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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安史,本朝黃巢,圣朝赦免了幾乎所有從犯,還保留了他們的官爵,這既是國力不支持肅清,也是想仁教天下。但歷史無不證明,列圣是在養虎為患,只是把老子的仗留給了兒子打,把現在的事留待了將來,屬于相信后人的智慧。”
“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若寬容換不來對等回報,為什么這么做?”
“彼張巡、顏臬卿、崔安潛、鄭畋之士。盛世時被排斥在外,做著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官,天下大亂了,或被遺棄孤城,或獨向虎山。為什么忠良總是如此不幸而惡賊卻總在享受仁政,等著改造呢?圣唐待忠義之薄而待奸邪之厚也?”
“必須警示后人,不要重蹈二盜覆轍。”
如何處置叛軍余部,是第一個議題。
這些聲音的意思也很明顯了,要糾正國策,不能再像安史黃巢之后那樣綏靖。
“若葛從周、袁象先之輩還能得到洗雪,先前議廟時我們商定的懲惡揚善、褒忠貶奸、撥亂反正就成了一個笑話。”
“他們不同于王彥章、丁會等等,到王師圍攻汴梁,還沒有反正。”
“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對這類人要像凜冬一樣冷酷無情。”
“下詔任命兗、鄆、徐、蔡四鎮節度使與州官,召此輩覲見。來,可以活命。不來,即行討伐。”
穩重之見,圣人同意。
“朱溫的家族呢,我聽說他老娘和兄長還在碭山務農,須馬上抓到汴梁誅殺。”有人補充道。
“這是否過余了?”圣人問道。
朱溫的兄長,就是那個在朱溫篡位后,在宴席上狂噴朱溫不是人的朱全昱。這會還在老家務農。全程無參與,并持反對態度。
老實說,圣人不想殺他。
“我認為可以判刑,然后再以我的名義赦免,以示圣朝圣德。”圣人提議道。
但遭到了諸多大臣反對。
“朱賊以臣叛君,禮法不敢赦。”
好吧,朱家必須鏟。
唯一的區別就是怎么死—大辟酷刑還是人道死。
一字字,一句句,很快就將朱溫的身后事定了下來。
一個死人,一群失敗者的事,不算大事。
其次擺在君臣面前的難題是,彌漫中原的饑荒、瘟疫和難民。
朝廷接手的中原稱得上糜爛。經過朱溫的窮兵黷武,多年靖難戰爭,大小軍頭們的混戰以及天災影響,中原大部的經濟徹底崩潰,多地早就進入了人相食的階段。
若非這是一個武夫當國的時代,農民起義早已爆發。
這不是人地矛盾分配矛盾,可以通過殺富貴來解決,就是最純粹的干了,百姓都成窮鬼人干了。
不能解決這個問題,無從談起在中原立足。
“愛民之心,國祚之基。中原既復,即我赤子。況且,將來要經略天下,也少不得河南出人出力。臣請大圣垂憐,集關中之力援及中原,以使中原溫飽。”司隸校尉韓儀正色道。
這話剛出就被打斷:“經年戰亂,關中本就疲敝。圣人即位以來,稍有所復。但一要養兵,二要養官養皇室………諸多負擔下,關中百姓只能勉強吃飽,哪有余力支援中原?”
這件事,光靠國庫肯定做不到。
數十萬口的吃穿用度,不用算也知道是個天文數字。
打了這么多年仗,朝廷財政也只是能轉得走,還得從百姓身上撈錢撈糧。
但為了治理中原冒關中陷入動亂的風險,值得么?
這一顧慮,似乎就判了死刑。
“難道朝廷現在要眼睜睜看著千萬黎庶去死么?”韓儀質問道。
“非也。”李燕舉起笏板,建議道:“昔年諸侯收復長安,京都廢墟,朝廷窘迫,于是諸侯共獻助修宮室錢、養兵錢、春耕錢等等,以解國難。如今東京已是廢墟,或許可以再次讓諸侯共助修東京?然后將重建洛陽的這筆錢先拿來賑濟中原。”
“趙、魏、齊、荊、襄、吳、鄂都繁榮,可以助力。”
諸侯共助。
群臣一下沉默起來。
昔年諸侯將先圣迎回長安后,成德獻甲胄、耕牛、戰馬、女官,幫朝廷重組神策軍,救濟百姓,恢復后宮。
吳越獻茶葉、絲綢。
河中獻糧食。
雖然都各有算計,但看著,還算是一群忠臣。
但現在,諸侯還有這個意識么?
不對。
不管他們當初是因為心中還殘存著一些對大唐的感情也罷,還是別有算計也好。
但現在,不忠的也該會忠了。
可行!
“暫時就這么定了吧。”圣人道。
下來還要再商量下,具體和這幾鎮怎么溝通。
“賑濟之事——”圣人環顧一圈,目光停在大司農身上:“李群,你來做,先厘一個章程出來。”
這時,韓偓奏道:“大圣,臣等議,于五月初五端午之后大祭昊天,并召天下節度入朝覲見。”
“天下節度?”圣人眉頭一皺。
服從性測試么?可以搞。但有些人肯定不會來。
比如楊行密。
他不來,那諸如寧國軍、忠國軍、兩浙的江南諸鎮,多半也不會來,派個使者就完事了。
河北也沒有節度使本人入朝覲見的習慣。
這不等于白辦自出丑。
西起陜州,東至鄆城,南抵長江,北到魏博。先完全拿下中原再說吧。
到時帶著阿趙爬泰山,讓阿趙亞獻也不是不敢想。
“眼看臥榻之側未靖,降服葛袁諸人,安定宣武軍才是要務。”
這,諸臣對視一番,知道圣人一旦表態就是決定,轉而提起下一事。
“今以大圣除宦官,平關中,收關西,取中原再造之功。”韓偓再次進言:“臣等認為,應改元以表慶賀。”
又改元?光化不是才用了一年么?
這個建議讓圣人頗為不喜,覺得太頻繁,會增加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但此時,改元本就是稀松平常。各種心愿喜好,都可以寄托年號。
一朝一歷的做法,得明清了。
群臣既然有這個欲望,那就滿足吧。
“改什么?”
“這是有司擬定的年號表,請大圣過目。”韓偓遞上表文。
實際上,這事他們早就討論過了,就進汴梁之前,但當時還在打,便沒提。
侍從轉呈。
“興國……”圣人審閱著,喃喃道:“興復國家……”
“是的。”韓偓答道:“正表發憤圖強,讓圣唐再次偉大的雄心!”
“倒也行。”圣人點點頭,又道:“天復、天祐、元道何意?”
有司大臣一一解釋。
圣人和百官對視,用眼神交流著意見,最后,圣人拍掌笑道:“怡然更矣。”
很高興換新年號啊。
“就天復吧。”圣人對這個年號最滿意,也許是后世的天復寄寓沒有實現,才有了自己的到來吧:“元旦一過,便昭告天下。”
群臣振奮。
天下事,定矣。
只要君臣同心戮力,善自施為,圣唐的國勢就會蒸蒸日上!
“中外朝和地方有功之人的行賞不能拖了。”圣人最后道:“這兩日報上來過目。”
“臣等謹喏。”
會議散去后,圣人徑直去了玉兔殿。
因為,前兩日淑妃又給他生了個兒子。
一有空,他就想來看看。
名字還沒取,過了百日確定短時間不會夭折再取。
“這玉兔殿,住得還好?”來到臥室,圣人在床榻邊坐下,看著靜靜躺在那養身的淑妃,輕聲問道。
“還好,卻沒有嘉德殿好。”淑妃憂郁道。
“哈哈,不都一樣?”
“哪里一樣?”淑妃哀怨著眼神。
汴梁宮的住所分配,經過一番考慮。朱溫給張惠修的,后宮最壯麗威嚴的嘉德殿,圣人給了阿趙。
女人們,雖然覺得每個都愛,每個都不愛,但涉及這種好處的事,他第一個想到的總是小趙。
阿趙跟了自己這么多年,任勞任怨,知足不爭風,對家族管教得力,在朝中口碑也不錯。
最重要的是,趙如心對自己,是感覺中唯一一個沒摻雜其他的,只有最單純忠誠與愛的。
兩人之間除了是夫妻,君臣,還像一對朋友。
若非形勢不允,他好多次都想立阿趙為后。好在,皇后給不了,象征皇后地位的嘉德殿還能給——也的虧是偽梁的,名義上得不到認可的象征。
“以后再給你修個好的。”圣人安慰了幾句。
“就會畫餅充饑。”淑妃白了他一眼,心里有些不好受,戳著他胸膛:“阿趙在你心里,是重過我的。”
“怎么會?”圣人今天心情好,說著說著就和淑妃拉起了家常,自然又談到了吳王身上。
淑妃將他攬到懷里,柔聲道:“大郎的婚事你考慮得怎樣了,你讓我想,父母之命,光我一個婦道人家,也做不了主啊,我對外面也不了解。”
“我聽說,他進軍汴梁的時候撿了個女子,叫甚宋福金,與他一般大。”圣人笑道:“干脆先讓他納了這女子,說不定早已睡了?”
“呸呸呸!”淑妃嘴打結了,羞道:“你以為大郎是你!”
“你不懂。大郎這個年紀的男子,正是春情如火,隨時自發的時候。”
這事早就聊過了,為此還把淑妃弄哭過一次。確實沒合適人選。挑選重臣的,怕此子羽翼太豐,也怕將來上不了位,牽連了人家。
隨便選,和娶了宋福金,也沒甚區別。
“那是流民女。”淑妃掐了他一把,嗔怒道:“別的且不說,也不怕丟了李家臉。”
“丟什么臉?士農工商,農家商家的百姓女嫁到李家的也不少啊。”
“這樣,讓宗正先給他挑一位良配百姓女。”圣人沉思良久:“以后不行再配。平原也該談婚論嫁了,我給他相了夫婿。”
“是誰?何時的事,都沒聽你說過。”
“是梁妃幼弟,梁子楚。大平原兩歲,剛入成德軍府,在做馬軍衙官。早前知道梁妃有個幼弟,西征在金城時,和她提的。”
“梁妃的弟弟?”淑妃一喜,狠狠親了他一口:“這還不錯,人如何?”
“聽梁妃說,是一表人才,文武齊全。過些日子要來汴,屆時你看看,沒別的,就定下來?”
“還得看他家里長輩的意思吧。”淑妃擔憂道。
“她問過,家里覺得般配。不過,得讓你閨女改改罵人的德行了。”
“我家平原是閨秀,不罵人,除非忍不住。”淑妃嘟著嘴,假裝振振有詞。
“行吧,沒啥問題的話,就將兩位小兒女的婚事定了。”
“好!”淑妃一口答應,又喜滋滋道:“你覺得大郎表現如何?這回論功,給他排第幾?”
“你覺得如何?”
淑妃道:“那不成器的,現在倒還長進,讓我欣慰。”
圣人不覺微微一笑。
“可能有點多嘴,但絕沒有干政的意思。”淑妃撓著他的臉,笑瞇瞇的:“就是想問問啦,對大郎,以后你打算怎么安排?”
“司徒劉公薨,湖南觀察使空缺,湖南平叛事宜暫無人選接手,想著讓他去湖南主政。”
“那地方?”淑妃驚道:“我雖沒有學識,但也知道,那是古來的貶黜之地,化外蠻荒。不行!太遠了,太險惡了。”
“再說吧。”圣人喂給她一片果脯:“百廢待興,用人處還多,還說不定。”
淑妃嚼著果子,將臉埋在圣人肩頭,嗡聲道:“今晚聽你指揮。”
“大白天的,你收著點。”
“在你這,什么都被你試遍了,還收什么?”淑妃挑挑眉,旋一嘆息,低低道:“上回見面,大郎和我說,感覺壓力很大,很惆悵。我看他精氣神,也那個……你還是對他多點耐心,多點鼓勵吧。”
“這是正常的,不要刻意呵護。”圣人淡然道。
這并非是對吳王的偏見。
無意上位的兒子另說,但有志于打玄武門擂臺賽的還需要自己多經歷。
長在父親長輩的庇佑下,總接受鼓勵式培養,對皇子并非好事。等頭上沒了擋風遮雨的,一切都要自己承受;當困難一個接一個,一個磨練不夠的人,就會心浮氣躁,漸顯頹廢。
現在讓吳王經受錘煉,也是應有之義。這些壓力都受不了,將來要如何與武夫斗,與大臣斗,又怎么去承受帝王的壓力。
輕松之日,唯有昨日。王者總是孤獨的,痛苦的。
“你也多與他說此間道理。”
淑妃道:“是,皇帝社稷的千鈞重擔,不能只顧自身感受。”說話間,又忍不住淚下:“那天我近近看他,發間居然已經有了白發……”
圣人將她摟到懷里,輕輕拍背:“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心情我理解。荔枝最近怎么樣?我從長安出征以來,到你們到汴梁,我還見過她。”
淑妃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你都是口上說,除了阿彘和李觀音,卻從不見你多看孩子幾眼。”
“不要冤枉我。”
淑妃又說了幾句,卻聽頭上已經鼾聲大起。
驕陽如火,路邊野草耷拉著葉子。
忽然一隊使者踏起陣陣煙塵,招搖著令旗。
“捷報!捷報!朱溫叛賊徹底覆滅,王師進駐汴梁!朝廷進駐汴梁!”
奏捷之聲沿著通往齊魯的大道,一遍又一遍的散開又爆發。
城頭武夫聞聲探出身子:“朱大郎死了?”
“大捷,汴梁大捷!王師收復宣武軍……”
余音被戰馬遠遠甩在身后,只有條條煙龍證明著,這里剛剛掠過的信使。
朱大郎敗亡,朝廷進駐汴梁的消息,以流光般的速度傳往天下。
晉陽,李克用一家正在龍山度假。
道觀里,聽到這個噩耗,他伏拜的身子一下僵住。