這一刻,魔素量終于夠了!
然而,多米尼也堅持不住了。
“伊珊……帶走它……”
“帶走這枚樹種……”
仿佛所有的生機全部都匯聚到了這枚樹種之中,樹人多米尼的本體開始迅速枯萎,腐敗。
火浪越過了鯰魚那已經被吸干的尸體,越過了無數開始腐爛的樹根,并且將其點燃。
樹根開始不再能扛得住火焰,反而成為了火焰的燃料,在不停的燃燒著。
在這烈火與地獄般的空間中,最后,那位作為醫生的幽靈來到了樹種旁,摘下了上面的樹種,仿佛接力賽上最后一棒,朝前方跑過去。
她的身體在急劇變換,身為能量生命的她已經無法維持自己的形態了,然而她依舊死死地抱著樹種,仿佛在呵護著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
“多米尼!”來到斷裂處,伊珊感受到了熱浪與毒煙,還有那因為星艦斷裂而空氣泄露到真空的聲音。
這里的艙門徹底扭曲融化,仿佛與其他地方融合在了一起。
伊珊不停地按下開門按鈕,同時揮舞撬棍想要撬開艙門。
可是艙門最多只是露出一條縫,便再無寸進。
高溫從縫隙中涌出,將伊珊的頭發和衣物烤焦,將他的皮膚灼傷,然而他毫不在意,拼了命的掰著撬棍。
“嗡!”火焰中的身影閃現而來。
“多米尼,是你嗎,多米尼!”伊珊的吼聲傳來。
他和多米尼從小一起長大,他知道多米尼身為樹人,力量是他這個靈族的幾萬倍,只要樹根進入這個縫隙,便能在極短的時間內撐開這合金的艙門。
然而,他并未看到那個樹人,而是一個不定形的,扭曲的能量拖著一枚樹種。
那扭曲的能量體直接以遠超伊珊的力量掰開了艙門,但是這一次沒有火浪,而是她似乎將火浪全部擋在了門外。
一枚樹種被扔進了艙內,伊珊愣住了,然而下一刻,那能量體逐漸關上了大門,將自己留在這了門外。
“幽靈,是你嗎幽靈!多米尼呢!”伊珊吼到。
然而幽靈沒有說話,她似乎已經死了,就像是個上滿了發條的人偶一般,只能執行自己最后設下的程序。
艙門緩緩關閉,伊珊吼到:“到底發生了什么!你們那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帶走……信標……”
伊珊愣住了,看向了手中的樹種。
“黎明……將至……”
“嗡!”艙門徹底關閉。
不止如此,伊珊面前的另一層隔離墻也關閉,隨后廣播處傳來領航員的聲音:“副隊長,艦體已經支撐不住,我強行操縱艦頭脫離主體,獨自前進!”
“正在執行脫離程序,正在進行分體……”
“砰——!”
無聲的巨響在每個人骨髓中震蕩。
“轟!”
星艦的爆炸就在艦頭脫離的身后膨脹。
沒有火光在真空中蔓延,只有物質轉化為能量的極致輝煌:一股純粹到刺眼的熾白洪流,從艦尾噴薄而出,并非擴散,而是被精妙約束成一道狂暴的、反向的脈沖。
艦頭仿佛承載著最后使命的方舟,在這自殺性推動力的作用下,如同被巨錘擊中的彈丸,猛地脫離了魔爪,翻滾著、失控地向第十遠征隊的信標星球逃離。
星艦被自身的爆炸推動著,卻同時被更強的引力向內拉扯,整艘船在兩種力量的角力中,像一團被無形巨手捏住的錫紙,優雅而殘酷地向內坍縮、折迭、斷裂。
光芒從裂縫中迸射又迅速被黑暗吞沒。
一瞬間,仿佛徹底失去了聲音。
耳邊只剩下死寂,伊珊抱著手中的樹種,愣愣的看著遠處那只剩下火光的星艦,以及自己的朋友、隊友,還有他們所有的一切。
艦頭靜悄悄,沒有爆炸,沒有沖擊,只有引擎那穩定規律的啟動,粗重、顫抖的呼吸聲,和儀器單調的、證明他們還活著的低鳴。
艦頭踩著星艦自身存在為燃料、點燃的最后一程推進火焰,踏著那艘星艦在徹底歸零前,用殘骸在這扭曲的空間中勾勒出一道完美的弧線。
伊珊跌跌撞撞,將手中最后的信標,也就是多米尼的樹種帶了回來。
艦頭基本上完好無損,領航員艾薇兒在救治著奇眼,除此之外,惟一的幸存者獸人,在默默地修繕著可能出現問題的儀器。
整個艦頭也是完全的死寂,奇眼的巨大瞳孔已經徹底爛掉,還是被他自己給扣爛的,沒有人知道最后,他在大空洞中到底看到了什么。
伊珊如同生銹的人偶一般來到領航員面前,問到:“奇眼他……如何了?”
領航員沉默著,默默地搖了搖頭。
她也問到:“隊長他們,怎么樣了?”
伊珊無話可說,他只是默默抱著手中的樹種,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空氣陷入到了死寂之中,只剩下獸人的工程師在擺弄儀器的聲音。
“這是信標。”伊珊艱難的張口,將手中的樹種微微舉起,“現在只剩下我們了,只剩下我們了……”
他們默默地看著大空洞的方向,手中的樹種如同最鋒利的刀刃,反復切割著他的靈魂,巨大的負罪感與絕望幾乎將他吞噬。
10號遠征隊殘骸,萬神殿號。
如果說曾經的他們找到先烈的殘骸,只是為了休整的時候順便獲取到日志,而現在,他們便要在先烈們的殘骸上搜尋火種了。
伊珊找到了萬神殿號的殘骸,同時也找到了日志。
然而這一刻,他甚至沒有了看日志的心情,絕望和負罪宛若潮水一般吞噬了他。
在一個無人的角落,他拔出了配槍,冰冷的槍口抵住了自己的下頜。
“爸爸……”
突然的幻聽般的聲音仿佛在耳邊響起,伊珊打了個哆嗦,他看向手中的槍,又看向了先烈們留下的日志。
“10號遠征隊,萬神殿號日志……”
“我們的燃料損壞了一半,已經不足以返航了,不過還有3枚未燃燒的火種。”
“后來者,如果你們燃料不夠了,就拿我們的火種來用吧,在燃料室的內部,這或許是我們最后的幫助了。”
他來到了燃料室,果然發現了未點燃的火種。
工程車將火種帶回到了艦頭上,這讓那位獸人工程師立即給了伊珊一個擁抱。
“干得漂亮,伊珊,如果沒有這幾枚火種,我們或許就會凍死在這星球上。”獸人工程師似乎從之前隊友的死中走了出來。
獸人似乎都是這樣的大心臟,他們不會感傷過去,而是看向未來。
但是伊珊只是露出一個十分難看的笑容,他的任務暫時已經完成了,可以回去稍稍休息。
他收起槍,走回指揮室,眼神里所有的動搖已經熄滅,看著多米尼留下的樹種,只剩下一種近乎燃燒殆盡后的平靜。
“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前輩遺留下來的火種在艦頭的燃料艙成功適配,并且點燃。
火種號最后的艦頭駛向前方探測器已完全失效的、未知的最終區域,伊珊走在最前,用生命探測著每一寸空間的穩定性。
整個大空洞前端寂靜無聲,沒有希望也沒有光明,寂靜到除了燃料艙的聲音外,什么都沒有了。
伊珊手中握著護身符。
“抱歉啊,爸爸要食言了。”
黎明將至。
然而這里的黎明靜悄悄,沒有光芒也沒有聲音。
芙格趴在窗沿上,看向大空洞的方向。
明天就是神圣節,她今晚有些睡不著。
明天,爸爸和叔叔阿姨們會回來嗎?
會回來參加自己的家長會嗎?
她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就像是明天就要秋游的小學生一般,迷迷糊糊間,似乎剛剛睡著就醒了,她看向了即將天亮的窗外。
就要到明天了,也便是神圣節的日子。
這個點反而十分安靜,空氣中透露著露水的清新。
這里的黎明,也靜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