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的虛城,微風吹拂,為傍晚平添了幾分清涼。
在市中心最奢華的空中花園酒店門口,陳延森望著主動迎上來的中年男人淡淡一笑,抬腳又往前邁了兩步。
“馬總是來參加橙子手機的新品發布會?”
陳延森停下腳步,看向馬文騰問道。
“陳總覺得呢?”
馬文騰面帶微笑,握住陳延森的右手,不可置否地反問道。
“不重要,不是嗎?”陳延森聳了聳肩說。
“我們前后只見過兩三面,企鵝就給你投了五六億美幣,這虛城再不來一趟,我就得去廬州拜訪了。”
馬文騰眼含笑意,輕笑著打趣道。
柳志平站在一旁,身后跟著四名保鏢和助理打扮的隨行人員。
森聯資本在廬州買下一塊47萬平方米工業用地蓋總部大樓的消息,早已在圈子里傳遍了。
“馬總是對我的能力不放心,還是對我的項目不放心?”
陳延森隨口調侃道,隨即沖著柳志平點頭示意,簡單打了個招呼。
“Martin,看到沒?這小子跟兩年前比,一點都沒變,既自信又囂張。”
馬文騰拱了拱身邊的柳志平,無奈搖頭道。
臉上雖是一副揶揄之色,眼中卻滿是欣賞。
他在陳延森身上,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鮮衣怒馬,意氣風發。
甚至在商業成就上,陳延森還要遠勝于他。
畢竟在他二十歲時,還窩在深城大學的機房里敲代碼,而陳延森已成為華國商界攪動風云的人物。
“有才華的人,通常都這樣。”柳志平推了推眼鏡,捧哏說道。
“嗯,Martin說得有道理。”馬文騰頗為認可地點了點頭。
陳延森哭笑不得,眼前這兩人,一個身家四百多億、一個身價二十多億,竟一唱一和拿自己開涮。
“馬總,這位是橙子科技的新任CFO周受志,這位是橙子科技品牌部總監葉秋萍。”
陳延森岔開話題,指著周受志介紹道。
高偉林作為森聯資本的大管家,因拼唄的融資合作,馬文騰、柳志平對他并不陌生,自然無需刻意介紹。
“幸會!”馬文騰的目光,從周受志和葉秋萍的身上一掃而過。
他認識周受志,DST資本大華區聯合創始人,據說對方妻子娘家,在北美的金融圈頗具勢力。
葉秋萍雖未聽說過,但能被陳延森帶在身邊,多半也是陳延森的‘自己人’。
因此,馬文騰給足了面子,與兩人握手寒暄,未顯倨傲之色。
“馬總,進去聊吧。”
陳延森瞥了一眼周圍的情況,已經有路人認出了他和馬文騰,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討論,有人把手機都舉了出來。
“別老是馬總、馬總的稱呼我,跟Martin一樣,叫我Pony就行。”
馬文騰應了一聲,轉身和陳延森并肩往酒店里走去。
在他看來,手握橙子科技、拼唄和云速快遞等公司的陳延森,早已具備與他平起平坐的地位。
“好的,Pony!可別人都叫我森哥,這……”
陳延森從善如流,語氣幽幽地回復道。
馬文騰微微一怔,臉色一僵,嘴角抽了抽,想笑又強行忍住,柳志平卻一時沒忍住,放聲大笑出聲。
馬文騰略顯尷尬,白了柳志平一眼,他低估了陳延森臉厚心黑的程度,居然連他的便宜都想占。
“開個玩笑。”陳延森笑嘻嘻地補充道。
“阿森,那咱們進去慢慢聊。”
馬文騰拉著陳延森,徑直走向電梯間。
一行人來到頂樓的一間包廂,隨后依次落座,高偉林喊來服務員,讓她去拿兩瓶陳延森之前寄存在這里的好酒。
“論做生意,還得是阿森,生得型仔,又夠醒目。這次搜索引擎之戰,你躲在后面,蠶食了不少市場份額吧?”
馬文騰脫下西裝外套,只穿著一件白襯衫,不緊不慢地問道。
“4而已,還不到360搜索的一半。”陳延森輕描淡寫地回道。
4?而已?
馬文騰冷哼一聲,沒好氣地說:“企鵝搜搜做了六年,市占率只有2.9。”
你那么菜,還想跟我比?
陳延森不由地在心里吐槽,嘴上卻安慰道:“企鵝的主場在游戲和社交軟件領域,公司亦然,總有長板和短板,不可能樣樣占優。”
2011年企鵝全年營收是292億,游戲業務占比64,收入占比21。
但實際上,企鵝的業務線橫跨20多個賽道,能盈利的項目寥寥無幾。
由此可見,馬化騰在企鵝的商業化變現方式上,除了游戲和,便乏善可陳了。
說白了,企鵝當前商業模式高度依賴社交流量加游戲變現,電商、團購、搜索、安全等產品均一言難盡,如吸血蟲般趴在企鵝身上,白白消耗資源卻毫無產出。
“阿森就沒想過做游戲?”馬文騰瞇著眼,試探著問道。
“我對游戲行業沒什么興趣,交給企鵝、網易、完美和盛大來做即可,橙子科技只要做好終端設備,照樣能從游戲行業賺到不菲的收益。”
陳延森不以為意道。
言外之意,森聯資本并沒有涉足游戲產業的想法,反正可以通過費、充值提成等方式獲取相應的利益,沒必要事事都做。
馬文騰聽后,反復琢磨陳延森話里的意思。
如今企鵝面臨著到底是走‘大而全’的發展模式,還是聚焦核心優勢、轉向流量賦能的選擇。
這也是他此行的最大目的!
半個月前,亰東的靚仔東找上了柳志平尋求融資計劃,一番交談后,馬文騰認為,不能把企鵝的電商生態全壓在拼唄身上。
兩人一拍即合,當場就達成了合作意向。
馬文騰想分散投資風險,柳強東想借助企鵝的流量資源,從而提升亰東的IPO估值。
阿貍、拼唄和亰東,誰能笑到最后,誰也說不定。
再扶持一家電商平臺,便能增加獲勝幾率,馬文騰的想法,與DST資本的尤里如出一轍。
只不過,尤里比他更狠,三家都想投!
要不是陳延森拒絕,恐怕DST就得把華國電商行業的前三名都投一遍。
“拼唄的B輪融資什么時候開啟?”馬文騰直接了當地問道。
雖說他早已做好接納亰東的準備,但對兩者的扶持力度總有孰輕孰重的考量。
而這要看陳延森肯給出多少籌碼。
“高總那邊,還在跟華科和高盛的人溝通,大概在九月之后。”
陳延森抬了抬眼皮,直勾勾地盯著馬文騰。
從對方突然來訪的行為,以及剛才詢問的語氣,不難猜出,企鵝內部對于拼唄的態度,一定發生了全新的變化。
“分階段融資吧,企鵝先投。”馬文騰立即說道。
“企鵝在電商領域看中了新項目?亰東、蘇寧亦或是國美?”
聞言,陳延森更加篤定,于是開門見山地追問道,神色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上的波動傾向。
他心里清楚,哪怕企鵝投資了拼唄和亰東,照樣不會熄滅做電商的野心。
幾年后,馬文騰又陸續嘗試過微信小店、小鵝拼拼、企鵝惠聚、QQ小店和鵝漫U品等一系列電商項目。
只是都沒掀起水花,要么沒人用,要么倒閉。
‘心生不滿?’
‘無所謂?’
馬文騰暗暗觀察著陳延森的面部表情,可他很快就放棄了,對方的城府與年齡極不相符,饒是他這樣的商界老炮,也沒能從陳延森的臉上看出什么信息來。
“是亰東,柳強東愿意接手QQ網購、拍拍網和易迅網。”馬文騰想了想,如實說道。
靚仔東還真成收破爛的了?
陳延森嗤笑,但他明白,柳強東也是沒辦法。
亰東兩次啟動上市計劃,均鎩羽而歸,港島和燈塔國的券商,只肯給出60億美幣的超低估值。
而柳強東的心理底線是120億到150億美幣,所以他寧愿扛著投資人施加的壓力,也不愿意流血上市。
他在拼唄與企鵝的戰略合作上,看到了亰東的機會。
盡管馬文騰的條件非常苛刻,但他還是硬著頭皮答應了下來。
的一級流量入口,誰不想要?
“若拼唄全資收購QQ網購、拍拍網和易迅網,企鵝能否與森聯簽訂排他協議,確保第三方電商和自營電商均不與拼唄爭搶流量資源?”
陳延森正色問道。
馬文騰深吸一口氣,毫不猶豫地拒絕道:“阿森,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里,企鵝能不能做電商業務和能不能做好電商業務是兩回事。”
一個功能健全的男人,不結婚不生子,總不得送他去當太監吧。
陳延森笑了笑,雖然心里不爽,但如果讓他和馬文騰對調身份,同樣也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好在他早有防備,靈犀瀏覽器和今日頭條的日活用戶也在迅猛增長,照樣能為拼唄帶去充足的外部流量。
這時,幾名身材姣好、年輕漂亮的服務員緩緩走來,不一會兒,紅木打底、大理石鋪就的桌面上,轉眼間就擺滿了各式精美的菜肴。
高偉林手法嫻熟地打開酒瓶,給陳延森、馬文騰、柳志平等人的酒杯斟滿。
“阿森,拼唄依舊是企鵝電商生態最重要的一環,QQ和微信的一級流量入口永遠向拼唄開放。”
馬文騰端起酒杯,一臉認真地說道。
永遠?
陳延森頓感好笑,感情都不能天長地久,指望一門生意?
“多謝,企鵝也永遠是森聯的戰略合作伙伴。”陳延森和馬文騰碰了一杯,笑著回道。
酒局上大抵如此,說著言不由衷的話,連自己都不敢信。
互相忽悠罷了!
陳延森確實沒動過涉足游戲行業的想法,但一年后、兩年后、三年后,可就說不定了。
人嘛,總是會變的!
等3G網絡全面普及、4G網絡牌照下發、提速降費的大時代來臨,森聯資本必然會借助短視頻賽道的爆發風口,進而覬覦社交軟件這塊大蛋糕。
屆時馬文騰的心情,想來一定很復雜。
可此時,兩人卻顯得無比親熱,一口一個‘阿森’、‘Pony’的叫著。
觥籌交錯,幾圈下來,馬文騰便喝得面紅耳赤,襯衫的袖口被他擼到了胳膊肘上,手上夾著一根香煙,一臉愜意地吞云吐霧。
四十出頭的他壓根沒什么煩惱,若有,便是錢太多花不完,便是想開拓業務,賺到更多錢。
兩人從拼唄聊到筷跑,又聊到快的打車,最后又談到了阿貍的上市問題。
“你手里還有0.8的阿貍股權?”馬文騰問 “現在是1,另外還有1.13的致富寶股權。”陳延森點頭回答道。
“華爾街的券商,根據阿貍最新的業務數據,給出了780億美幣的估值。”馬文騰略帶不服的說道。
這個數字,已經超過了企鵝的美股市值。
想到這里,他不禁暗暗嘆氣,企鵝的盈利模式過于單一、規模也不夠大,在歐美的投資人眼里,竟還不如阿貍巴巴。
同時,他對陳延森當初的選擇,倍感欽佩。
一年前,樂天、奧古斯塔和阿貍聯手,全資收購森海科技(狐貍淘),在面對全額現金和現金加股權的兩種支付方式時,陳延森選了后者。
1的股權看著少,卻價值7.8億美幣,與當時的股權價值相比,足足翻了一倍多。
陳延森沒吭聲,為了防止股權被稀釋,上個月中旬,阿貍PreIPO輪融資,森聯資本還追加了投資,把持股比例從0.8提升到了1。
等阿貍上市后,在股價巔峰時套現,少說也能賣個70到80億美幣。
酒局直到深夜十點半,才最終散去。
陳延森和葉秋萍一輛車,高偉林和周受志一輛車,在駛出酒店后,飛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Martin,從商業投資的角度來說,我做得并沒有錯。”馬文騰站在窗戶邊,將目光收了回來。
“是的。”柳志平給予肯定。
他了解馬文騰最真實的想法,這句看似陳述、又像在詢問的話,并不是在問自己的意見,而是需要他的認同。
若是敢當面唱反調,只會被馬文騰從心里踢出‘自己人’的行列。
另一邊,坐在車上的陳延森,掏出手機,調出通話記錄。
陳逸舟在晚上六點二十、八點一刻和九點半各打了一通電話,看起來很急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