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小時后,車子駛離高速,穿過東津渡大橋,朝老城區開去。
中途先送萌潔到家,王子豪在棋盤街下了車。
陳延森坐回駕駛座,沿北大街行駛,最后把車停在國賓書屋門口。
學生放寒假,書店冷冷清清,跟天氣一樣。
陳國賓捧著本厚如板磚的,正看得入神。
“滴滴滴——!”
陳延森按了兩聲喇叭,還用大燈閃了閃陳國賓。
“靠!開個破車了不起啊!”陳國賓抬手擋眼,罵罵咧咧扔下,往外走去。
他剛要罵人,寶馬車窗降下,一張混不吝的笑臉出現在眼前,正是他的混蛋兒子。
“你媽.要是知道兒子這么出息,多半要天天笑醒。”陳國賓把后半段的臟話咽了回去,唏噓一聲道。
“老陳,你當年也不差,九幾年那輛大金杯,不也很拉風。”陳延森指著門口那輛破車,笑著打趣道。
這金杯除了喇叭不響,哪都響。
“行了,你先回家,我還得一會才收攤。”陳國賓翻個白眼,擺擺手道。
“學生都放假了,你在這等鬼上門?關門,帶你吃大餐,就當過小年了。”陳延森沒好氣地說。
國賓書屋開在學校附近,利弊都很明顯,一放假,門口冷清得連麻雀都不來。
陳國賓扭頭瞧了瞧,確實,街頭巷尾安靜得很,連條會叫的狗都沒有,加上那句‘過小年’,他還是點頭答應了下來。
轉身回書店門口,開始整理雜志、報紙和教輔書,一摞摞地收回箱子,再往屋里搬,這樣重復枯燥的工作,他一干就是二十年。
陳延森看了一會,主動下車幫忙。
“你坐那歇著,毛手毛腳的,別把我的書弄亂了。”陳國賓不領情,滿臉嫌棄道。
陳延森正拿著兩本書,聽他這么說,隨手一丟。
剛演了幾分鐘好兒子,他就不耐煩了,掏出手機和萌潔、宋允澄聊起天來。
老頭子愛忙活,那就隨他一個人干去。
大約過了一小時,陳國賓拉下卷閘門,沖陳延森道:“走吧。”
陳延森收起手機,點頭上車,坐進駕駛室。
“去聚紅盛還是春申樓?”
等陳國賓系好安全帶,陳延森才開口問道。
這兩家都是本地老牌餐廳,開了幾十年,口味很對本地人的喜好,大家都愛去。
“隨便找個大排檔就行。”陳國賓小聲嘟囔。
“算了,那就春申樓。”陳延森直接做決定,開車往城外駛去。
陳國賓嘴上沒說,心里卻很滿意,一是陳延森比高中時沉穩了許多,二是兒子這份孝心,讓他心頭一暖。
至于陳延森總喊他‘老陳’,他也早就習慣了。
年關將近,陳延森到餐廳時,服務員說包廂訂完了,可大廳又鬧哄哄的。
陳國賓見陳延森皺眉,輕聲說:“坐大廳也成。”
“幫我安排一個包廂,點餐金額不會低于你們低消的兩倍。”
陳延森清楚餐飲行業這些潛規則,說沒包廂,不過是看人下菜碟,怕他倆消費低影響生意。
“好勒,兩位這邊請。”服務員態度瞬間轉變,跟換了個人似的。
“……”陳國賓看看服務員,又看看兒子,這才懂了有錢能使鬼推磨的意思。
父子倆進了包廂,陳延森哐哐一頓點,葷素搭配,專挑貴的,三四道菜就超過包廂低消的三倍。
這還是他這輩子,頭一次請老陳吃飯。
陳國賓本想勸勸,但見陳延森的架勢就明白,這小子以前不聽話,以后更不會聽他的話。
“再來瓶茅泰。”陳延森對服務員說道。
倒不是自己想喝,而是老陳沒嘗過,權當孝敬老頭子。
“開車呢,喝酒不合適。”陳國賓搖頭拒絕。
“沒事,叫個代駕就行。”陳延森輕飄飄說道,把老陳的退路堵死了。
服務員走后,兩人對視,誰都沒吭聲。
沉默許久后,陳國賓突然說:“你三舅上個月找我,想讓你過年去給姥爺、姥姥拜年。”
“你答應了?”陳延森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問道。
“沒,我說讓你自己做主。”陳國賓悶聲道。
“老陳,不是我薄情,小時候你帶著我去姥爺家,那些冷嘲熱諷我現在都還記得,他們不會以為我年紀小,就全忘了吧?”
陳延森冷哼一聲,意思很明白:不去!
“哎,行吧,下次我跟你三舅說清楚。”陳國賓清楚梁家人的做派。
如今想攀關系,無非是聽說陳延森創業賺了不少錢,借拜年的由頭撈好處罷了。
“說說你吧,今年才四十一歲,真不打算再找一個?我可沒興趣給你養老送終,你得找個老婆,自己豐衣足食。”
陳延森老氣橫秋,像訓兒子似的說道。
“我真沒這打算。”陳國賓瞪了瞪眼,過了十幾秒,嘆了口氣,甕聲甕氣道。
“那你老了我可不管。”陳延森嘿嘿一笑,壓根沒在意陳國賓的感受。
“老子有錢,用得著你管!”陳國賓冷哼一聲。
說完,兩人又陷入沉默。
十幾年來,這種相處模式,他們都習慣了。
酒菜上桌,兩人試探著碰了杯,幾杯酒下肚,陳國賓才放松了些。
“上次你說的那姑娘,跟你一個學校?”陳國賓酒意微醺,笑著問道。
“對,她爸是農牧銀行行長,她媽是實驗小學的英語老師,獨生女,以后她家財產都歸我。”
陳延森隨口一說。
“你不光惦記人家姑娘,連家產也不放過?”陳國賓又好氣又好笑,真不敢相信,這玩意竟是自己兒子。
“不然呢?難不成跟你學?”陳延森回懟道。
陳國賓有三個舅哥,兩個瞧他不順眼,也就小舅子因和梁慧珍關系好,才愿意和他來往。
老丈人對陳國賓,還不如對自家狗親。
“對了,上次讓你多買幾套鹽業公司的筒子樓,買了嗎?”陳延森見老陳低著頭,一副消沉的樣子,趕忙岔開話題。
“買了兩套,到時候真拆遷,我就……”陳國賓話說到一半,又沒了下文。
這時他也反應了過來,憑陳延森現在賺錢的速度,根本不需要他準備婚房。
這小子沒臉沒皮,既惦記人家姑娘,又盯著人家財產,哪用得著他操心買房。
“再買十幾套,錢不夠我借你,等拆遷后,你去春申商業街再買幾套商鋪收租。”
陳延森三言兩語,就替陳國賓規劃好了退休生活。
“再說。”陳國賓拉不下臉用陳延森的錢,哪怕是借,他也開不了口。
陳延森笑了笑,這就是老陳窮了一輩子的原因,給他賺錢機會都抓不住,臉皮薄、道德感太強。
陳延森想通了,也不逼老陳,打算回頭找家中介,自己先把事辦了。
兩人推杯換盞,相處起來像朋友,又似哥們,反正不像父子。
“我去趟洗手間。”老陳搖搖晃晃站起來,瞇著眼笑著說。
陳延森應了一聲,點開萌潔發來的圖片,一家三口,桌上都是家常菜,看著手藝不錯,便回道:“咱媽廚藝真好,我明天過去蹭飯?”
“媽,陳延森夸你手藝好,想來咱家吃飯?”萌潔沒想太多,如實轉述,陳延森的那句‘咱媽’,弄得她臉頰緋紅。
“啊!?”萌潔的母親張燕妮一愣,與萌振國對視了一眼。
“會不會太快了?”張燕妮道,她知道陳延森,也聽女兒講過他在大學的成就。
剛上大一,就把公司做到了28億估值,是挺優秀,兩人談戀愛,她也不反對。
可這么早見父母,還是讓她難以接受。
“這小子哄你的,你真讓他來,他肯定找借口推脫。”萌振國撇嘴,語氣很篤定。
“好啊,我媽說了,明天一早去菜市場,給你準備幾道拿手菜。”萌潔聽父親這么說,心里不服,就試探陳延森。
“明天?真不巧,我媽給我托夢,說在下面錢不夠花,讓我給她燒點。”陳延森秒回。
“我就說吧,這小子跟狐貍精轉世似的,凈瞎扯。”萌振國指著信息,一副果然如此、老子料事如神的架勢。
“后天中午吧。”陳延森又發來信息。
萌潔舉著手機,在萌振國的眼前晃了晃,嘟著嘴說:“老爸,你猜錯啦!”
萌振國瞪著眼,心里暗呼,這小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他可不想招待陳延森。
另一邊。
陳延森在包廂等了許久,陳國賓還沒回來,他心里犯嘀咕:老陳該不會喝多了,躺廁所睡著了吧?
想到這里,他起身出門,朝洗手間方向走去。
剛走幾步,就瞧見陳國賓正和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臉紅脖子粗地對罵。
“老陳,怎么回事?”陳延森上前,把跟老陳吵架的男人撥開,看向陳國賓問道。
“瞧瞧,你教的這孩子,一點教養沒有,見了大舅也不打招呼。”梁安國指著陳國賓的鼻子罵道。
大舅?
陳延森轉頭看他,咧嘴一笑:“梁先生做超市生意?信不信我在您家對面再開一家,把您擠兌得關門大吉?”
什么狗屁大舅!
陳延森可不會給他留面子!
“小子,你敢!”梁安國捂著胸口,氣得夠嗆,指著陳延森,想破口大罵但又不敢。
他聽說陳延森搞互聯網賺了大錢,動輒以億為單位,自己那小超市,可經不起折騰。
“滾!”陳延森罵完,不忘警告道:“以后見到我爸放尊重點,不然我不介意花幾千萬,把你家生意全吞了。”
梁國安沒料到陳延森如此不給情面,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陳延森拉著陳國賓回了包廂,他懶得跟梁家人打交道。
“唉,他到底是你大舅。”陳國賓嘆了口氣。
“下次請你硬氣點,別人指著你罵,你就打回去,我給你兜底。”陳延森教訓道。
“混小子!我又不是小孩子,一把年紀了,還跟人打架?”陳國賓苦笑不得,端著酒,眼眶一紅,顯然是又想老婆了。
陳延森灑然一笑,心想:就算碰上像老媽那樣的女孩,也不妨礙我愛上別的姑娘。
一輩子這么長,只愛一個人,多他么浪費!
酒足飯飽,陳延森喊了代駕,把車開回了鹽業公司家屬樓。
附近鄰居瞧見樓下的寶馬,紛紛議論這車是誰家的。
直到看到陳延森攙扶著陳國賓上樓,他們才確定,新聞沒說錯,老陳家兒子確實發達了。
401室。
陳延森躺在床上,點開中間人轉發的新聞,標題赫然是——雅馬遜內部大清掃,原渠道總監章漢華被刑拘。
“章總啊,看來往后你吃喝不愁了,五年后出來,還能多一門養家糊口的技能,可別太謝我。”
陳延森微微一笑,自言自語道。
假酒事件是不是他干的,其實不重要了。
陳延森這人,只要起了疑心,對不起,就算真不是你,也當成是你做的,往死里整,這是他一貫的行事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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